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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命运喜欢开玩笑,很恶劣的玩笑


十四年前的那天。

那是一个微冷的日子,时已近秋,稀稀疏疏的叶子小半已经变黄,再不久连河水都要结冰,顽皮的松鼠都得耐着性子收集松果准备过冬,白州将迎来死寂般的冬日。

就在河水快要冻结前夕,顺着河流飘来一个不大的小舟。这个小舟一看就知道是临时粗制滥造出来的,做工极为粗糙,而且非常小,根本容不下一个人站立,也就只能放个小小的女婴。

女婴身上盖着棉被,这才没有被秋风冻死,但是在这个仿佛没有尽头的河流中,小舟中的女婴无助的漂泊着,不知道多久才有一个白州路过的老猎人拾到了她。

她可不是那种不吃不喝就能活着的神人,老猎人捡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好在老猎人年轻时代养过孩子,懂得怎么照顾女婴,这才勉强将女婴救活。

女婴很聪明伶俐,明明刚满月大小,竟然不哭也不闹,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老猎人,似乎要将老猎人的样貌永远印在心底。

老猎人喜欢这女婴,为她取名为“晴儿”,期盼她能带来美好的晴日。

可是晴儿太小了,老猎人经常要进入山林打猎一去就是几日,根本无暇照顾晴儿,所以只得将晴儿托付给村里的一对夫妇照顾。那对夫妇膝下无儿无女,得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自然也是乐意。

但好景不长,有一次老猎人进山打猎,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村里人都说老猎人死了,被熊吃了,尸骨都找不到,渐渐也就没人记得这个老猎人。

照顾晴儿的那对夫妇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加之他们自己的生活也不富裕,就将晴儿低价卖给了附近小镇里的一个人。

当晴儿第一次被卖掉时,她才只有一岁多。

聪明伶俐的她虽然只得一岁,但已经勉强会咿呀学语,会自己颤巍巍的走路了,只是她后天营养不良,体质娇弱,动不动就生病。这也难怪,毕竟是个扔在河里的弃婴,早天受寒,大夫们都断定这孩子终生都会是个病秧子。

买了她的那人知道此事后不想摊上这么一个无用的病秧子,没多久就又将她卖掉了。

然后事情就变得很奇怪的“顺理成章”,晴儿被卖掉,然后被另一个人买了,然后再被卖掉,就这么周而复始,有时候实在卖不出去就将她丢弃在荒山野岭。也不知道是她好运还是她的肉太难吃,几次被丢弃居然都没被野兽吃掉而是又被别人捡到,然后再周而复始她被卖被买的命运。

当她三岁时,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换过多少个养父养母,纵使是天生记忆力惊人能辨人事的她也都记不清多少次,但是那些人的脸都刻在她心底,一个一个数来,也有数十个。

有时候她很厌恶自己这种超凡的记忆力,一般的孩子三五岁还小,总是记不清楚,她却将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那些人说过什么样的话,如何嫌弃她云云都记得一清二楚。或许唯一令她欣慰和庆幸的是,她不记得生她的父母亲。

三岁那年,是噩梦中的噩梦,她还记得,那年她被卖到了一个小村的农户手上。

那个农夫是个极好的人,可以算是仅次于老猎人的好人,也是个老光棍,无妻无子。农夫买了她是看她一个小女孩太过可怜,并没有拿她当童养媳或者再度卖钱的打算。

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吧,农夫对她非常好,那是她有记忆以来最最安稳的时光了,虽然农夫大字不识几个,但是他收了好吃的总是会让晴儿先吃,晴儿原本娇弱多病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但是命运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而且还是很恶劣的玩笑。

在那一年,天灾降临了,农夫的地都荒了,几乎颗粒无收。不单单是农夫,方圆千里,也许是方圆万里,都没了收成,那是这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饥荒。

饥荒到底有多可怕,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恐怕无法了解,晴儿也一样懵懂。

她只是见农夫每日苦恼,每日憔悴,家里的米面渐渐少了,又过了一个月几乎已经见底,哪怕日日清粥兑水都撑不下去。

小小的她已经能帮农夫做些家务,但是她力气不大,也帮不上实质的忙,只能看着农夫苦恼下去。不过农夫当真对她极好,即使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米面,他还是愿意和晴儿一起分享。晴儿看得出来,农夫是真的喜欢她,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她早年与老猎人相处不多,所以在她幼小的心里更多的将农夫当成了她的父亲。那时的她已经隐约明白了父母是什么东西,她认为只有农夫这样的好人才是真正爱护着她,才配成为她的父亲,所以她心甘情愿嗲声嗲气喊他一声“父亲”。

那时的她其实是拥有死都要执着的东西,那就是她的农夫父亲。她要成为农夫最最乖巧的女儿,要孝顺他一辈子,等她长大了要努力赚钱,让老父亲衣食无忧,安享晚年。她人生的奋斗目标就是让农夫以她为傲,让他说“晴儿不愧是我的女儿”。

饥荒还在持续,谁也没想到饥荒一来就是几年,农夫家早就揭不开锅了,晴儿小时候经常被饿,倒也练就了一声扛饿的本领,好几天没饭吃竟也没饿死。

有一天,农夫回来了,他带回来了好多碎碎的肉块。在饥荒的年代肉多么罕见啊,晴儿虽小但是并不傻,她疑惑的问了农夫是怎么找到食物的,农夫只告诉她说是上山打猎猎到的。

晴儿是真傻吗?她才不傻。

她知道饥荒了这么久,附近方圆百里以内所有能吃的果子猎物早就被人抢光了,哪怕是树根草皮,凡但能嚼出味道的也都被搜刮走了,干干净净如同荒漠,哪里来的猎物呢?

她心里有猜想,可是她没有再问。她按照农夫的嘱咐将肉块煮了,和农夫两人吃了,那顿饭吃得无比安静,是她这辈子吃的最慢最慢的一顿饭。

然后隔三差五,农夫就会带回来一些肉块,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多的时候差不多有十几斤,少的时候只有几两。晴儿没有再问过他是怎么弄来食物的,但是她留意到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那些人到底是饿死了、离开了还是失踪了,晴儿没有问过,也不敢问。

而终于当又一次农夫空手回来的时候,晴儿害怕了。

她躲在角落处观察农夫的举动,发现这个原本爱她的父亲变得她好像不认识了,平日里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充满慈爱,不知何时他居然用那种看食物一样的眼神来看她。好几次,晴儿都能感觉到农夫在打量她身上哪里的肉比较多……

以前晴儿都不知道,原来饥饿比世上的一切东西都更厉害。饥饿能改变一个人,比什么都彻底,它能让一个比菩萨还善良的人在很短很短的时间变成魔鬼,而且是彻头彻尾的魔鬼。

她真的害怕了,她不想也变成农夫盘子里煮好的肉块,她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农夫吃肉的画面,而她不想成为那块肉。

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懂什么?

事实证明,在可怕的压力和天生的辨识学习能力下,晴儿什么都懂。至少她明白吃肉和成为肉的区别,于是她为之害怕。

她可以不吃肉,她不害怕饿死,可是她不想成为肉。

这很单纯,没有为什么,就是本能一般的冲动。她没有想过一个人吃饱和两个人饿死这种很高难度的问题,年仅三岁的她还太小太小了,在这个死了太多太多人的饥荒年代,这么小的女孩子没有道理活下来。

然而没有道理活下来难道她就应该接受成为肉的命运吗?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者她什么也没有想吧。

她只是有一天看到农夫在磨厨刀,那刀已经被农夫磨得很快很锋利了,自从上次空手而回之后农夫就没有磨过刀,但是今天他又在磨刀。

屋子旁倚着梯子可以爬到屋顶上,那是平日里农夫用来修屋顶才用的,或许是农夫忘了搬走吧,梯子就那么放在那里。

晴儿挑了一块非常大非常锋利的石头,拿绳子绑在石头上,然后她艰难的伸展小胳膊小腿爬到屋顶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慢慢将石头拉上来。

抱着石头的她在屋顶坐了好久好久,看到那边很好看的夕阳渐渐落了下去,下面刷刷的磨刀声却依然如故,每一次刷刷的声音都像敲击在她心脏上一样,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声音可以比手上的大石块还要沉重。

农夫磨完了刀,没有将刀收起来,就那么拿在手里,然后他去煮了一锅开水,咕嘟咕嘟的气泡声很响,而农夫就坐在锅炉旁,即使水已经开了却没有关掉的意思。

晴儿掀开屋顶上的瓦片看到了这一幕,她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在农夫面前,那么农夫就会用手里的厨刀抹断她的脖子,然后将她身上的肉细心的一块一块切下来,再趁着新鲜扔到锅里去煮,或者会一时兴起直接生吞。等吃完后他会舔舔嘴唇,回味一下,然后找找看骨头上有没有残余的肉块,趁兴再做一锅骨头汤。

没有调料了?

那不要紧,不是还有那种红色的粘稠“调料”吗?放在骨头汤里说不定正好。

还有什么?农夫向来是个不喜欢浪费的人,他之前带回来的那些肉块也都是处理过的,那么其余部分呢?例如说,眼睛?脑浆?晴儿记得农夫好像有吃鱼眼睛的爱好……

她越想越害怕,用很慢很慢的速度揭开了农夫头顶的瓦片,然后将手中的大石头举在那空隙处。

这是晴儿能搬动的最大最大的石头,这里也足够高。她曾经见过邻家塔楼上掉下过一小块石头,结果就把塔楼下的大黄狗给砸死了。现在房顶虽然不如塔楼高,但是她手中的大石块比小石头重,起到的效果也应该差不多。

她专心致志的通过瓦片空隙看着农夫父亲,就像农夫专心致志看着那烧开的热水和手中锋利的厨刀。

她的手在颤动,不是害怕,真的不是害怕。只是手上的石头太重了,她拿不动,她已经保持石头悬空的姿势好几秒了,真的已经拿不住了。

她想要将石头拿开,可是石头真的太沉了,手腕一松石头就掉了下去。

“砰”的一声,石头准准砸中了那个她想要用一生来回报的“父亲”,而农夫连惨叫都没有就直接被砸中头顶,然后一头栽进了那烧开的热水中再没有动弹。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安静,农夫没有出声,晴儿也没有出声。她就坐在房顶上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锅子底下的柴火烧尽了,开水不再咕嘟咕嘟冒泡,温水也变成了凉水,晴儿却还是在屋顶坐着。

她坐了很长时间,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可是却依然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才好,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

她什么都想不明白,茫然的从屋顶下去,来到早已死透的农夫尸体旁,然后照着农夫处理肉的方式清理好,将食物制成可保留的肉干。讽刺的是,依靠着这些食物,原本绝对没可能活下来的她顺利的熬过了那次饥荒。

这些记忆其实已经很旧了,都过去了十一年,雪晴岚应该已经忘了,应该已经从记忆中抹去了才对,或许是漓河洞穴中那互相撕咬的怪物不好,让她沉寂许久的记忆再度复苏起来,那些她绝对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再度出现在脑海中。

她终于想起来,其实她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比起那些用药将人变成怪物的家伙还要差劲。所以她其实根本没有立场去追讨些什么,也没有立场去渴望些什么。有人问她身死之前会有什么遗憾,其实她想说,她不配有遗憾。

遗憾那种东西是那么的高尚,只有有心的人才会有遗憾,而她还是个有心的人吗?她的心难道不是早在十一年前就随着一块大石头摔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