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阿依莎的背影,微微有些羡慕。慕容白走到我身后,抓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也想和她一样?”r
我仰首看着他,挤出一丝冷笑,“可惜我找不到像陛下这样的盟友。”r
他眼里腾出一团火,怒不可遏,我知道他已经盛怒,明智的决定是嫣然巧笑,和盘托出所有一切,取得他的谅解。可我偏不,凭什么,凭什么我总要臣服他!r
我们对峙着,我从未如此直视过他的眼,没有任何掩饰,骨子里的骄傲一点点浮出,是的,我从来都做不到真正的卑微,真正的臣服。我是端平公主,不比谁更卑贱。r
慕容白眼里的火慢慢熄了,他松开了我的手,他推开门走了出去。r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窗外的天,竭力让眼中的泪不要滴下来。r
盘亘在将军府内,寻了个看上去有点呆的校尉,“你们副将也住在府中吗?”,那校尉有些奇怪,却也指着右边,“副将也住在府里,那边角门后面就是副将居住的地方。”r
我谢过他,刚要去,他补了句:“我们副将现在不在,还有,我们将军不喜欢我们和舞姬在一起,嗯,那个,所以我们关内没有舞姬……”他笑得暧昧。r
我挑了挑眉眼,妩媚一笑,“再问个问题,你们的副将一直都住那里吗?”r
“是的,”他忙不迭的点头,“所有副将都是住那个小院的。”r
我嫣然一笑,转身离开,那校尉径自在后面道:“要不要我带路?”r
进了那座角门,满院的兰花映入我的眼帘,那些只有在江南才会看到的兰花,幽然绽放在这个小小院落,沁人心脾的兰花香让人神思恍惚,仿佛此间是江南人家。r
顿时惊得站立不住,不敢多踩一步,怕这是梦,轻轻一动就碎了。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多兰花?r
那校尉还是跟了过来,见我惊异,忙道:“这是犯将王猛种的,他很怪异,别的将军闲了做点男人做的事情,就只有他从江南一点点运土来,种这些兰花,种了几年才活。我们都叫他兰花将军。上次他叛乱的时候,听说那个叫庄焕斌在这里踩了他的兰花,他大怒刺死了他。嘉峪关内有这么一片地方,挺怪异的,幸好很快要拔掉了。”r
“拔掉?”我愤怒地看着他,“你们要拔掉他费了他毕生心血种的兰花?”r
“我们新副将不喜欢这些娘们的东西。”他绞尽脑汁向我解释,“何况王猛还是犯将。”r
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慢慢踏进了院落,兰花轻轻摇曳,像是低语,像是倾诉。我仿佛看见王猛一次次弯身种植,浇水,精心呵护每一株兰花,才让它们在大漠开出了如此美丽的花朵。r
每一把土,都来自千里之外的江南,每一朵花都是一片思念,每一株兰花都是他对爱情的守望。他放下了骄傲,忍耐着其他人的讥笑和猜疑,在这个院落亲手种满了他的思念。r
我眼里含满了泪水,轻轻举臂,为他们舞一曲相思。r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r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r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r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r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r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r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r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r
我从未舞得如此轻盈,泪水一滴滴落下,却不是悲伤。r
我终于明了,王猛死前那一抹微笑,是如此轻松,再也不必阴阳两隔,不能同生,死后至少可以相会。母亲一定等着他,一直等着,他们此刻一定已经相会,可能就站立在这里,看着满院的兰花,还有我。r
我不能让他们拔了这些兰花,不再理会那个满面惊愕的校尉。我飞奔而去,找慕容白。r
慕容白正坐在桌前看书,我奔到门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求他保存一个叛党呕尽心血种的兰花。r
咬了咬牙,跪在他身边,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有任何问题,但凡臣妾知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
他暼了我一眼,并不理睬我,接着翻书。我又道:“臣妾不会有异心,刚才只是气陛下,请陛下降罪。”r
他放下手里的书,冷冷道:“你现在想说了?可朕不想听了。”r
我一把抱紧他的腿,哀求道:“陛下,请一定要听。”r
他有些吃惊,声音仍然冷冰冰的,“你把朕当什么了,朕为何要听你指使。你高兴就给朕说,不高兴就什么都不说,你将朕置于何处?”r
“臣妾觉得不安。”我靠在他的腿上低声说:“陛下为了臣妾,千里奔袭,舍命救臣妾,让臣妾万分感动,可是这一路却有两名公主要嫁给陛下,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公主要嫁给陛下,还有几年一选的采女。后宫永远会有明媚鲜艳的美女出现,而老去的女子,会慢慢被陛下遗忘。r
我羡慕阿依莎,她可以平等地和陛下谈条件,谈交换,如果可以谈条件,臣妾愿意用一切换陛下永世的心。可臣妾没有可以和陛下谈条件的资本,六宫粉黛,三千佳丽,每一个人都比臣妾有资本,臣妾有的只是半张残貌和一个令人怀疑的身份。臣妾想与陛下一直像现在一样,在这大漠行走,即便艰苦,可陛下是属于臣妾一个人的。r
每个进宫来的女人,听到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要得到皇上的欢心,而不是爱皇上。r
因为爱上皇上,一定会受伤,被皇上专爱,就是众人眼里的靶子。臣妾生在皇家,对此再了解不过,臣妾害怕爱皇上。臣妾防备的了一时,防备不了一生,臣妾害怕,有一天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因为一句话的陷害,一杯毒酒,陛下还是会拂袖而去,只留下臣妾一人在凄冷的映月湖边,守着那份爱慢慢变成毒汁。”r
他弯下身来,伸手擦掉我眼角边的泪,“朕一直都不知道,你担忧的这些。朕发誓保护你,一直都会守护着你,不会让你受伤。”r
我遏制不住眼里的泪水,说不出话来。他叹了口气,伸手抱住我,“你为何一直都不说?”r
我伏在他的肩头,泪水滚滚落下,“若不是因为王猛的兰花,臣妾一辈子都不会说。”r
“兰花?”他微微有些吃惊。r
我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猛之事,那些日子他对我的照料,他几次舍命救我,还有他种植的那些兰花,他对母亲的眷恋与爱慕——那些原应该是大曜最不可告人秘密。r
他听完后,久久不语,末了,抱紧我道,“朕想看看那些兰花。”r
我牵着他的手,再次走到那个院落,满院的兰花却已毁了半院,几个士兵正踩在兰花上,拔掉那些开放的幽兰。那些兰花被丢弃在地上,踩成烂泥。r
万箭穿心,我尖叫一声,用力扑打最近的那个士兵,他吓了一跳。我大喝一声,“是谁让你们拔了它们!是谁!”r
先前与我说话的校尉站起身来,又慌张地跪下行礼:“刚才是小人不知道,冲犯了美人。小人刚才胡说,王猛罪该万死,小人不该多嘴。求皇上和美人绕了小人吧,小人今天一定会全部把犯将王猛的东西全部清除。”r
眼前一阵阵眩晕,血脉逆流,我恨不能一剑刺破他的胸膛。慕容白喝道:“全部给朕停手,这些兰花,你们给朕今天晚饭前全部复原!”r
那天下午,我在王猛的小院里,一株株的种植兰花,种植王猛的守望。r
慕容白下了一道圣旨,以后这里的副将都不允许再居住在那里,他在小院上题了个匾额:兰心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