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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繁华事散逐香尘


  世上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日复一日的狱中生活已把何家全磨得心平气和。

  起初,何家全还抱有一分幻想:贝铃集团家大业大,自己会很快被保释出去。日子一长,何家全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

  只有在狱中,人与人才实现了真正的平等。不管你是高官,还是显贵;也不管你是贪赃枉法,还是杀人越货;更不论你是罪有应得,还是觉得自己是千古奇冤……在这里都是一名囚犯。人的社会属性已经没有了,画皮已被剥去。你只是一个赤裸裸地需要改造的犯人。入狱第一天,看着那粗糙的饭食,何家全没有一点食欲,整整一天粒米未进。

  同监舍的犯人问他:“怎么,还想着外边的山珍海味呀。”

  有人打趣:“他是肚里的肠油还没有刮干净呢。”

  果然,经过一夜的饥肠辘辘,何家全胃口大开,捧着一大碗糙米饭吃得津津有味,细嚼慢咽,又像小时候一样能嚼出白饭的香味了。

  何家全是个有点洁癖的人,在外面衬衣每天要洗,还要熨平整才穿。

  一进牢里,灰头土脸,哪还有这份讲究?

  狱中人说的最多的一句口头禅是:“别忘了,这是在坐牢。”

  当何家全被拉出去剃头的时候,早已没有了“讨回眼镜时”的理直气壮。

  看着自己一头黑发被一绺绺的剃掉,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何家全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一部分,已经随风委地无人收。

  剃光头和穿囚衣只不过是给囚犯增加一个外在的统一标记。但这不是受戒而是受罚,没有一丝一毫的神圣感。

  监狱里最日常的工作是手工做塑料花,就是在“申星号”海轮上孙洋送给梅舒那种塑料花。再一次在狱中看到色彩艳丽十分逼真的塑料花,何家全差点晕了过去。

  他一下子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手一步步牵引着他走向这座监牢。

  那船上的塑料花是不是前生已经做好,单等着他来上钩?

  这狱中的花朵是不是再过几十年都还会有人做下去,而那时的何家全又会身在何方?

  一束塑料花看上去平平常常,做起来却十分繁琐,从拆叶、做花到上枝插花……每束花都要数百道的工序,每一道工序都马虎不得。

  何家全对做花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再加上心不在焉,手指动不动就被包在塑料布花枝里尖锐的铁丝扎得鲜血直流,血珠滴在花上,愈增添了花朵的鲜艳。

  其实,让囚犯做花是一个天才的创意,无论江洋大盗还是混世魔王都得安安静静坐下来,一枝一叶细细安插。任凭你有一言不和拔刀相向的火气,也会被层层叠叠没有一丝生息的塑料花叶化解得无影无踪。

  何家全不抽烟,难以享受到狱中囚徒们的乐趣。

  为了能抽上一口烟,没有烟的囚徒会低三下四对别人赔笑脸。

  只是为讨那么一口烟抽,会眼巴巴地望着别人手里的烟屁股,待别人扔在地上余火未熄的那一瞬间,马上捡起来狠狠吸上一口,然后把那最后一口烟全部吸人肺中,慢慢闭上眼,让烟在肚里打个转,再缓缓吐出来,一进一出,回味无穷,赛过活神仙。

  每天上午和下午,有一个小时的抽烟时间。

  但这里最珍贵的是火而不是烟,“易过借火”在牢里是不适用的,牢房里不能留火种,要等管教来开火,有时候管教因学习或开会不能准时来开火,瘾君子们会等得抓耳挠腮,呵欠连连。

  浮沉商海这么多年,何家全只知道一味经营生意追求财富。

  俗话说无商不奸,在狱中,何家全才开始反省自己,但究竟是哪一次商场争斗中的出招踩着了地雷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何家全晚上睡得很浅,纷纷攘攘的梦境扰得他心绪难宁。

  苦闷之余只有在梦里回味昔日的荣光。

  翻来覆去都是外边的繁华世界,衣香鬓影,香车美人……

  隐隐约约之中,何家全浮起一阵生理上的冲动,来势凶猛,不可阻挡,一发不可收……过度的商场奔波,已使年过三旬的何家全睡梦中很少有这种生命力的喷发了,没想到在狱中又恢复到生命原始的状态。

  狱中最难熬的是百无聊赖的时光,没有活干,没有人睬你,只有静静地蹲在监牢里一分一秒地数时间,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动不动。

  何家全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其实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样的,情绪不同对时间的感觉也不同。

  梦里乾坤大,牢中日月长。

  何家全记得原句是酒徒的感慨:“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稍加改动,用来描述囚徒的心境再恰当不过了。

  人的意志力是有极限的。何家全被折磨得心乱如麻,又仿佛有万箭穿心,让他烦躁不安。何家全终于伸出了自己的手:“请让我抽口烟。”

  往事在烟雾中袅袅飘散。

  恍惚之中有一首旋律在何家全的心头浮起。

  菩提虽不是树啊

  明镜亦非那个台

  谁说由来无一物

  怎的你就染上了尘埃

  洗完了还要洗

  拜完了还得拜

  额头磕开花

  把心掏出来

  跳进黄河里

  龙门前面摆

  杜鹃啼血到天明

  精卫衔石填沧海

  菩提虽不是树呀

  明镜亦非那个台

  谁说由来无一物

  怎的你就染上了尘埃

  何家全第一次感到音乐的魅力时还是个少年。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还在上海的大学里读书。

  一个雨后的黄昏,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他独自一人穿过校园礼堂前那一片绿茵茵的草坪,准备去图书馆自修。忽然听到一阵低回抒情如怨如诉的歌声:

  春天的花开,

  秋天的风,

  以及冬日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

  年少的我,

  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这是何家全第一次听到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

  他收住脚步,举目望去,一位长发的校园歌手正在冬青树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

  歌者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在寂静的黄昏,那略带沙哑的歌声直抵人心。

  以前一直沉浸在书海里的何家全,有什么隐秘的角落被强烈地触动了,丝丝缕缕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从那以后,仿佛被人从沉睡中唤醒,生活一下了变得斑斓起来。而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了。

  负笈上海滩五年间,何家全最奢华的举止要算有一次逃课到城里去听柏林交响乐团的访华演出,音乐可以使人心潮澎湃,而何家全的人生也开始澎湃。为了强抑心中的波澜,何家全决定去海边散散心。

  上海虽然号称濒临海上,但没有一处像样的海滨。

  瑟瑟秋风里,何家全一个人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去金山看海,那里的大海波涛汹涌,惊涛拍岸。

  海岸边的防波堤是嶙峋的水泥石桩石柱,密密麻麻,挤成一堆,宛若洪峰前手臂相挽众志成城的勇士人墙,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抵挡得了大海的反扑。近海观潮,何家全的心中仿佛掀起了万丈波涛。

  何家全是在风浪稍息后出海的,渔民的小船荡向大海的波心,船渐渐驶离上海,驶向一座叫嵊泗的渔岛。

  在那座小岛上,何家全遇到了自以为是世上最美丽的海滩,也度过了人生最宁静的一段时光。

  每天的黄昏,何家全都去海边散步,暮色四合时,何家全的耳畔总是响起小夜曲的旋律。

  海上归来,何家全便南下广东打工,沉溺商海,日夜搏击。

  一晃十年,何家全竟然没有去听过一场音乐会。只有出门远行开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时候,才把音乐开得震天响,过一过耳瘾。

  虽然买了一套价格不菲的音响,何家全却很少能在家里安安静静完整地听完一张CD。那套摆在书房里的音响长时间没人摆弄,竟哑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