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挣扎了几遍,见男人还不肯放手,她只得转身过来,低头盯着夏侯君辰的眸子,“我说把你的手放开。”他眸子深邃,像以往许多次那样,都是暗黑色的漩涡,她看着他,顷刻间仿佛都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了。r
“都伤成这样,还逞什么强？!”夏侯君辰开口,虽是责备,可她听见的语气里有宠溺的成分。r
“过来给我看看伤口。”说着,面前的男人大手一拽,就把她拽到面前,没等她反应,卷起她的衣袖,就察看伤口。r
白皙的皮肤上,有小块的青紫,一点点的血色渗在娇嫩的皮肤里。他手指覆过来,只碰到伤口的边缘,璇玑就疼的倒吸凉气,唇色渐白。她低着头,眼睁睁看着轮椅上的男人从袖子里掏出白色瓷瓶,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敷药,甚至连手指都不敢在伤口上过多停留,生怕弄疼了她。r
璇玑望着他大腿上的小瓷瓶,眼熟非常,脑袋转念一想,就知道它里面装的就是波斯圣品冰肌露。那时候她刚进王府,身边没有可信任的人,心里也只想着早点逃出王府。他知道她身上有伤,就拿了冰肌露来给她,还亲自给她上了药。r
现在冰肌露独有的清凉在手臂上渐渐散开,慢慢侵入到皮肤的下层,把她飘远的思绪又重新拉回来。趁男人拿着瓶子取药时,立即收回手臂,迅速放下衣袖。r
“我没事,不劳王爷费心。”未免他大手再伸过来拽她,璇玑说话间已经往后退了许多步,身后恰好了椅子,她顺势坐下来,膝盖上的疼也立马缓解许多。r
看她像躲坏人那样避开自己,夏侯君辰冷笑出声,“本王有那么可怕么？”可怕到你看见就要逃离的地步了么？r
“没有,这不过是小伤,没什么关系。”柳璇玑的一双眸子从夏侯君辰身上移开,虚无缥缈的在整个船舱里乱晃,最后停在地上。r
半个月前,她被紫荆棘划伤,即使要毒发身亡她还是一意孤行的要回来。为了打落心头最后的希望,她可以拿着剑锋眼睁睁看着它刺进心脏,然后又生生拔出。r
夏侯君辰,你不会知道再多的疼,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只有你抛弃我这件事,让我这颗心再不敢相信任何。r
“小伤？针椎刺了全身都是小伤？如果是小伤,那你为什么要避开夏侯君曜？!”分开的每一次相遇,夏侯君辰发现自己变得越发地咄咄逼人起来,明明心里不是这般想,可却仍旧说那些伤人的话。r
“柳璇玑,你这么维护他,为了他真的什么委屈都能咽下了么？!!”可他知道,要想把这些伤人的话连贯的说出来,必定是在伤了自己千百次之后。r
柳璇玑始终盯着地上,眼神呆滞,手臂上刚才涂过冰肌露的地方已经清凉不再,可那样的疼痛也小了许多。r
“委屈？”夏侯君辰以为她不打算开口说话时,她却也冷笑出口,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夏侯君辰,你知道我柳璇玑活到现在最委屈的事是什么么？”那些伤她身体踩在她身上的人,她从不会忘记,等有合适的机会必定以牙还牙。r
可唯有眼前这个男人,骗了她伤了她,最后她却要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避开一切与他有关的事,尽量不谈尽量不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这般软弱无能!!r
“阿璇——”轮椅上的男人又像那个月光皎洁的晚上那般,突然温柔下来,叫她的乳名。r
阿璇——r
他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他们都知道彼此之间最大的障碍是什么。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追悔莫及悔恨当初也是无能为力的了。r
“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接……”r
“夏侯君辰!”柳璇玑扯断他的话,声音很大就连守在船舱外面的玄流也能听的清清楚楚,“你究竟听不听得懂人话？!今天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把休书丢给你的那刻起,就决定把你从生命力剔除。”r
“就算喜欢你,就算放不下你,就算连自己能不能忘记你也无法保证,可那又怎样？!”r
“你终究还是把我丢了,而我柳璇玑这辈子绝不会原谅。”记忆的匣子被自己一下子打开,心口的伤疤也瞬时割裂,那原本结成的厚厚的痂就脱落下来,带了些许的血肉,伤口再次模糊不堪。r
夏侯君辰听她的话,整个人的后背慢慢颓在轮椅上,大腿上的冰肌露也掉到地上,砸碎洒了一地的液体,他低眸盯着地上,一时竟找不到话来辩驳。r
璇玑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移开眸光,随即从椅子上站起,走进大船后面的小船舱里。r
“对不起——”男人在她关门前,兀自说了三个字。r
璇玑身体又是一震,转身看着他坐着轮椅一点点走远,回了一句,“没关系。”r
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r
只是我没有那么大度,仍旧忘不掉你拿长剑刺进我胸口时的决绝表情。r
船开后,璇玑一直待在小船舱里,途经村落时,也会听见来自岸边百姓们跪地千呼万岁的迎接声。她懒得开窗去看热闹,坐在椅子上卷起裤脚来察看膝盖上的刺伤。r
每一处都是和手臂上一样,紫青一块,稍微碰触一下就很疼。她看着伤口,嘴角苦笑,这就是后宫欺负人的方式。它不像市井里的那些粗人,欺负人的时候就知道打你的脸揪你的头发。后宫里,一个主子要想惩戒奴才,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那就用这样隐蔽的方法。r
拿着针锥在你身体上随便扎几下,既能让你疼的眼泪直流,也能让你无处伸冤,硬是把这个哑巴亏吞到肚子里,烂在肚子里。r
“咚咚!咚咚咚咚!!”船舱门外有人敲门,她放了裤脚和卷起的衣袖,慢步走到门口去开门,只见王大海站在门口等着。r
“海公公？”他不是应该在前面的龙船上么？怎么船正开着,到这条船上来了？r
王大海一脸苦相,“姑娘,皇上下令让队伍休息五分钟,他让你回前面龙船上去。”刚才主子就在不断逼问他柳璇玑避开他的原因了,而他又答应了不能把太后责罚她的事说出来,实在左右为难。r
船才刚开两个时辰,主子就坐不住,把手边的东西都砸了一遍,最后遣他来请姑娘回去。r
“……”璇玑无奈,可她身上有伤,而且衣服都还没换,要是就这样回去,那刚才好不容易想隐瞒的事一下子就戳穿了,可要是不回去,那等会儿来叫她的就不是什么宫女太监,夏侯君曜得亲自来了。r
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王大海低头间看见门口放着的小瓷瓶,他弯身将其捡起,打开闻了闻味道,惊奇道,“姑娘,这可是波斯的冰肌露,有活血化瘀减少痛楚的功效。”说着,把白色瓷瓶递到柳璇玑手里。r
这瓶子——r
璇玑接过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后,终于肯定就是刚才夏侯君辰拿了替她擦手臂的东西。那这个是他后来去而复返,又重新放在门口的么？r
“姑娘,依奴才看您还是快擦了药,再换上奴才带来的衣服,早些跟我回龙船上去。”王大海能清楚看见璇玑别扭的表情,这船上呆着的除了一般的文武官员,还有慕王。r
看来他们已经打过照面了,而姑娘也猜出这药是慕王留下的,那他自然就不用担心冰肌露里会掺毒药的可能了。r
眼下王大海的法子是最好的,璇玑也不迟疑,拿了东西就退回船舱。过了半盏茶时间,她就换了干净衣服,跟王大海趁着停船休息的空当回了前面的龙船。r
璇玑刚进龙船的大船舱,就听见夏侯君曜的吼声,绕过屏风走进去,只见跪了一地的宫女,她们面前还有摔了一地的高点和盘子。r
这个男人又发脾气!!r
夏侯君曜坐在黄色软垫铺成的椅子上,心里的怒气还没彻底释放出来,刚要继续发火抬头只见璇玑站在门口端看他,眼神里大有你再发脾气就别跟我说话的意思。r
“都退下去!”盯着看了数秒,最后还是他提前妥协,遣了一地的宫女出去,王大海也很识相地跟着出了船舱。r
柳璇玑看他们都出去了,抬步走进船舱,身上的伤口擦了冰肌露,已经没有刚才的疼了,“你怎么又发脾气？难道做皇帝就可以任凭自己的喜好乱发脾气么？”她的语气平淡,就像对待每一个人那样,没有特殊没有远近。r
“为什么去后面的船？你难道不知道他也在上面么？!”夏侯君曜直接跳过她的问题,单刀直入地问事情的关键。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两个时辰里面,她和夏侯君辰有没有见面？见面后又发生了什么？r
他发现自己的占有欲正一天天慢慢膨胀,速度之快,难以企想。即使每一次他都刻意地去屏蔽这样的感觉,但就是不受控制就是不能忍受。r
柳璇玑面对他的质问,脸色立即冷下来,“他在穿上又如何？我跟他的事关你什么事？!”刚才和夏侯君辰说话的难受心情还没平复,他又要来跟她提这个茬,心情难免更郁闷了。r
“柳璇玑你……”r
“不要连名带姓的叫我。我是你的贴身宫女没错,可这样并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听你的摆布。他是我的私事,我不愿提起。”柳璇玑打断夏侯君曜的话,她现在心情烦躁不堪,没心情多说话更不想解释。r
她的话,如尖刀刺进夏侯君曜的耳膜,他坐在椅子上,捏紧了手里的奏折,缓缓站起来,用最冷静的话问面前的女人,“什么叫‘他是你的私事’？璇玑,你又把朕置于何处了？!”r
他曾想,把她留在身边只要一心对她好,那么她总会掠过皇兄看见他。可每个人总是这样,她在身边了却还想要她的真心,并且以为能等十年,可随着一天天的朝夕相处,期限也随之缩短。r
现在的他,已经贪心到想要立即有她的真心,而不只是她呆在身边。r
“你是皇上,我是宫女,你是我的主子,仅此而已。”璇玑也认真地看着他,非常笃定的把他的问题回答了,清楚看见夏侯君曜眼里的痛楚后,她终究还是无奈地收了眸,垂下看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