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手杀了曾经这世上最爱她的人,那时的她还是那么小,才三岁多一点,要说出去,有谁会相信一个三岁的体弱女孩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将杀了一个中年汉子?一般人家的三岁女孩还在玩泥巴,可是她却已经学会杀人了。
当她在太平观地牢醒过来时,幻象就已经很严重了,她强行压制与酒肉和尚周旋终是撑不了太久。
踏入丹房之后,当慧能和尚将方岁寒绑住,然后转身去拿药方时,他的身影、声音、容貌突然变成了农夫父亲!周围丹房的布置也变成了当年那个破破烂烂的砖瓦房,一切都变成了十一年前的样子,而在她眼中的自己也变成了小小的瘦弱女孩。
她顿时恐惧了,因为她看到“农夫”拿的不是药方,而是当年那把厨刀,就是那把他磨了很久,磨得很锋利的厨刀!
她吓得尖叫,吓得想要四处逃逸,因为她知道农夫父亲想用那把刀杀了她,然后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她不想被吃,所以就拼命的逃走,可是这间砖瓦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大很大,她逃来逃去也只能逃到墙角,农夫又拿着刀追过来了。
她的记忆非常错乱,一方面认为自己会被农夫杀了吃掉,又一方面记得自己已经杀了农夫吃掉他;一会儿认为自己还是三岁当时,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是农夫的亡魂来找她索命……
风御天将雪晴岚抱回了民居中,希丘之则负责从那三个人口中将事情搞清楚。实话说,风御天只想知道雪晴岚怎么了,要怎么才能让她恢复正常,其余的他一律没有兴趣。何况他不放心将雪晴岚一个人放在屋里,便将询问的事情一股脑丢给了希丘之,然后他自己则在屋内陪着雪晴岚。
她睡得不安稳,眉头紧蹙,低声梦语。在风御天的记忆中,她总是活力十足,整天笑意盈盈,少见她惆怅低落,更罕见她眉头紧蹙。总感觉皱着眉头的她不像她,他还是希望见到笑着的雪晴岚。
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英俊的脸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只是从眼神中能看出他的担心。他轻轻一叹,找到了雪晴岚心情也不见得多好,不禁再次想着如果昨日在逛街时他看好她,或许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
偶然间,他注意到雪晴岚的脖颈。白色的绷带还缠绕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这一天的时间雪晴岚根本没时间将绷带解下来,应该说,跑来跑去的她都将这件事忘光了。
绷带缠得不紧,经过一天的走动已经松了,隐约能看到她脖子上漆黑的纹样。
黑色?
是什么东西?
风御天刚才忧心她的安危,再加上她月光法袍的衣领遮挡着,以至于他一路抱她回来也没能注意到这个。现在静下心来观察很快就注意到了。
他将她扶起来,让她背靠着自己的胸膛,然后轻轻的将她脖子上的绷带解下来。
“这、这是——?”
她的脖子上有着黑色的类似纹身的东西,纹身的样子是黑色的纤细草枝,栩栩如生,舒展着枝条,仿佛会随风而动。
他能保证在前日帮她包扎伤口时还没有见过这黑草纹身,而且雪晴岚似乎也没有动过脖子上的绷带,短短两天的时间,这黑草纹身是自己长出来的不成?
这黑草虽然没有散发出任何不好的气息,但是风御天直觉这东西一定是不好的。而且看这个黑草的样子,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黑草的草根部分就是在雪晴岚脖子的伤口处,就好像黑草是从她伤口处长出来的一样。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黑草像是刻印在她皮肉里,外表摸上去还是细腻的皮肤。
“这到底是什么?”
他觉得这黑草应该和雪晴岚神志不清的病症有关,只是世间灵植太多,光是看到黑草的样貌想要回想起这种植物的名称和作用不容易。若是钻研炼药的修仙者在此,应该能一眼认出来黑草的真身,风御天虽说也懂得不少,但并非此道的行家。
没过多久希丘之皱着眉头过来了,慧能和尚还没醒,不过他从方岁寒口中得知了他和雪晴岚发现的秘密,依照雪晴岚的猜测来看,事情恐怕不单纯。只是这件事麻烦归麻烦,却与雪晴岚现在的病症毫无关系,当务之急不是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想办法搞清楚雪晴岚到底怎么了。
他一进门就说道:“师弟,小师妹怎么样了?”
风御天说道:“师兄,我正好要找你,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他指的自然是雪晴岚脖子上突然浮现的奇怪黑草纹身,就在他和希丘之对话这短短几秒钟,再回头看黑草纹身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好像这黑草真的在动。
希丘之愁眉苦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愕然道:“这个难道是——!”
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风御天赶忙追问道:“是什么?”
希丘之更加愁眉苦脸了,道:“我记得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名为‘幻心草’的植物,和这个黑草有些相似。”
“幻心草?!”
他一说风御天就想起来了,幻心草是一种很危险的灵植,名气不是太大,但是危险程度可是一等一的。他也是曾经在书中看过,幻心草外形与一般的小草差不多,高约寸许,可以散发出迷惑心智的气雾,吸入少量倒还好,若是周围有大量幻心草,吸入其中的气雾会让人看到恐怖的幻象,最终心智崩溃而死。
幻心草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它与寻常青草长得太像了,很不容易分辨,若不是细细观察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区别。平时行走野外时很少会遇到幻心草,而且就算遇到了一般数量也不会太多,只有少数几个凶地会长有大量幻心草,极为危险。
风御天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是因为这幻心草变成了黑色,不是他认识的绿色。
他不解的问道:“可幻心草怎会变成如此?”
希丘之仔细观察雪晴岚脖子上的伤口,当时伤口非常细,经过两天的时间已经完全愈合,若不是幻心草的根部还比较显眼,他很难辨认出伤口的位置。
他眉头深锁,苦恼的说道:“百谷师伯以前和我提过,幻心草本身效力并不可怕,但要是运用得当会成为很恐怖的利器。以我猜测,前日袭击我们的那两个杀手的武器上应该洒满了幻心草草籽,一旦被他们的武器所伤,幻心草草籽就会种植在伤口中,通过血液灵气养化生根发芽。现在看来,若真是幻心草,恐怕早已在小师妹体内生长了。”
风御天倒是没听过还有这种用法,惊讶道:“将幻心草种在人身体内?”
希丘之犹豫道:“这个……其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小师妹的情况倒是和师伯描述的有几分相像,应该相差不远。”
“可是这黑草又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不明白,若真是靠血液生长出来,那幻心草又为何变成黑色?
希丘之说道:“或许不是直接种植幻心草,而是将幻心草的毒素提炼出来?这黑色的幻心草应该就是幻心草之毒,依照幻心草的作用,幻心草之毒可以侵蚀神识,令人精神混乱见到各种幻象,若是放任不管,小师妹早晚会因幻心草之毒而精神崩溃。”
他也不是炼药大家,所以对其中的具体运用也不甚了了,但是他以前养伤时闲着无聊曾经钻研过医术阵术一类,比起风御天强的太多了,稍一猜测便几乎猜中全部。
幻心草之毒在前日夜里就已经下在了雪晴岚体内,只是当时雪晴岚用冰凝住了伤口,毒素一时间也没能显现出来,希丘之和风御天都没有发现。待到过了些时候,雪晴岚几次动用灵气,大大加速了幻心草毒发,这才演变到如今的境况。
风御天对幻心草了解不多,还要求助希丘之:“师兄,你可知道如何去除幻心草之毒?”
“这个……这个……”
希丘之为难起来,回想着以前对幻心草的了解和百谷师伯的解说,道:“据我所知,这幻心草是没有解药的。如果不慎吸入了少量幻心草气雾只需要远离幻心草,然后凝神静气片刻就没事了。如果吸入大量幻心草气雾,那么只能靠自己的道心不被幻象所迷,强行挺过来。但是小师妹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幻心草之毒已经深入她的识海,这……”
风御天也皱起眉头,道:“难道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死?”
希丘之摇头道:“这肯定不行。”
风御天也知道不行,但是希丘之如果都束手无策,他就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师兄,如果光靠她自己,你觉得她有希望撑过幻心草之毒吗?”
依照希丘之所说,只要道心坚定不被幻象所迷就不至于精神崩溃,这也是唯一克制幻心草的方法。当他问这句时,其实他心里早就清楚,雪晴岚明显早已陷入幻境中,而且还陷得很深。无论心智坚定不坚定,事已至此光靠她自己已经不可能避免精神崩溃的命运了。
希丘之再度摇头,道:“不知道。小师妹修行尚浅,恐怕……幻心草可以再现人心底最不愿见到的情景,无论谁都会有最为恐惧的事物,就算是我们两个中了幻心草之毒恐怕也不容乐观。”
他其实还想说,如果雪晴岚能靠自己的力量撑过去,那么她的心智和神识都会有恐怖的增长。只是这话现在说来也没有意义,要等她真能熬过去才行,如今看来可能性恐怕很低很低。
这一刻屋里忽然安静了,希丘之和风御天都陷入沉思中,唯有昏迷不醒的雪晴岚还在轻轻梦语。
风御天闭目沉思良久,忽然睁眼,道:“师兄,既然是幻象,那么如果施展幻术强行扭转可不可以?”
希丘之惊讶道:“幻术?幻术也可以影响到人的感官,作用和幻心草差不多,但是……师弟,此举没有人试验过,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双重幻术之下,小师妹能承受得住?再说了,就算真的有效,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而且我们本就不擅长幻术。”
风御天也是没办法之下才会提出这么一个想法,确实,想要施展出足以将雪晴岚完全拉入幻境的幻术不容易。不过雪晴岚如今就处于幻境之中,心智最为脆弱,想来成功的几率应该不小,只是希丘之的顾虑也很对:以雪晴岚现在的精神状况能撑得住双重幻象?可不要越帮越忙……
希丘之思忖道:“还有……施展幻术时你的神识会进入小师妹的识海,一个不慎可能你也会中了幻心草之毒,幻心草会侵蚀神识,威力不容小觑。而且师弟你……”
他说到一半犹豫了下,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想说如果小师妹混乱发狂还好办,他们两个都可以压制住她,但若是风御天失控,他的凶气可是足以将此地所有人烧成飞灰啊。到时候情形岂不是会变得更加麻烦?
他虽然没有说完,但是风御天大致能猜测到他想说什么,沉默下来不再出声。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确实漏洞多多,不可行。
希丘之也无可奈何,总之雪晴岚现在受了慧能和尚的灵气禁制,总要先解开才好。刚才他逼问过慧能和尚一番,知道了如何解除这禁制,只是挥挥手的功夫雪晴岚身上的灵气就恢复了。
灵气刚一恢复雪晴岚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床帐,眼珠一转不转的。
“师妹?”风御天距她最近,第一个发现她醒来,关切的叫出声。而希丘之也发现她醒来,抬起头看着她。
在雪晴岚醒来的那一瞬间她确实短暂的清醒了一下,看清了自己是在这里。只不过这民居她只是寄住了一日,对此环境还谈不上熟悉,一瞬间的清醒无法让她认出这里是哪里,而随后幻象重新袭来,周围又变回十一年前那个砖瓦房。
从他人眼中看来,雪晴岚睁开眼睛就是一片茫然,这种茫然一直持续了好几秒都没有改变。
风御天转到她面前,再度尝试呼唤她:“师妹,你还认得我吗?”
雪晴岚目光非常缓慢的从床帐转移到他身上,眼中的茫然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又爱又恨又愧疚的复杂神色。
风御天的样子在她眼中完完全全变成了农夫父亲的模样,但是她在梦里已经逃了很久很久,她的心和她的记忆都疲倦了,再度见到摆脱不掉的农夫阴影,她一时忘了反抗。
她能看到“农夫”开口对她说话,但只是看到他的嘴型在动,却听不到声音,自然也听不到风御天真正的声音。
希丘之在一旁提醒道:“师弟,小师妹现在乃是非常时期,你还是小心些,免得被她误伤。”
风御天知道师兄是好意,点了点头准备起身离开,却不想忽然注意到雪晴岚一双美目落下泪来。清泪如雨,他从没有见过她哭,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本来准备松开的手却始终放不下来。
“这……”他犹豫不解,不是说幻心草会勾起人心底最为恐惧的情景吗?为何雪晴岚此时的落泪倒像是感动或者悲伤,丝毫不像是被吓得哭泣。
他疑惑的看向希丘之,后者只能是耸耸肩,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只是大概,每个人际遇不同,看到的幻象也各不相同,如何能够一概而论?
就在他们两个疑惑之时,雪晴岚做出了令他们惊讶的举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