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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像水杉一样的女人


  汛期时半截浸泡在江水中的杉树,根系牢牢抓住土壤层,既起到了防护作用,又保证了它们在水中屹立不倒。待到汛期结束,它们的下半截树干上残留着浓重的水渍,除此之外,它们风姿绰约,甚至比汛前更胜一筹。

  冬季,羽毛般的黄色落叶,将溶解于土壤中,化为养分,滋养自身。

  杉树,是冯城了解的,一种能随着外界条件的变化而自我调解的植物。

  1.故人散落天涯

  四月的黄昏,空气中是湿漉漉的花香,气温很低。

  从必胜客出来,方雨馨说声好冷,裹紧了外套。冯城只恨自己穿的是件套头毛衣外套,不便脱下来披在雨馨身上。他们同时加快了脚步,拐进一条沿街布满小店的马路,不约而同地钻进其中一间。

  方雨馨还在挑挑拣拣,冯城选了条粉底格子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

  粉色是方雨馨童年时期的最爱,之后便坚决摈弃了。若她一个人逛商店,这条围巾,她准会自动屏蔽掉。此刻她站在试衣镜前打量着自己,这围巾,与她的外套很配,与她的肤色也很衬。

  冯城抢着去付钱,方雨馨不肯。跟钱没关系,这东西本来也不值钱,是雨馨狷介,不想接受冯城的好意。

  冯城有些尴尬。女店员替他解围,笑着说:“哎哟,围巾就不要你送了!这个事是有讲究的。”

  “是吗?有什么讲究?”

  “谈恋爱的人,不能送对方围巾,不管是自己织的,还是买的。其他关系倒是无所谓。”

  “哦?这样啊!呵呵!”冯城的脸红了。

  方雨馨从来就懒得跟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听到这话只是笑笑,并不作声。

  围上围巾再出来,方雨馨感觉好多了。身体舒适,情绪也高了,接着店员开启的话题,她讲了好几个和围巾有关的小故事。

  “我高中有个女同学A,暗恋很多女生都喜欢的校篮球队中锋B,B却在苦追隔壁班的女生C。B过十八岁生日时,我们都去他家玩儿。A去晚了,来时正赶上C把礼物送给男生,是一条围巾。我们正嬉笑着看男生红着脸把围巾围上,忽然听见一声尖叫,A冲到男生跟前,一把夺过那条围巾——送围巾会分手,她嚷嚷着,大家都以为A疯了。”

  方雨馨歇了口气,冯城问:“然后呢?”

  “男生愣了一会儿,还是把围巾戴上了,说,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

  “哈哈!这男生好笨,竟敢说这种话!”

  方雨馨也笑了,心里却有些酸涩。她还记得在飞机上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女郎,是她少女时代的朋友。

  她看看冯城的耳朵。

  “C的耳朵上也有一颗痣,跟你一样。”

  冯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耳朵,“然后呢?”

  “C当场翻脸,什么叫不求天长地久?这么说,你早就想好了,大家玩玩而已咯?B知道自己说错话,却没办法丢下一屋子同学去追她。后来嘛,他们应该是和解了,但又很快闹掰了。再后来,你猜怎么着?”

  冯城摇头。

  “A和B考上同一所大学,成了一对儿。”

  冯城高兴地说:“那太妙了!从这两位的做事说话方式就看得出来,两人很相像,都是说话不经大脑的人,都有点儿……二。哈哈哈!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吗?”

  雨馨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后来,我跟同学们很少来往,基本上中断了联络。所以,他们是不是还在一起,过得怎样,我不知道。”

  “这样啊!”冯城点点头,“中学时代的朋友,不知不觉就走散了。故人散落天涯,随缘吧,雨馨。”

  方雨馨轻叹了口气。一阵风吹来,她把围巾围好,换了个话题,抱怨起上海四月的天气。

  冯城笑道:“四月,上海的四月还是很美的。我告诉你,在俄罗斯,在圣彼得堡的森林里,有一座小岛,岛上住着一只兔子。四月的一天,它还在灌木丛里晒太阳睡觉,第二天,身上的毛全都湿了,它才从梦里醒来。猜,为什么会这样?”

  “晚上下了一场雨?”

  冯城狡黠地看了雨馨一眼,公布答案。

  “因为,四月的俄罗斯,积雪才刚刚消融,河水上涨,淹没了兔子睡觉的地方。”

  冯城讲的是俄罗斯儿童科普书《森林报》里的一个小故事。这是他小时候最爱看的书。

  2.芍药是春天最后一杯酒

  一条在水里的鱼有多重?哪种昆虫的成虫没长嘴?秋天开始的每天每夜,都有鸟儿踏上越冬的旅程,大多数鸟儿飞向南方的法国、意大利、地中海、非洲,还有一些鸟儿向东飞,经过乌拉尔,经过西伯利亚,飞到印度去。有的甚至飞到美国。

  方雨馨喜欢听冯城讲俄罗斯森林里的故事。

  不知不觉间,她和冯城已成了经常聚在一起吃饭、打球、看电影的好朋友。她很喜欢跟冯城在一起,除了森林、动物,冯城还是一名业余植物学家,马路边种植的任何树木、灌木和花朵,他都能叫出名来,学名、别名、花期、特点,他仿佛无所不知。

  方雨馨一度以为冯城的专业是植物学,问过才知,冯城学的是物理。

  “你喜欢的是植物,学的是物理,从事的是制造加工业。请问冯先生,你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

  冯城说:“叫我怎么回答呢?这问题我也问过自己,没有答案。”

  喜欢植物,起初是受一名初中女同学的影响。冯城喜欢她,特意找了些相关书籍研读,以便卖弄。学物理,因为那是他学得最好的一门科目。至于现在做的事,由不得他选。

  方雨馨望着湖面上的游船,听冯城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他的故事,忽然就走了神。周末的植物园,游客众多。繁花似锦的春日,樱花、桃花、玉兰花的花期过了,此刻园中人潮最汹涌之处,是芍药园。芍药是春天最后一杯酒,此花开过,就是初夏了。

  “那你呢?”冯城问。

  “我?”方雨馨愣了一下。

  “我想做的事,大概就是我手里正在做的事吧。”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很喜欢问然后。”

  冯城看出她的不悦,辩白道:“我有吗?你问的是内心想做的事,比方说画家喜欢的就是画画,作家喜欢的就是写作,他们做的事,可能正是他们内心想做的事。我知道你很能干,可这只是一份工作——”

  雨馨有些恼,“我没得选,因为我需要工作,要养活自己,要在工作所得中收获安全感。我要的,这份工都能给我。至于一辈子,我没想过,我只知道现在我很满意。”

  “假如你能选呢?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现在做的事?”

  “假如?世上没有假如。至于第二个问题,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你家人加在你身上的这副担子,谈起跟这份工作相关的话题,你的声音就低了三分。你排斥这件事,尽管你奔来奔去,但你很疲惫,不是精力不济,而是状态不佳。”

  她越说越烦躁,“算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与我何干?”

  隐隐的,她觉得冯城戳到了她的痛处。假如能够选择,此刻她会做些什么?

  她心烦意乱,冯城一头雾水。

  “我愿意听你说。”

  “你愿意听,我就必须说?”

  “你怎么了?生我气了?”

  方雨馨冷笑,“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这话莫名其妙。”

  冯城对方雨馨的情绪变化茫然不解,只好扭过头,望着湖面上的游船发呆。笑声、谈话声,从湖上飘过来,空气中是醺然的植物芬芳。

  “今天几号?”方雨馨忽然开口,未及冯城回答,她就笑了笑,抱歉地说:“唉,天气真热,一点儿也不像春天。我今天很烦躁,但跟你没关系,你别介意。”

  她为自己的坏脾气找到了理由:生理期前几天,她的情绪总是有点儿反常。

  她为这个理由而安心,温言软语安抚冯城,两人一起离开湖畔,去芍药园看花。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触动她暴点的,是一家三口泛舟湖面的风景画面。

  3.像水杉一样

  方雨馨,康城人,在深圳生活多年,单身,比冯城大三岁。

  她很能干,来上海短短两个月,她就拿下一个大项目。

  此外,冯城对方雨馨还了解多少?

  铅笔在速写本上滑动,渐渐呈现出一名女子的轮廓,身材、发型、脸型,都和方雨馨非常相像,眼睛细长一些,嘴角上扬,画上的女子显得快乐无忧,又跟方雨馨截然不同。

  他画的是方雨馨,还是别人?

  冯城用橡皮擦擦去眼睛和嘴巴,试图让画面上的女子更像方雨馨。他改了好几遍,依然没有成功。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嘴角的弧度会泄露心的秘密。冯城放下笔,撕下这张画纸,将它扔进字纸篓中。

  他的眼前浮现出方雨馨的模样……

  她是一名温柔的女人。

  她有许多心事,有时她会突然陷入沉默和忧思中。

  她很敏锐,能轻易看透别人。

  她很漂亮,像某位国产女明星,又像某位日本影星。总体来说,她就是她,自有一番韵味。

  有时她露出慵懒的神色,像一种猫科动物。不,肯定不像猫。猫总是轻手轻脚,在身后窥视你。她不是,她落落大方,目光坦然。

  她像一棵树,树形优美,与其他树并立在一起,仿佛毫无二致。只有当你专注地凝望她时,你才会看到她的特别之处。

  水杉……

  冯城想到了水杉。

  他在康城一中读过一年书。那一年里,他经常往江边跑,在运送黄沙的码头看货船上下货。码头两边,是成片成片的杉树防护林,树林后才是高七八米的堤坝。堤坝外是一条双车道的柏油马路,名叫沿江大道。马路另一侧,连绵着宽约十米的树林,同样种植着杉树。穿过这一片杉树林,走下缓坡,一幢幢红色的四层楼房映入眼帘,就进入了康城老城区。

  冯城亲眼看见夏季汛期时半截浸泡在江水中的杉树,它们的根系牢牢抓住土壤层,既起到了防护作用,又保证了它们在水中屹立不倒。待到汛期结束,它们的下半截树干上残留着浓重的水渍,除此之外,它们风姿绰约,甚至比汛前更胜一筹。

  冬季,冯城有时会去树林里散步。阳光照在光秃秃的杉树枝上,照在土面上厚厚的枯树叶上。那些羽毛般的褐色落叶,具有一种特殊的美感。它们将溶解于土壤中,化为养分,滋养自身。

  杉树,是冯城了解的,一种能随着外界条件的变化而自我调解的植物。

  杉树是康城留给冯城的最深记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想着来自康城的方雨馨时,冯城才会将她和杉树联系在一起。

  康城,康城……冯城感到一阵晕眩。速写本上的女子,不是方雨馨,而是多年前他在康城偶遇的一个女孩。

  他只见过一面的女孩。

  他的初恋。

  4.社区小店

  “来了。你好久没来了。”

  冯城走进社区小店时,负责上菜的女人看了看他,打了声招呼。

  “老余,炖盅插头该插上了。”她又朝厨房间喊了一声。

  冯城大概去早了,学生们尚未放学,小饭桌还没摆起来,店里只有他俩和冯城。

  老余从厨房里出来,也熟络地问候冯城同样的话,说完又加上一句:“女朋友怎么没一起过来?”

  冯城惶然道:“别瞎说,只是普通朋友。她今天有事。”

  老余笑道:“难怪,被放鸽子了。”

  女人也笑:“上次你带来的朋友,难道不是女的?女性朋友,简称女朋友。你紧张什么?”

  老余说:“小年轻,一句玩笑话就红了脸,面皮真薄。”

  女人走过去,手指头在老余脸颊上弹一下。

  “你当像你一样,脸皮厚,都不知道脸红是怎么回事了吧?”

  老余不羞不恼,顺势捉过她的手看了看,摇头道:“不是我皮厚。你这手肉嘟嘟的,又没蓄指甲,戳到脸上没啥感觉。当年这双手,又细又长,那才叫好看。”

  “可不是!手被你的小店给毁了,你怎么赔我损失?”

  “明天给你炖木瓜雪蛤吃。”

  “不高兴吃雪蛤,换一个!”

  ……

  两人也不避嫌,打情骂俏,大秀恩爱。冯城看着眼热,低头闷笑。

  再抬头时,不见女人的身影,屋里只有他和老余。

  “那个,余师傅……今天营业吗?”

  “唔。”

  冯城看看时间,奇道:“今天怎么没小朋友?”

  老余一边沏茶,一边说:“今天礼拜天,双休日这儿比较清净。阿黛这会儿去看她妹妹了。每周她可以休息两天,我有时候陪她出去逛逛,有时候我懒得动,她也不要我陪,我就留在这里,来人了,烧两个菜,没人来,我就歇着。”

  冯城笑道:“听上去很惬意,这工作挺悠闲啊!”

  “悠闲的意思是,这么闲,怎么赚钱?”老余笑着接过话头,递给冯城一杯香气扑鼻的凤凰单枞。

  “是呀!余师傅,不瞒您说,我挺好奇。您这儿的菜味道真好,收费却不贵。这也就算了,如今是酒香也怕巷子深,营销至上,您这店开在社区里面,连个店招都没有,谁会来呢?”

  老余瞅着他,眼角笑纹更深了。

  “咦?你不就来了吗?来了一回又有二回、三回,还带过朋友来。”

  老余坐下来,燃起一支烟。

  “这会儿闲着,你要不要跟我喝一杯?我请客,小菜有东北酱包菜,有我昨晚做的酱鸭,还有油炸花生米。”

  5.不必理解只需妥协

  酱包菜并非咸菜。将包菜撕成片,放在滚水中略焯一下,用热油炒香花椒末、辣椒碎,再加入老抽酱油等做成调料,待冷却后拌入包菜中,置入保鲜盒放冰箱冷藏数小时,即可得爽脆入味的一道小菜。

  酱鸭的做法比较复杂,老余没有仔细说。

  “过去大户人家请厨师,据说就考两道菜,一道蛋炒饭,一道青椒牛肉丝。听上去简单吧?越是简单的菜,越考厨师的功底。像酱鸭这种菜,我说起来很复杂,其实不难。下趟你要想讨女朋友欢心,想学特别好吃的蛋炒饭和青椒牛肉丝,我教你。”

  冯城连连点头,眼前飘过方雨馨的倩影。

  老余把菜摆在圆桌上,从屋角的一只酒瓮中舀了一碗陈年花雕。

  “这天不冷不热的,也用不着温酒。”

  话虽这么说,老余偏又转身拿了一只白瓷温酒壶。

  冯城看着老余忙进忙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对这地方,对这儿的人,老余和阿黛,甚至对那些他没记住面孔的孩子们,全都怀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半年前,他为什么会走进这个老式小区,为什么会走进这个屋子?除了用缘分来解释,冯城找不到别的理由。

  他说这话时,两人已饮了两壶温热的花雕。那瓷壶很小,两壶也不过是半碗酒,约莫三两。饮了些酒,老余谈兴更浓。

  “你虽年轻,但依我看,也是有历练的人。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这里既不是拿执照做饭店的地方,也不是开班带学生的机构。我跟阿黛,就是随便收点钱混混日子。她的朋友比较多,人缘也好,每年都要回绝掉一些学生的家长。我呢,除了管孩子们一顿点心,本来不做别的,两年前吧,不记得具体是哪天,有人走进这里,误以为这是一家小饭店,朝冷柜里一看,拣里面有的菜蔬叫我做。我还没回过神来,人家已大大咧咧坐下来,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来问我WIFI密码了。”

  “然后呢?”冯城说完想到方雨馨说他喜欢追问然后呢,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他算是您的第一位顾客吧?”

  “当时我和阿黛都有点儿惊讶,但那孩子,看着极其顺眼。事后我跟阿黛说到他,都有这种感觉,好像,你完全不能拒绝他,告诉他这里不卖饭,他走错地儿了。”

  “那么,后来他又来过这里吗?”

  老余摇摇头。冯城端起酒盅,敬了敬老余。

  “有点儿遗憾!刚听您说时,以为他会经常来,成为这儿的熟客。”

  老余笑了笑,忽然问冯城看过《一代宗师》没。

  “王家卫在香港书展做讲座。有人问,张震在《一代宗师》里耍帅,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不知道是干吗来的?王家卫说,有时候我昨天遇到一个人,感觉他非常有意思,印象深刻。但后来就再也碰不上了,人生就是这样。”

  冯城说:“明白了,第一个顾客,就是这样的人。”

  冯城和老余漫无边际地聊着闲天,老余讲了许多故事,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冯城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中,盛花雕的碗空了,老余又舀了一碗。

  这个年轻时就立志在四十岁退休的男人,在他四十五岁那年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彻底脱离职场,过上了在都市隐居的生活。

  “我很佩服你,老余!但说心里话,我并不理解你。”

  “不理解就对了。”老余伸手,在冯城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

  “别说你不理解,从前的同事,亲戚朋友,多少人都不理解。他们批评我胆怯、缺乏责任感,劝我为了儿子着想,也要多赚点钱。多?多少算多?他已经读大学了,我们为他攒的教育金,完全够他继续读下去。我要怎样做才算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也不理解劝我的人的想法。我认为,任何人之间,不了解、被误解,才是正常的。”

  冯城不禁问:“阿黛姐了解你、理解你吗?”

  老余笑着沉默了一会儿,“她妥协了。”

  冯城说:“那就是理解了。”

  “不,不是。她只是妥协了,愿意接受我的决定。”

  半小时前,冯城听老余说到他和阿黛的婚姻时,曾提过他们差点儿离婚。一个多小时前,冯城亲眼看见过这对夫妇打情骂俏。关于爱情,冯城的看法是:相爱的两个人,要走进彼此的心里。老余却告诉他,心是自己的,可以互相串门,进去坐坐。夫妻之间要长期相处,这样就够了。

  “小冯,比如你爱上一个女孩,你觉得对方更愿意你用哪种方式待她?是你看透她的一切、前世今生你都了解,还是你不管她做过什么想做什么,只管接受她的一切?”

  冯城默默咀嚼着老余的话,忽有豁然开朗之感。

  6.焉知不是棋子

  方雨馨并非有意放冯城的鸽子,这个周末,她在杭州陪在此出差的嫂子李蕾。冯城和老余饮酒聊天的时候,方雨馨和李蕾正在西湖边饮茶。

  来上海公司不到三个月,方雨馨一口气拿下DC设计事务所参与的两个项目。包括高新华在内的所有上海同事,尽管仍自成一体,对方雨馨的态度,还是恭敬了许多。谁也搞不懂她是怎么拿下的这两个项目,除了敬服,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然,他们还是会观望。因为高新华私下里已同他们聊过:蔡宇恒在追求他的外甥女盛佳琪,前不久已经求婚成功。

  两大股东之间的联姻,令上海公司的盛氏老员工振奋不已,仿佛这样一来,盛氏在上海的力量又大了许多,而他们这些做事情拿薪水的人,也将获得额外优待。

  方雨馨对蔡宇恒派她来上海的目的再清楚不过,无非是要她撬开上海市场的盖子,用事实堵住盛钧的嘴,必要时,他有充分理由对上海的人员结构来一次大换血。

  方雨馨也知道蔡宇恒同盛佳琪的交往,但没料到进展如此迅速。

  同事们莫名兴奋的神色,高新华按捺不住的得意,都让她对自己的所谓知道产生了怀疑:她是蔡宇恒的朋友,还是他的一枚棋子?若是棋子,将来在上海被换掉的,焉知是她,还是盛氏那帮人?

  她曾对冯城说,她用这份工作养活了自己,在工作所得中收获了安全感,她很满意。几天前,蔡宇恒告诉她,他和盛佳琪确定了婚事,并将到上海补一个订婚仪式。方雨馨这才发现,在她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工作,并非她一直以为的那样可靠。简单来讲,她所依靠的,并不完全是这份工作,还在于老板蔡宇恒和她之间微妙的友情。

  她曾以为这种关系是无可替代的,是男女之间最纯粹的情谊,比恋人、夫妇都要牢靠。

  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样的关系已崩盘,方雨馨的情绪却非常低落。

  蔡宇恒在她心里占据一个位置,她承认。

  他是她人生低谷中遇到的贵人,是她欣赏、信赖的人。

  她也知道,蔡宇恒对她的感情与众不同。

  然而,他们之间还能怎样呢?从一开始,他们就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摈弃男欢女爱,做彼此生命中的异性好友。

  加盟蔡氏之后,方雨馨没有正经谈过一次恋爱。诚然,她无意涉足爱河,只愿专注于工作。但她正值芳华,即便本人无意,也不乏恋慕她的对象,那些温柔深情的目光,那些发自内心的动情话儿,难道从未打动过她吗?

  她可曾错过什么?

  即便是错过了,方雨馨也不觉遗憾。彼时彼刻,她的生活里只有工作。

  “我要是你呀,肯定有空就去旅游,国内国外到处玩儿,逛累了再说,总之想干吗就干吗。生活嘛,不能只有工作,工作是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好。”

  坐在西湖边的茶室里,李蕾对雨馨说。

  这话多么耳熟!不久前,冯城对她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

  “唔,”方雨馨认真地敷衍着嫂子,“最近老是看到旅游者在国外出事儿的报道,不然我真打算休个假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