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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这里是一间装修豪华的会所,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两边墙壁上的灯光柔和,过往的服务员穿着黑色长裙,看到客人,都会稍稍侧身,礼貌地目不斜视走过。

苏哲看看手里的名片,再看着眼前的伊敏,既陌生又熟悉,昔日柔顺的直发剪短到刚刚过肩,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脸眉目细致。她穿着米灰色丝绒小西装,肩上搭了条色彩跳跃的丝巾,没有了任何一点学生气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幽深,此时正平静而毫不闪避地直视着自己。

“这么说你没去加拿大留学。是钱不够吗?”

“不关钱的事,工作做得比较顺手而已。”伊敏简短地说,微微欠一下身,打算回包房,但苏哲没有闪开的意思。

“看到我,你似乎一点不惊奇。”

“我陪徐总出差去深圳时,碰到过你哥哥。我想,我们碰面,大概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苏哲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伊敏以前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睛却是冷冷的:“我以前说得其实没错,你对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准备,千万别再把我划到你没准备的意外那边去了。”

伊敏不清楚他突然的怒意从何而来,只无可奈何地说:“相遇只是偶然,不见也是平常。苏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先进去了。”

她从苏哲旁边擦身走过,苏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可是没等她说什么,他又松了手,哑声说:“没错,只是一个偶然。”

他走到走廊一处凹陷进去的角落摆放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烟盒抽出一只烟点上,看着伊敏顺走廊走进包房。尽管穿的不是以前的牛仔裤球鞋而是套装加三公分细跟鞋,她仍然保持着以前那样大步疾行绝不回顾的习惯。他坐在那里,看着烟雾在眼前慢慢升起扩散开去,直到一只烟抽完,他才进去。

吃完饭后,张太太邀请徐华英和伊敏在会所美容中心做SPA放松,伊敏含笑婉谢:“张太太,我和同学约好了待会见面,谢谢您。”

张太太笑道:“到底是年轻女孩子,再怎么一天下来,也不见劳累脱相,不比我们,非得紧着收拾才能见人。”

徐华英也笑了:“让她自由活动吧,每次跟我出差都象打仗一样。”

张先生对苏哲说:“小苏,上这边三楼酒吧坐坐吧,待会我还有几个朋友过来。”

苏哲已经恢复了平静,此时微笑道:“今天有点累,明天也要回深圳了,还是早点去酒店休息。”

“那好,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反正过两天我要去香港,有的是时间再一起聚聚。”张先生转向伊敏,“小邵,待会我叫司机送送你,这里比较偏,不大好叫出租车。”

没等伊敏说话,苏哲开了口:“我顺路送她好了。”

伊敏无法推拒,只能点头致谢。和里面的人告别后,两人一块走出会所,外面寒风扑面而来,苏哲先穿上西装,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黑色系带大衣,替她穿上,顺手将她的头发拨出大衣领,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她微微一闪,说了声“谢谢”,自己将衣领整理好,随他去了停车场。

苏哲来北京办事已经有几天了,一直开的北京分公司的一辆奥迪,他拉开副驾车门,伊敏拢一下大衣下摆坐了进去。苏哲上车,插钥匙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顺手开了暖气。

他一言不发开车,伊敏只好主动开口:“麻烦你了苏先生,我去三里屯南街,如果不大方便的话,把我放在好叫车的地方就行了。”

“你这个客气的姿态做得还真是到家。”苏哲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想到你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你觉得我会把你扔在北京冬天的街头吗?哪怕再生你的气,哪怕是送你去约会别的男人。”

伊敏微微苦笑,“一饭而聚罢了,席终各走各路。生我的气?从何说起。”

苏哲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开车,车窗外路灯光次第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伊敏也侧头看着窗外,北京她来过好多次了,但都是办公事,来去匆匆,一直少有无目的转悠的机会。眼下近九点多钟,宽阔的道路上车流量仍然很大,不过总算没有高峰期那恼人的拥堵了。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并不能行车,苏哲只能靠最近的路边停好车,伊敏解开安全带,伸手拉向车门,正准备说再见,苏哲先开了口。

“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那么彻底,手机扔掉,邮件不回。如果就此不见,各走各路也许可能,” 昏黄的路灯光照在他的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可是现在,我们偏偏又遇上了。”

伊敏皱眉,但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谢谢你送我,再见,苏先生。”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回手关上车门,裹紧大衣,大步走进南街。

北京的冬夜十分寒冷,刺骨的寒风在宽阔的大道上呼啸而过,直吹得人瞬间凉透。此时三里屯南街酒吧正面临着拆迁的风声,这一带几个著名的酒吧洋溢着从表演者到消费者集体的末日狂欢气氛。好在不是周末,人并不算很多。伊敏疾步走进刘宏宇约定的酒吧,里面热气扑面而来,她才松了口气。

伊敏和刘宏宇高中同学三年,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之后分开两地读大学,如果不是伊敏回去过年那次路上巧遇,可能再不会有联系。最初只是两人有共同的目标:出国。慢慢聊着,倒有了其他的话题。两人有不少相似之处,都算是目标明确生活理智的人。刘宏宇目前读到研三,已经寄送出了申请资料到十来家美国大学,希望拿到OFFER出去读PHD,按导师的说法,希望是很大的,但压力无疑也很大。以前两人碰面多半是在安静的餐馆和咖啡馆,今天他却选择了酒吧。

这间酒吧装修简洁,有几面墙都是直接刷的油漆,大大的吧台,旧旧的桌椅,角落的表演区每天都有歌手驻唱,多半是不太激烈的英文老歌。刘宏宇已经来了一会,他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伊敏,起身对她招手。他穿得随便,咖啡色的V领毛衣加牛仔裤,一看到伊敏的装束就笑了。

伊敏脱下大衣看下四周,大部分人穿着休闲,但也有部分一看就是白领装扮的人,自己的衣着并不算离谱。

刘宏宇笑道:“没别的意思,每次隔些日子再看到你,就忍不住觉得你越来越象职业女性了。”

伊敏也笑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确没有什么残留的学生气息:“没办法,我现在就是个每天朝九晚五的职业女性,你倒是一点没变化。”

“看来象牙塔的保鲜功能是一流的,和社会隔膜一点就落了个驻颜有术了。”

其实眼前的刘宏宇还是有变化的。他虽然学的是工科,又从小学一路念到将近硕士毕业,但一直跟导师参与研究项目,加上兴趣广泛,显得既有书卷气,又开朗风趣健谈。

两人喝着酒吧供应的一种英国啤酒,听着老歌,随意闲聊着。伊敏一向并不爱喧闹的环境,但坐在这里,见到苏哲的那点心神不宁慢慢散了。

她对自己说:不过是一个偶遇罢了,以自己在深圳出差的时间和频率,以徐华英和苏杰的关系,居然到今天才在北京碰到苏哲,证明偶然就是偶然。至于临下车苏哲讲的那些话,她决定不理解就不用多去想了。

“昨天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老家那边又下雪了,你今年过年打算回家吗?”

伊敏摇头,几年来她趁长假回去过一次,也只待了一天就走了,还坚持住的宾馆,然后去离家乡不远的一个新景区独自游玩了几天,再回来上班。父母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自行其是:“我准备春节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太累。你准备几时回家?”

“不回去了,今年打算试一下在北京独自过年,顺便等OFFER。回去了牵挂这边,日子太难熬了。研究生三年,除了做项目,大半时间花在这上面,有时真有点怀疑自己的目标了。”

刘宏宇读的名校,尤其他这个专业,每年申请出国读博或者读硕的人占到60%之多。每到国外大学集中寄来OFFER的时候,简直就象一场嘉年华会,能剌激到所有学弟学妹对著名学府的向往。他的成绩从大一开始到现在都稳居前十名以内,自然不会放弃深造的机会。不过,为了这个目标,他也放弃了很多,包括谈了两年的女朋友,没能抗过长久的等待和压力,在他读研二时已经和他分手,回了自己老家工作。

伊敏知道他的心事,并不劝慰他:“我们老板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能让你觉得有道理的,那大概得是真理了。”

伊敏笑了:“嗯,差不多了。她说生活中变化来得很可能大过自己的想象,只有确立目标,才能保持更好的应对变化的能力。”

“确实有道理。”刘宏宇也笑了,这时换了一名歌手,上来唱的却是一首中文歌,《挪威的森林》。两人都很喜欢这歌,端着杯子直听歌手唱完,才碰下杯,各自喝下一大杯啤酒。“有时我想,好在我还算经济压力不大的,跟有些同学比,已经要幸运得多。伊敏,你彻底放弃出国的打算了吗?”

“以前想得太简单,只想出去念个会计或者统计以后好谋生就可以了。可是如果只讲谋生的话,眼下我正做的工作就很不错了。出国嘛,我还是想的,至少离爷爷奶奶会近一些,现在想存一点钱,争取在工作做厌了以后,能出去读一个让自己真正有兴趣的专业。”

刘宏宇点头,他自己的专业就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准备读的博士研究方向也是自己一向的志愿,当然能理解伊敏的想法。

“记得吗?我们以前也一块喝过啤酒。”

“当然记得,高中毕业那会嘛。”她只参加过有数的同学聚会活动,自然记得。

“一转眼,七年了,算下时间才知道什么叫光阴似箭。”刘宏宇转头看着她,嘴角带了点调皮笑意,“我当时借着酒劲说过我喜欢你,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压根没听到,天知道我鼓了多大勇气。”

伊敏大笑:“不,我听到了,真的。可是我当你是喝醉了。”

刘宏宇也大笑了:“真差劲,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表白。我当然没醉,只是借酒壮胆。”他招来服务生,再叫了几瓶啤酒,将杯子各自加满。“不过好在你记住了,希望我是第一个对你说喜欢的那个人。”

酒巴内热气蒸腾,两人都痛快喝着啤酒,这样微带酒意欣快的状态十分放松,忆起往事,只觉得有趣。

“我很荣幸,没想到我这么无趣的性格,会有男孩子主动跟我说这个。”

刘宏宇摇头:“你哪是无趣,只是有点压抑自己罢了。看来眼下这份工作对你大有好处,以前我想也想不到我们之间会有这样的对话。”

“是呀,我那会一根筋得很,心里想的全是考上大学,换个环境生活。” 伊敏莞尔,“幸好还有你说过喜欢我,我的少女时代不算完全白活了。”

两人同时笑着举杯,这时台上换了歌手,唱的是猫王老歌LOVE ME TENDER,柔和深情的曲调回旋在有点闹哄哄的酒吧里,却又奇怪的和谐。

差不多坐到十二点钟,两人出了酒吧,深夜的北京寒意更加剌骨,刘宏宇在酒吧门口帮伊敏穿上大衣,招停出租车,先送她回酒店。她和徐华英住在希尔顿酒店,图交通方便,离机场近,离三里屯酒吧这边差不多只一个起步价。

深夜车行顺畅,出租车很快到了酒店,门僮帮她拉开门,她下车。刘宏宇追下来,笑着将她的皮包递给她:“真喝多了吗?赶紧上去休息。”她也笑着挥下手,进大堂径直走向电梯回了房间。

酒吧里坐上几个小时,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是一股烟味,伊敏洗澡洗头,对着镜子吹干头发,趁着还有酒意,将自己丢上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