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反抗,反倒是一头扑进风御天怀中啜泣不已。
风御天还以为她认出了他,正想抚摸她的后背安慰她,手指在即将碰触到她身躯的那一刹那间听到了她啜泣中的话语,然后手臂就僵在了半空中。
不过他的手只是停留了一瞬间,随后他就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她。
她只说了很简单的几个字:
“爹……”
“杀了我吧……”
她不想再逃下去了,她知错了,当年她不该那么顽皮的爬到屋顶上,更不应该带着石头。她应该在开水烧好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农夫面前,然后坦然的接受她应该面对的命运,这才是命运为她安排的路啊……
风御天不知道她的过去,他只听她隐约提过她有个养父,但是具体的事却从来没有多说,而事实上雪晴岚有很多很多个养父,她的话又总是半真半假,外人根本无从猜测。
她哭泣中的呢喃声就那么几个字,这几个字背后好像隐藏着一段很长的故事,风御天是不知道她的故事,但是他能想到她一定很痛苦,所以他抱紧了她,如果她的幻象和现实还有那么一丝联系,如果她将他看成了某个人,那么他希望“拥抱”能稍稍消减她的苦楚,让她知道面前的人并不想让她死。
希丘之站在一旁不免有些尴尬,就算现在不应该是尴尬的时间场合,可是他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只好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师弟,我去试着调配一些安神静气的药来,说不定会有效!”
说完他逃也似的跑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至于安抚雪晴岚这个重任就不负责的扔给师弟吧!
门“砰”的一声关上,声音有些大,惊扰到了雪晴岚。她忽然一颤,然后挣扎着脱离风御天的怀抱,失常的喊叫道:“不……不对……我没有亲人……不,不要再追着我了!无论你多少次从地狱回来,我都会杀了你!杀了你!”
她叫嚣得凶,可是动作却是不断后退。整个床就那么大,又有床帐遮挡,空间极为狭小。她手脚并用向床角退去,两下就摸到了墙边。
“师妹……”风御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幻象,甚至于他的声音和样子都传不到雪晴岚那里去,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他根本不能控制雪晴岚会看到什么。
不过他清楚的是,一旦雪晴岚放弃抵抗甘愿认命,在幻境中死掉的话,那么她的精神就死了,也就是精神崩溃。精神一旦崩溃,她整个人也就会死。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她不能摆脱幻境,一直挣扎的话,精神总有一刻也将紧绷断裂,同样会导致精神崩溃。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样都会死,就结果而言可以算是同等凄惨,区别只在时间长短罢了。
雪晴岚现在是在床上,本是无路可走,不过她的幻象中忽然变成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而她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思考为什么会突然从屋里变成了草原,将眼前能“看”到的全盘接受,想都不想就冲着墙一头撞去。
她并非想要自杀,但是现实中看来她的动作就是在撞墙自杀,而且这一撞还不轻!
“咚”的一声,她额头撞上了厚厚的石墙,整个人被弹了回来,右侧额头也磕破了,鲜血涌了出来。
“师妹?!”
风御天这回可被她吓着了,谁能想到她忽然会狠狠撞墙?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撞到了墙上,竟然爬起来还想要去撞墙!
他顾不得那么许多,总不能看着雪晴岚就这么自杀,强行拉住她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她拉过来抱在怀中。这回抱得比刚才还要紧,简直就是在用自己的身体锁死她的动作,让她不能再胡乱自残。
“放开我!放开我——!”
她拼命的挣扎着,可是风御天抱得太紧,她根本挣脱不开。此时的她是决计认不出风御天的,他在她眼中已经从农夫父亲变成了另一个想要卖掉她的人贩子。
幻象总是不会一成不变的,她经历过的惨痛之事何止千百,幻心草会将她心底所有的负面记忆一一勾动,三岁那年农夫的惨剧只是其中之一,又因漓河洞穴妖化怪物的缘故而被提前引动罢了。
事实上,要说雪晴岚经历中哪一段算是“最”令她恐惧的,还真不好说,只能说都是大恐怖大灾厄,评价出三六九等实在困难。
不同的恐惧轮流袭来,哪怕雪晴岚再怎么坚强,也早晚会沦陷,最终精神崩溃。正如希丘之所言,她修为尚浅,连最基本的剑法都没有练好,更不用说修心了。退一步讲,就算是得道成仙之人,遇上心魔劫还是会九死一生,甚至修为越高的人心魔就越重。
风御天抱她抱得这般紧,她根本无法动弹,最关键的是她在幻境中看到的是她的仇人,她不想被仇人抓住,所以她只好用她唯一能动用的“武器”——牙齿。
她张开嘴朝着风御天的左肩狠狠咬下去,她的牙齿足够尖锐,又是在恨极的情况下,自然是全力一咬。
风御天不禁蹙眉,也发现了她在咬他,肩头传来些许疼痛,衣服或许被咬破了吧。
即使如此,他却没有使用灵气来保护自己。雪晴岚咬得如此用力,若是他真用灵气来强化自己的身体,她的牙齿一定会崩毁。
只是咬一口而已,就算被咬掉一块皮肉也算不了什么,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反倒一手按住她的头,这样会让她咬得更深一些,但也免得她再作出其他动作。
他身上的黑色道袍好歹也是太清山亲传弟子制式的服饰,防御力不弱,雪晴岚要不是恢复了灵气这一口咬下去恐怕连衣服都咬不破。相对而言,雪晴岚想要真咬下他一块皮肉也有难度。
他就这样抱着她,也不知抱了多久,当天色完全黑透又亮起来时,她才终于稍稍平静了些,再度睡着了。
风御天这时才有空查看一下自己的肩头,被咬的地方留下了清晰的两排小牙印,而且牙印还挺深的,流了些血,好在不怎么严重。
希丘之时不时就跑来一趟送汤药,多是些凝神静气的药,效果有限,反倒不如民间所用的蒙汗药来的好用。
趁着雪晴岚睡着,他也调侃了风御天两句:“师弟啊,你这又是何苦呢?看看这牙印,太深了,以后要是留疤可怎么好?”
风御天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道:“无所谓。又不是女儿家,何必扭捏于此?”
希丘之看他压抑,随口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要是别的什么箭伤烧伤倒也无妨,但是这牙印啊……嘿嘿,师弟你知道代表着什么嘛?这可是只有同枕之人才能留下的痕迹哦,以后要是让你道侣见到了看你怎么解释!”
风御天见他又开这种无聊玩笑不禁沉下脸,也不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些无聊的风凉话?
希丘之没这个自知之明,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其实这倒也好解决,如果你的道侣就是小师妹,那当然就不用解释啦。所以师弟你可要好好给小师妹精神鼓励帮她熬过这一关,这可关乎你下半辈子的幸福——”
风御天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的说道:“师、兄!”
希丘之装傻道:“啊?师弟你叫我啊?什么事尽管说——”
风御天沉声打断道:“师兄!我限你在十二个时辰内调制出幻心草的解药!若是在明天天亮前你还没有拿来解药,那么一切后果你自己掂量吧!”
希丘之惊讶的张大嘴,道:“不是吧,师弟你太狠了,这古往今来都没出现过的幻心草解药你要我在十二个时辰中调出来?就算给我十二年也不可能啊……”
风御天手一挥,道:“这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我们现在被护城大阵困在了永昌城,回不去太清山,也没有其他人能帮我们。你是我们中唯一学过些医术的人,这个重任你当之无愧。”
他说得句句在理,希丘之无话可说,只好郁闷的接了这个任务,自己出去冥思苦想药方了。他知道这个任务很艰巨,不过正如风御天所说,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小师妹死,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又是两天过去了。
早已过了风御天所说的十二个时辰,不过风御天当时说的大半只是气话,也没想过真的那么为难师兄,倒也没有找希丘之算账。而希丘之也是绞尽脑汁调制药方,差不多各种补药都试了个遍,成效小得可怜。
这两天里风御天一直陪着雪晴岚,她睡睡醒醒,无论醒来还是睡梦都处在不断的幻境中,从没有哪怕瞬间的清醒,时哭时喊,精神很不稳定。而且风御天能看出来,她的身体渐渐衰弱下去,脸色也是奇差,连哭喊声都显得软弱无力。
风御天搂着她已经不需要多余的力气,因为她的反抗早就已经微弱的无法挣脱他的怀抱,就像一个病重垂死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差到了极点。
他的脸色也称不上好,两日下来寸步不离,基本上没有休息过多久,还要时刻提防着她发疯乱动,精神也是相当疲惫。
他轻轻的抚摸她的黑发,为她理顺发丝,动作相当轻柔,可他神情却不是如此。他皱着眉头,咬着嘴唇,眼神中除了疲惫只剩了浓浓的愤怒。
他一定要找出那两个杀手和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来!那些人将她害得这么惨,让她受了这么多折磨,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若是说之前风御天对于有人仇恨他刺杀他一事还看得开,持无所谓的宽容态度的话,现在他是真的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那人若只是对付他倒也无妨,他并不在意,可是因为那次仇杀居然害到了他的师妹,雪晴岚完全是被他连累现在才会这样徘徊在生死线上,他又如何能再忍气吞声?
哪怕是泥捏的也有几分土气呢!风御天之前不过是看在对方很可能也是同门的份上没有认真计较,现在他可是真的生气了,若不是他向来理智,可能就要将永昌城里所有的杀手据点一个个端掉。
若是雪晴岚知道了他此时心里的想法一定会大为吃惊,她一向以为这家伙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除了实力很强大有点可靠之外完全就是一根木头,虽然希丘之经常调笑她和风御天,但是久而久之雪晴岚也就不在意了,只当那是希丘之的秉性,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她也不认为她的两个师兄真会那么在乎她。
在她所有清醒的时候,风御天都很礼貌的和她保持距离,除了她主动之外连手都没有牵过,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什么特别的感情,也没有过特别亲密的动作,当然她不会认为风御天真喜欢她,而这个问题恐怕风御天自己还是懵懵懂懂呢,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仅限于她的玄灵之体能克制他的先天凶灵罢了。
在窗外,有一个人傻傻的站着,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屋内相拥而坐的两人。
他是方岁寒,本来他告知了希丘之一切他知道的事情后,希丘之就将他放了。不过方岁寒担心雪晴岚的生死,所以死活不肯走,而是赖皮赖脸在民居小院住了下来,顺便也帮忙希丘之炼药。
希丘之见他还算老实,又是雪晴岚的熟人,便勉强同意他留下来了。至于那太平观观主早就被他打发走了,而抓来的那慧能和尚肯定不能放,至今还绑在房间里。
方岁寒没事的时候就会站在小院里往雪晴岚屋里看,他只是在两天前好不容易得了希丘之恩准进去过一次,然后他就没能再进入那个房间。他知道雪晴岚有她师兄陪着,比起他来强过不知道多少倍,他一定能照顾好雪晴岚……
然而即使有万般理由,当他一次又一次在窗外看到屋里两人身影相融的窗影时,总是不由自主感到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