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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孙咏芝来给他们开门,看到伊敏很开心:“刚才乐清跟我说了,出去碰到了你,幸好,不然不知道他要逛到几时才肯回呢。他们还在上课,我们楼上坐坐吧,我正在整理东西。苏哲,你自己随意啊。”

伊敏随孙咏芝上了楼,走进她的主卧套间,发现地板上摊了好多东西,孙咏芝盘腿坐到了个坐垫上,招呼伊敏坐:“我现在只要有空,就开始整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省到到要走时再手忙脚乱。”

伊敏也坐下,好奇地看着:“现在就整理,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呀,我已经整理了好多不用带走的东西送人。真没想到十七年婚姻,两个孩子,会堆积下这么多东西。”她随手拿起一盘录像带,“这是我结婚时录的,真讽剌,本来想丢掉,可是又想,毕竟也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生活了,丢掉也不能抹去了。”

孙咏芝略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错,看起来的确如苏哲所说,有解脱后的释然,伊敏为她高兴。她翻捡着一样样的东西:录像带、相册、各种纪念册、乐清乐平的奖状、小时候的作文、母亲节父亲节和生日贺卡、旅游纪念品、小玩具,把准备留下的贴上标签,请伊敏用记号笔写上简单标注,放进纸箱里。

“你的字写得真好。”

“从小开始练的,读师范专业后,对板书什么的也有要求。”

看着眼前的琳琅满目,伊敏不是不感慨的,她有两次搬家收拾东西的经历。

第一次是十岁那年,父母终于离婚了,母亲没有争取她的抚养权,她被判给父亲,但父亲也要再婚了。气得几欲和儿子断绝关系的爷爷奶奶过来接她,告诉她以后就和他们同住。她一声不响点头,然后去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尽管父母不和多年,但对她还是照顾周到的,她的小房间里床头摆着绒毛卡通玩具熊,书架上放着一期期的儿童文学和童话故事书,墙上挂着曾经的一家三口合照。这些她全看也没看,只将还能穿的衣服通通放进箱子里,再整理好自己的书包,然后跟爷爷奶奶走了。后来爸爸说要给她把那些玩具和书送过来,她头也不抬地说:“没地方放,全扔了吧。”

的确,爷爷奶奶的房子很小,她的房间更小,只能摆一张窄窄单人床和一个小小书桌,一个简易衣柜,从窗子看出去也不过是对面宿舍的红墙,景色单调。但爷爷奶奶的慈爱让她从一住进去就觉得安心,经常她妈妈接她过去住,她会明白拒绝,因为她不喜欢敷衍那个她得叫叔叔的男人。可能也因为这,妈妈渐渐冷了和她亲近的心思。初中上了寄宿学校,她对集体宿舍并无反感,但每个周末都是背上书包飞快回家,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仿佛才会松一口气,外面孩子喧闹的结伴玩耍对她从来没有诱惑力。

可是那个房子很快就要属于别人了。她从没想过毕业以后回老家工作的可能性,然而有个家在远处笃定地等着自己,感觉毕竟会很不一样。

爷爷奶奶说了要卖掉房子之后,寒假返校的前一天,她开着收音机,开始第二次收拾自己需要带走的东西。这时才发现属于自己的实在少得可怜,甚至比十岁那年还要好做取舍。

她从小到大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同学之间纪念册题字留言她从来没参与的兴致,存下来的照片也不多,全装在一个圆形的饼干盒子里,不大好携带,她准备把盒子寄放在爸爸家里,只挑了高中毕业时和爷爷奶奶的一张合影放进钱夹里。再看向书桌上方,那里是个壁挂式的书架,上面几乎全是高中教科书和教辅资料,自然没有带走任何一本的必要。

这么好收拾,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站起身,看着小小的房间,收音机音乐台播放的是一首粤语慢歌,一个带点苍凉意味的女中音唱着她不理解的歌词,可是曲调低徊,在小小房间里盘旋得伤感。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感情方面的固执或者说恋物癖,然而眼见自己居然除了回来时的行李只会带走薄薄一张照片,和这个房子就此告别,这个认知让她头次真切感觉到了生命的贫乏。

眼下帮着孙咏芝将一个个有纪念意义的物品包好捆扎起来,仿佛可以看见当时的欢乐被定格在这些繁杂琐碎的东西之中,可是她居然不曾拥有过这样简单的幸福,二十年的生命,好象成了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时光。

拿着一个穿背带裤的维尼小熊,她问自己:我是真的对物质或者感情都不固执吗?还是仅仅本能地想只保留最基本的东西,免得再经历失去时的痛苦。难道自己居然这么怯懦?

“怎么了,伊敏?”

伊敏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这个小熊很可爱。”

孙咏芝拿起用丝带扎好的一迭信,怔了一下,摇摇头:“呵,更讽剌的东西,跃庆以前写给我的情书。他一个工科生,写得那么缠绵,刚开始收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抄来的。”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温柔,随即苦涩地笑了。

伊敏垂下眼帘不发表看法,孙咏芝当然也不等她的看法,只再看发黄的信封一眼,断然扬手,将它丢进了旁边一个废纸箱里。

“我们是相爱结婚的,自以为婚姻的基础很牢固,加上乐清乐平的出世,好象已经拥有了梦想的一切,可以再无奢求了。可是什么样的感情好象也敌不过时间,变淡了就是变淡了。有时我也检讨自己,似乎不应该只为了孩子在这边受比较好的教育,就放他一个人在外地奔波,诱惑太多、责任太远。可是再一想,感情要变质,日夜守在身边也好象是徒劳,就象身边一些朋友,以前我觉得她们的婚姻很可悲,现在她们看我估计是一样吧?”孙咏芝摇头一笑,“算了,我最近真是唠叨得厉害,而且对你一个女孩子讲这些也实在不妥,可能会害你对婚姻失去信心了。”

伊敏微微一笑:“不至于,我没那么脆弱感伤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确幸福过,为了那些时光和乐清乐平,我也不会怨恨他了。两个孩子的东西,我打算再琐碎也都带走,他们一天天长大,我想保留好关于他们的每一点回忆,丈夫可能变成前夫,可是儿女不管长多大,总是我的儿女。”

“那是自然,孙姐。可是你有没想过,他们十五岁了,对很多事情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很快就会长大独立。”

孙咏芝眼神黯淡下来:“我何尝没想过,所以我才想珍惜眼下和他们相处的每一天。我已经不能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了,只希望对他们付出多一点,也算是弥补了。”

“你和林先生只是分开生活,他们仍然同时有父亲母亲,我相信林先生一样会关心他们的。所以,你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也不要对两个孩子过份关心照顾,这样会对他们两人造成心理压力。乐平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但乐清看起来已经接受了现实。从心理学角度讲,用正常的态度来对待他们,有助于他们建立自己的平衡。同时他们的年龄也应该有各自独立的生活空间和自我调适能力了,不能太拿他们当小孩看待。”

孙咏芝听得认真,半晌无言。

伊敏迟疑一下,还是说:“我说那些大道理也许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回想起来,我成长过程中父母并不关注我,我怨恨过。但现在反过来再想一下,其实最初他们都是负疚的,十分热切的想弥补我,我反而被他们的热情吓到了,因为那并不是一种常态的、我希望得到的父爱母爱。他们只是在努力向我假装我的生活没有变化,可是我知道我的生活已经无可挽回地改变了。我想乐清乐平希望得到的也不是你没有底限的付出,你如果能轻松幸福,对他们也是一种很好的暗示,证明就算父母不在一起了,生活一样可以按正轨进行。”

孙咏芝深思着,神情变幻不定。伊敏不再说什么,她想只能言尽于此,已经有违自己一向的原则了。她将一张张贺卡收拾好,不小心掉下一张,贺卡飘落到地板上展开,居然自动播放起一首圣诞歌曲。孙咏芝拿起贺卡,仔细看着。

“乐清乐平四岁时收到的,真神奇,电池还能用。”她抬头看着伊敏,“离婚这事,我父母和朋友看得比我还要严重,对着我就欲言又止,要么是过分关心,觉得我的未来一片黑暗,要么就是强做欢笑。我讨厌他们的这种态度,没想到我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也用这种态度对待乐清乐平了。谢谢你,伊敏。你和苏哲都说得对,我这段时间的确太紧张了。我会试着放松自己的。”

说话间,乐清乐平上完课上了楼,他们看到地上的东西,乐平惊喜地叫:“哎呀,妈妈,你还留着我们这么小的照片呀。这个小发条青蛙还在,以前乐清老和我抢着玩的。”

“明明是我的,你和我抢才对。”

他们都在地板上坐下来,翻看着属于自己的童年回忆。伊敏将记号笔递给乐清:“帮你妈妈收拾做好记号,下周我们再去打电动,怎么样。”

乐清点头。伊敏对孙咏芝一笑:“我先走了,孙姐,再见,乐清乐平。”孙咏芝和两个孩子也仰头对她微笑说再见。

她走下楼,苏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乐清呢。”

“他们两个帮孙姐收拾东西呢,今天不玩游戏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苏哲起身,将报纸折好放到茶几上。两人走出孙家,进了电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伊敏上了车,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觉得有点累了。

“怎么看着不太开心?是我刚才的要求太勉强你了吗?”苏哲发动车子,问她。

伊敏摇头:“只是有点感触罢了,如果可以预见未来,再浓烈的感情也有这样分手的一天,那还有没有必要结婚呢?”

“我的错,不该让你去劝我嫂子的。知道吗,你问了几乎和乐清一样的问题,我忘了你看着再理智,也不过只比他大五岁罢了。好吧,我给他的回答差不多是这样的:结婚还是不错的,可以跟一个你最亲密的人分享生活。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一生不变,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最珍惜的是什么。”

“果然是哄孩子的话。可是,也只能这么想,不然人类都不用繁衍了。”伊敏看着远方,微微笑了。

“我还有一句哄孩子的话,结婚可不是光为了繁衍。”

“我们还是不要谈人生的意义和目的了,这个话题让我很无力。”

苏哲无声地笑了:“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已经快五点了。”

“我想喝点酒,可以吗?”伊敏看到苏哲的意外表情,自嘲地笑了:“放心,我不会喝醉了骚扰你的,只是觉得有点闷。”

苏哲笑着点头:“其实我欢迎你的骚扰。我们去吃日本菜吧,清酒可以解忧,又不至于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