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爷子闭目假寐，一言不发。
禹奕面无表情，眼睛盯着前方好像很虚无。但是，缩在方超背后的铁锹，总感觉禹奕在用眼角的余光，对他进行扫描。就像猛兽在打量自己的猎物，唯恐丢了大餐。
夜影倒是频频向方超示意，让他答应干爷。
一时间，办公室里的人，都成了哑巴。
外面的乌云已经散去，天气转晴。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办公室中。室内的空调一直在工作，阳光没有带来炙烤的热度，反倒让人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康老爷子、夜影、禹奕背对着窗户，被阳光涂抹了一层亮色。
铁锹偷偷的瞄着三人，发现康老爷子就像一头在阳光下打盹的老狮子。虽然老，但百兽之王的凶猛，让人凛然而惧。
旁边的夜影，则是还没有长成的小狮子，属于能扑蝴蝶逗耗子的类型。说她是狮子，不如说是长着狮子模样的大花猫。狮子捕猎觅食的本领，百兽之王的威风，她统统没有。她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而不是黑社会老大的干孙女。
铁锹估计，就是因为夜影少不更事，才被方超那小子骗到手。他不无嫉妒的想：“方超这畜生，命还真好。这么如花似玉的妹子，居然被他给推倒了……不成，找时间一定让他把推到的经过讲清楚……讲得不好，就逼着他去看金瓶梅，然后再接着讲……”
铁锹贼眉鼠眼的瞄着康老爷子和夜影，但对于旁边的禹奕，却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他对禹奕实在是有些害怕，这狠辣娘们可不是夜影那种天真烂漫的女孩，而是一只已经磨利爪牙的狮子。
至于，她有没有像成年狮子那样见过血腥……
铁锹觉得，只要看她动不动就拔刀捅人，那天晚上还装被非礼的少女劫路……这个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她才像是黑社会老大的孙女，说不定还是亲生的孙女。
而且，他除了怕之外，还有点别的心理。昨天晚上他被欺负急了，干脆给禹奕来了个血腥湿吻。事后想想，觉得孟浪了。刚才听方超说，禹奕还是初吻，他更是感觉忐忑不安。
现在，自觉做过火的他，实在不好意思多看禹奕……
方超想了一会，咬牙道：“那三百万的赌债，我愿意用我家的租金还。只是希望您老能替我说两句话，让孙敏峰和江成多给我点时间……”
康老爷子闭目不言，好像没听见方超说什么。但他心中充满了失望，只能暗中叹息：“有些事，终究是勉强不来呀！”
“干爷……”夜影在旁边轻轻捏着康老爷子的肩头，撒娇道：“您就帮帮方超，好不好嘛！”
康老爷子依旧不说话，只是微微的摆了摆手。
夜影还想再求，禹奕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再说了。免得把干爷惹生气，事情反而会变得不可收拾。
“哦……”夜影无奈的应了一声，来到方超面前。她道：“我们先出去吧，干爷想要休息。”
两人推开门，出了办公室。
铁锹也站起身想要跟出去，却听康老爷子道：“铁小子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呃，这个……我还是不耽误您休息了……”铁锹一怔，下意识的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黑社会老大有话问自己？
铁锹不知道康老爷子想问什么，但他觉得康老爷子不会问自己天气如何。就算康老爷子只是问天气，他也不愿意留下。方超和夜影都出去了，少了这两块挡箭牌，让他和一个拿枪的暴躁老头，聊人生、谈理想……这压力实在太大了。他死去活来的好几回，实在不想再碰到这种情况。
可惜，铁锹想走，屋里另外一个人却不同意。
禹奕踏前两步，看着铁锹的眼神无比犀利。虽然她没说什么，但她这种行动派，真想做什么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说。
铁锹发现禹奕的双手，看似随意垂在身侧，但指缝中却有金属的闪光。
“老爷子，您有什么要问？”铁锹本已经站起来了，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他赔着小心，道：“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禹奕看铁锹已经坐回了沙发，又充满告诫性的瞟了他一眼，也推开门出去了。
“铁小子，你把我们老扛把子闹得不善呐？”康老爷子睁开眼睛，冷冷的道：“打伤我的人、摔坏我的象棋、强吻我的孙女、刚才还在下面砸场子……”
说到这，老头把手里的手枪“砰”的一下拍在桌子上，道：“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
铁锹吓得往旁边扑倒，怕枪走火。等发现没事的时候，才心惊胆战的坐起来。他道：“康老爷子，您能不能先把危险品收起来？”
“怎么，你怕啦？”康老爷子用手抚摸着枪身，森然道：“你的胆子，不是很大吗？”
不知怎么回事，铁锹觉得康老爷子虽然说得严厉，但眼神当中却没有多少恼怒，甚至还有点笑意。他怕这是自己的错觉，就想试探一下。
“其实，不是我胆大……”铁锹挤出几分假笑，道：“而是，您老人家不和我一般见识而已。老爷子，您是江湖大豪，仗义之名遍传南云。只要您登高一呼，南云的父老乡亲，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我给淹死……不，那太费事了。您不用登高，只要振臂一挥，老扛把子行动组的人，就能让我恢复成细胞状态……”
康老爷子听铁锹这么一贫嘴，不由得乐了。老头哈哈大笑，道：“铁小子，我见你时间不长，但你这张嘴可让我印象深刻。”
“嗬嗬嗬……”铁锹也陪着一阵干笑，道：“我就是想给您逗逗乐，解解闷。”
康老爷子指了指办公台前面放着的椅子，道：“你过来坐吧。”
“不用，我坐这就行。”铁锹怕离康老爷子太近，万一老头发飙，自己都来不及躲。
“过来坐吧，说话方便……”
“不用，真的不用。”铁锹一个劲地拒绝，道：“我耳朵好使，您老说什么，我能听得见……”
康老爷子一拳砸在桌子上，咆哮道：“他妈的，你给老子坐过来！！”
铁锹化作一溜残影，坐在办公台前的椅子上。他谄媚的道：“多谢康老爷子赐座！”
康老爷子看着装腔作势的铁锹，忽然一阵头疼。
这小子狡诈痞赖，偏偏还善于伪装。
不论是禹奕，还是老扛把子的其他人，都不是善茬，居然都着了这小子的道。就连自己也没能幸免，象棋就毁在这小子手里了。
如果说一次，还能说是巧合，但连续几次都这样，就有其必然了。
可是，夜影说过。铁锹是和方超一样，都是刚走向社会的学生，没什么特殊的本领。现在看来，他除了狡诈之外，也确实没什么特别，怎么就那么能折腾？
“这小子，真是个异数……”康老爷子闭起眼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道：“铁小子，你是不是在打桌上手枪的主意啊？”
铁锹一下子怔住了，他心里还真在盘算这件事。
刚才，他一直在估算和手枪的距离，悄悄把身体转悠到，最方便抢枪的位置。
他想等康老头发飙，真要崩自己的时候，抢先把枪抢过来。先不说拿枪能不能自保，至少能避免当场被打死。
就算最后，他还是要被老扛把子的人干掉，也能搏一个报纸头条。
《康氏集团负责人涉嫌绑架，在总部被人射杀！》
可是，他的这番心思，却被康老爷子给一口道破。
铁锹差点就想先下手为强。他辩解道：“瞧您老说的……我哪敢呢？嗬嗬嗬……”
康老爷子拿起桌上的手枪，扔给铁锹道：“你喜欢就拿去玩吧。”
铁锹手忙脚乱的把枪抓在手里，吓得心惊胆颤。他叫道：“嗨，你别扔……走火喽……”
“那就是个打火机，走什么火啊？”康老爷子淡淡的道：“就算走了火，无非是点根雪茄。”
“火机？”铁锹感受着手里家伙沉甸甸的手感，有些不敢相信。
康老爷子也不多说，从抽屉里拿出两根雪茄，扔给了铁锹一支。
这次，他没用什么劳什子的雪茄剪，而是很粗鲁地咬掉了雪茄头，又从铁锹手里拿过那只手枪，一扣扳机。
“啪！”枪口中冒出一道蓝色的火苗，还是防风打火机。
康老爷子点完雪茄，又把火机扔给铁锹，道：“你也点着，尝尝吧！”
“哦哦……”铁锹看吓唬自己半天的手枪，不过是个火机。他不但不生气，心情还轻松不少。毕竟，被枪威胁着的感觉，相当的不舒服。他笑着道：“康老爷子，屋里开空调还抽雪茄，你不怕空气不好啊？”
铁锹话是这么说，但手却没闲着。他也像康老爷子那样，把雪茄头咬掉。点着后，狠吸了一口。浓郁的雪茄香气，回荡在口中，那叫一个舒服。
“铁小子，这回你不用担惊受怕了。”康老爷子吐出一道烟柱，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老实回答。”
铁锹点了点头，道：“您说，我一定如实回答。”
康老爷子沉吟了片刻，道：“你觉得方超和夜影在一起，合适吗？”
“我觉得不合适。”铁锹毫不迟疑的道。
“哦？”康老爷子微微的惊讶，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明摆着的事啊！”铁锹耸了耸肩，道：“您老爷子一看就是个大富豪，方超的家产就是两栋小破楼。夜影虽然不是你亲孙女，但看得出来你很宠她。我估摸着，您老想给夜影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吧？”
康老爷子频频点头，道：“没错，是这样。”
“所以，我说不合适。”铁锹叹了口气，郑重其事的道：“您老这么有钱，又有这么大的势力。方超要是非和夜影在一起，真把您给惹毛了。他没准就有头睡觉、无头起床，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屌丝逆袭，那是谣传……”
“我操！”康老爷子一开始听得还很认真，后面就炸了。他手往背后一伸，又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来，直接顶在铁锹的脑门上。老头目光凶狠的道：“不用等方小子惹毛我了，我现在就他妈的打死你，让你有头进来，带碗豆腐脑出去……”
“我X啊！我真特么蠢，怎么把这茬忘了！昨晚，这老家伙就是从轮椅上拿枪……”铁锹吓得魂飞魄散，高举双手道：“老爷子，您冷静一下，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呢？方超绝对配不上夜影，太配不上了。您看他长得那副歪瓜裂枣的德行，顶个中分头就是汉奸。他和夜影站在一起，就是美女和野兽……”
康老爷子足足瞪了铁锹三分钟，才把枪插回了后腰。老头道：“铁小子，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嗯！”铁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那叫一个频繁。
康老爷子平了一会气，道：“你来南云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服务生。”铁锹道。
“我们做个交易吧……”康老爷子慢慢地道：“你尽量劝说方小子，不要再和夜影交往。如果你能让方小子和夜影分手，我给你一百万。这些钱，你当一辈子服务生也赚不来。”
“一百万……”铁锹被这个数字刺激得咽了好几口吐沫，道：“康老爷子，这不是钱的事……”
“二百万！”康老爷子把数额增加了一倍，道：“你省吃俭用的话，足够你活一辈子了。”
“这真不是钱的事……”铁锹感觉自己说话，都很艰难。
“三百万！这是我们老扛把子的金库。”康老爷子点开了计算机的界面，一个金库里面的场景，通过监控镜头出现在铁锹面前。金库里红的、紫的、绿的钞票都有，一捆捆整齐地码在架子上。
老头道：“你要是觉得不够，尽管开口。只要你说得出，我就给得起。如果你还不满意的话，就自己拿个麻袋进金库，能装多少你就装多少，怎么样？”
“咦呀……”铁锹一个劲地用脑袋撞办公台，撞的嘭嘭响。
康老爷子悠闲地抽着雪茄，看着铁锹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一会，铁锹直挺挺的扬起脑袋，声音干涩的道：“按理来说，您让我去劝方超那是给我脸，我应该给您兜着。但是，我真的兜不住啊！我劝您老别费二遍事。您就直接把方超找进来，把刚才和我说的那番话跟他说一遍。尤其是自己拿着麻袋去装钱那段，一定要说得详细点。我估计，他和夜影分手的概率，比我去劝他高得多。”
康老爷子眼神深邃，气势又变得霸道无比。他威胁道：“铁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铁锹把雪茄放在办公台的烟灰缸里，然后捏住自己脸蛋上的肉，用力往两边扯。最后，他愣是把脸给扯成了大头娃娃。
康老爷子嘴角一阵抽搐，道：“你这是干什么？”
“唉……我也没办法啊！”铁锹保持着大头怪婴的造型，含糊道：“那么多钱我拿不走，心里难受！您老干脆一枪打死我得了，省得我痛不欲生……”
“滚！”康老爷子一声大吼，雪茄在铁锹脑袋上砸了个火星四溅。
铁锹三步两步就冲到门边，跑的时候还不忘从烟灰缸里抢过自己的雪茄。
“慢着！”康老爷子又叫住了铁锹，道：“你出去后，叫方小子进来。但是，不要把我们之间说的事告诉他。”
“一定，一定不说……”铁锹点头哈腰的保证。
“铁小子，我希望你能明白。”康老爷子沉沉的道：“就算，我不考虑门当户对的问题。我也必须知道，方小子会不会对不起夜影。这是一个爷爷，应该替孙女担心的事。”
说完，老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这时的康老爷子，不像凶猛霸悍的江湖大豪，而是像千千万万操心自己晚辈的普通老人。甚至还不如那些普通的老人，因为他只是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平时，他身上那种江湖大豪的强势，让人常常忽略这一点。
铁锹看着康老爷子灰白的头发，枯瘦如柴的身体，有些萧索的神情……他终于点头道：“我明白！”
说完，他推门走了出去。
一直在走廊里等着的方超，见铁锹出来，立刻上前问：“老三，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铁锹晃了晃手里的雪茄，显摆道：“康老爷子热情好客，非请我品尝雪茄呢。”
“行啦！你就别吹牛了。”夜影也走了过来，道：“干爷的象棋让你给摔坏了，只要提起你就一肚子火，还能给你雪茄？”
“夜影，你这话就不对了。”铁锹故意猛抽了口雪茄，道：“难道，这雪茄是假的啊？”
“雪茄不是假的，但雪茄的来路存疑。”夜影也算伶牙俐齿，她道：“说不定，你是从我干爷那偷的呢……”
铁锹懒得和夜影争辩，他对方超道：“你未来的老丈人他爹，让你进去见他。”
“啊？”方超一呆，指着自己鼻子道：“见我？”
“对，见你！”铁锹点了点头。
“什么事？”方超有些瑟缩的问。
铁锹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清楚……”
“走吧！我和你一起进去。”夜影一拉方超，叮嘱道：“你别总那么怕干爷，只要大大方方的就行。其实，干爷很好说话，脾气也好……”
方超唯唯诺诺的应着，正要和夜影进屋。
铁锹忽然道：“老四，你一定要想清楚，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