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说道:“大家说这里以前葬着好多死人,有很多凶狠的狼,这些年大家没有东西吃,这些狼也都饿着了,变得更凶狠了。哥哥你还是快点走吧,很危险。”
她一说快点走,风御天就感到自己身体一阵无力,好像是幻术遭到了受术者的抗拒。这里是雪晴岚的主场,即使她的精神已经很衰弱了,可是毕竟是她的地方,她的一言一行对此幻境都有莫大的威力。
他赶忙稳定心神,调动更多的神识和灵气支撑幻术,另一方面安抚雪晴岚道:“哥哥要是走了晴儿怎么办?晴儿会被狼吃掉的。哥哥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哄小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风御天要一边分心控制幻术,一边安抚雪晴岚的情绪,实在是累得很。而雪晴岚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是他一旦撤去幻术她必将短时间殒命。
他只能一方面以幻术对抗幻心草的幻境,另一方面以语言安抚雪晴岚的情绪,只要她希望他留下,那么获得了主场的支持他就会轻松很多。
小晴儿想了想,为难的说道:“哥哥你是个好人,晴儿不想连累你。”
风御天疑惑的想:难道她知道了现在的状况,怕幻心草之毒也传给他才会有此一言?确实,他的幻术修为不深,支撑不了太久,要是耗得时间太长,他难免也会有危险。
她紧接着说道:“还有,我不想被哥哥你抛弃。”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风御天反问道:“我怎么会抛弃你呢?”
“一定会的,有好多好多人捡到过晴儿,最后无一例外都将晴儿抛弃了,所以就算你是好人,你最后也一定会嫌弃晴儿,然后将我抛弃的。为了不被哥哥抛弃,哥哥还是不要捡我好了。”
风御天听着心绪微微起伏不定,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四岁的女童说出“不要捡我”这种话,她幼年时到底被伤得有多深?
为了维持幻术,他只能强行稳定自己的情绪,怜惜的抱着小晴儿,道:“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抛弃你的。”
小晴儿被他抱着并不反感,而是疑问道:“那你会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吗?”
“是啊,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风御天只能这么回答。
小晴儿天真的说道:“能有几个月那么长吗?”
风御天表情温和道:“比几个月要长。”
“比月更长的是什么?难道是‘岁’?有好几岁那么长?”
她从来没有和谁相处过好几年,所以她的概念里还没有“年”这个东西,她能想到的就是“岁”。她现在四岁,在她看来“岁”就是最长的时间了。
风御天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道:“也许比岁还要长吧……”
小晴儿眨着疑惑的大眼睛问道:“到底是多久?如果用吃馒头来计算的话,要吃多少个馒头才到?”
风御天再度哭笑不得,没想到小时候的雪晴岚居然也能两句话就堵得他无言以对,难道她这斗嘴是天赋不成?还是说她真是他天生的克星?
他耐心的说道:“普通人的一生其实很长,大约有几十年到上百年的时间。晴儿现在才四岁,还有二十个三十个‘四岁’可以过。如果晴儿成了神仙的话,那你就可以有千百个‘四岁’,会活得很长很长,永远没有尽头。”
小晴儿听了后很感兴趣,不过很快又落寞下来,道:“那晴儿要活很久很久是不是还要吃很多个爹?那还是算了吧,晴儿不喜欢。”
风御天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看到她落寞赶忙安慰道:“怎么会呢?人生在世无不贪生恶死,晴儿能活得很久很久应该高兴才对啊?”
小晴儿忽然摇头,指着风御天身后远方道:“晴儿不会活得很久,因为晴儿马上就要死了,哥哥你看,那就是即将杀死晴儿的人。”
风御天顺着她的手指回头一看,纵使以他过人的定力也不禁大吃一惊,瞳孔猛地一缩,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小晴儿口中所说的要杀了她的人居然是……
他看到地平线的那边走来的那个人,身影是那么熟悉,在这个昏暗的世界中,那人浑身笼罩在一片黑色的火焰中,熊熊烈火掩盖了他的容貌,使人看不清楚,而他的右手正拿着一柄缠绕着黑火的血色长剑。
是的,来人就是他,风御天!
此时这个风御天的样貌就是雪晴岚第一次在渝州见到他的样子,浑身缠绕着骇人的黑色火焰,看不清样貌,宛如死神镰刀一般的血色长剑仿佛随时可以夺去任何人的生命。
也难怪风御天会震惊了,他怎么能想到居然会在雪晴岚的幻境中看到自己,而且……他居然要自己和自己战斗吗?
实话说,虽然这个人就是风御天自己,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使用凶气时居然是这副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啊……
如果说雪晴岚幻境中出现的都是她心底最为恐惧的事物,那么在这里见到他风御天,难不成她其实非常恐惧他吗?
不对。
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想。因为在这里出现的风御天是使用凶气时的他,而且还看不清样貌,也就是说雪晴岚是将这个人看做是区别于风御天的另一个黑火恶魔。
这么说很绕口,不过已经很接近雪晴岚心底真实的感觉了,她当时在渝州竹林第一次见到风御天可真是吓着了,最后虽然是有惊无险,但不免留下些心理阴影,算作“恐惧”之一倒也正常。
最关键的是,使用凶气的风御天绝对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最强大的人,就算是风御天自己对上自己的幻影也没有赢的把握。尤其在这个幻境中风御天本身受制太多,如果这个幻影拥有着和他使用凶气时相同的战力,那可以算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了。
风御天站起来将小晴儿护在身后,握着自己手中的血色长剑面对自己的幻影,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难道说雪晴岚心里最大最后的恐惧居然是这个吗?这还真是令他意想不到啊……如果他抵挡不住这个使用凶气的自己而害得雪晴岚身死,那岂不是雪晴岚的死都是他的罪过了?她会被杀手的毒爪所伤是他的罪过,陷入幻境中居然还是被他的幻影所杀,更是他的罪过无疑了。
他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就是雪晴岚千万不要将“他”想的太强。这里的幻影完全是根据雪晴岚的心念塑造出来的,要是她认为“他”应该是天下无敌的强,那么“他”就真的会那么强,真正的风御天恐怕都不是其一招之敌。
这时,在现实中。
希丘之总算是紧赶慢赶将慧能和尚所说的汤药调制出来,冲进雪晴岚的房间正见到风御天在对雪晴岚施展幻术,惊讶得大叫道:“师弟!你疯了吗?”
风御天一边控制着幻术,一边睁开眼睛说道:“师兄,解药到底调好了没有?她的幻境太强,我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希丘之讶然道:“什么幻境竟连你也自叹不如?小师妹应该没有见过比你更强的人吧?”
要说他们的师尊,太清山的几位长老确实都比风御天要强,但是这些长辈绝对不会对雪晴岚动手,雪晴岚没见过他们出招,又没有对他们恐惧过,自然不会有他们的幻象。
风御天苦笑不已,难道他能说幻境中出现的就是他自己,而他几乎完全对付不了自己的幻影?
他索性带过不提,催促道:“别问了,快点!”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和灵气,头上满是汗水,显然是拼尽全力了。雪晴岚对他的实力认知足够精确,即便是幻影也和他的真实实力相去不远,当然如果真的他使用凶气还会更可怕点,但现在这个程度也不是他的幻术能对付的,只能说雪晴岚还真是够相信他的实力。
希丘之见情况不乐观,赶忙上前将汤药给雪晴岚灌下去,然后默默祈祷这个药有效。
风御天没有立刻收回幻术,而是继续与幻影中的自己周旋。很快他就发现幻影变弱了,可能是那汤药起了作用,整个幻境开始崩塌。
没一会儿那幻影中的自己就完全消失了,周围阴暗荒原的景色也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纯粹的黑暗,而四岁的小晴儿就站在黑暗中望着他。
他松了口气,向小晴儿走去,道:“好了,没事了,你很快就会醒来的。”
小晴儿抬起头看他,神色很是复杂,不再像是那单纯的小孩子,道:“你会讨厌我吗?”
他蹲下身,视线和小晴儿的眼睛齐平,安抚道:“怎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以后也不会。”
小晴儿转身低头,道:“我想起来了一些几乎遗忘的事,然后我觉得……算了,没事。师兄,谢谢你。”
她说到一半就住口不谈,反倒是叫出了师兄两个字。风御天放下心来,本就有些撑不住的他顺势收回了幻术,离开了雪晴岚的幻境。
回到现实中一睁眼就迎来希丘之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师弟你太乱来了!你要我这个做师兄的说你什么好?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一起陷在幻境中了啊?都跟你说用幻术乃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若是我没能从那个死秃驴口中打听出来幻心草的解药,那你怎么办?你想死啊?!”
风御天乖乖被他骂没插嘴,等他说完了一大串他才轻飘飘的开口道:“若不是这个权宜之计,雪师妹又如何等得到师兄的解药呢?”
希丘之哼了一声,觉得无可辩驳,道:“算你说的有理,碰巧捡回了一条命。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这个药方是死秃驴告诉我的,真的有效就好。不过秃驴也说了,这是慢性药,需要连续服用几日到几十日才能根除,急不得。你也累了,这里交给我,去休息吧。”
他之所以生气也只是关心风御天的安危,在他心中是完全将风御天当成了亲兄弟,又怎么忍心看他涉险。
风御天心中明白,所以只觉得温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使用幻术确实令他消耗不小,既然有师兄在他自然就回去休息了。
雪晴岚慢慢好转,但不知是药效不够还是她身体虚弱的缘故,足足一天都在昏睡,没有立刻醒来。
希丘之又喂了她两次药,还再去逼问慧能和尚一番,最后判断雪晴岚应该真的只是太累了,身体上的累倒还好恢复,但是心灵上的累想要恢复不容易,多给她些时间更好。
午夜时分,雪晴岚忽然醒过来了,外面早已静谧无声,屋里点着油灯,依稀可见晃晃光影。
她稍稍转头就看到风御天在床边睡着了,他手臂支着头,肩膀靠在床档,睡得很熟,连她醒来都没发觉。要说他的警觉性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但或许是真的太累,又或者是对她没有一丝防备。
她抬手轻轻触碰他一下,轻声道:“师兄……”
风御天为之惊醒,见是雪晴岚醒来,略微欣喜的说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摇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风御天不明她问的用意,道:“什么日子?你指的是?”
她说道:“就是距离下次朔月还有几日?我……我是不是睡过了?”
他没想到她醒来居然第一句话就问起朔月之事来,稍作思考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原来她是在忧心他……
他说道:“还有三日。”
说话间她已经觉得好多了,便坐起来,道:“三日……还好,还来得及。有三天的时间我应该能恢复状况。”
他见她脸色还是苍白得很,劝慰道:“不用着急,我没事的,你好好休息就是。”
她乖巧的点头,随后又摇头道:“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什么?”他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到她似的。
她目光如水般望着他,道:“第二次死在你的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