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世间的繁杂喧嚣便纷沓而至,像千万只细蚊在耳边嗡鸣将周易的世界扰得不得安宁。感知好像扩张了数倍,从周易坐下的浅印之上隐约感知到一根根极细极密的数万根丝线,密密麻麻的向外延伸。他们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网的广度度甚至可以将整个周府皆覆盖其中。无数及其细密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齐滚滚的向他袭来,那些声音在他耳中是模糊而低沉的像是无数个点在其中衍生之后点连成线,线聚成网,及其不规整的旋律令周易脑中崩裂般的疼痛。
像是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炸起,有风的鼓动,夏夜的虫鸣,禽鸟的翅振,更为不寻常的是,他仿佛听见那些平日里各操各业,各行其是的,那些不起眼的小动物此刻正叽叽喳喳的在在耳边吵不停,而自己却好像听懂了它的背戚,它的寂寞。他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新的世界里不仅仅只有人有情绪,其他的生灵也会表达它的不满。
只是高高在上的人啊,从来就不会因为它们脸上类似悲伤的神情而感同身受,他们会将将它们短暂的人生看做一场游戏。周易在想其实他在周府的其他人眼中也是游戏的对象吧。
他经日练习那本书上所编写的术法,他从来没有学习过读书写字,但神奇的是这本书是可以吃的。打开书的那一刻他仿佛闻到了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然后他看见书里的那些文字如蝌蚪一般浮动起来,它们变成金色的字体,慢慢漂浮,它们在半空抖动,周易出于本能的张开嘴,然后那些金色蝌蚪争先恐后的钻入口中。
书本之上之前有过字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堆白纸,白纸迅速变得破旧,灰尘纷纷扬扬的从书页之上掉落下来,直至一点一点被风飘散在空中,整本书都变成扬尘被风飘远了。
周易在脑海快速的过滤着刚刚涌入的大量信息好似有些明白了,又好像什么也参透不出,他花费着大把时间去想,去尽力抓住闪过脑海的一些东西,终究一无所获。
但他最后还是懂了,或许那里面的东西并非那么晦涩难懂,他只是将无数的点一点一点连成线,有了头绪,后面的连线就容易多了。真是个神奇的功法,没有绚丽华美的招式,没有轰至渣的强大实力,没有招式没有心法,有的只是敏锐的感知力,他可以控制物体,不是很强,但是很稀奇。
时光荏苒,一月转瞬即逝,周易正看麻雀飞过枝丫,下一刻,男人悠然出现,迫不及待的便想看看这小子这一月来的收获,看他究竟想怎么救周家的这群渣滓,怎么救他自己。
周易下意识的转过身正对着他,那些年少涌上心头的勇气瞬间就坍塌了,如沙石做成的堡垒,稍大一点的风,席卷而来便重新变为沙石。那些关于青春仓皇而过的热血来得快去的也快。
但他必须勇敢,他必须让男人看到自己的勇敢,他可是有着雄心壮志,怎么会像以前那般懦弱呢?就算是死也要表现得色厉内荏,雄赳赳气昂昂的。
“小废柴,到约定的时间了哦!你能拿出什么能令我刮目相看的话,你,他们说不定就得救了!”
“我会的。但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周易硬起头皮说。
“说吧,小废柴,我,尽量让你满意。”语气微微上扬,像笼罩着一层水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是说,我为什么要这些渣滓去死吗?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只在乎你,他们欺辱过你,那么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那你为什么要杀掉我?你不是说你……在意我么?”周易强撑着心里的恐惧问道。
“这个我也告诉你了哦!你和我,和我们是同j类,是这群羊群中的狼,是蛇群中的龙,如果你太差劲的话,凭什么花费我那么多时间,直接送你去死吧。”去死吧!就如同要杀死一只虫一样。
周易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他从来都是这么疯狂,仿佛往日看到的风度与儒雅都是刻意制造的假象。
他直直的看着男人,只一瞬就立即败下阵来,那迫人的气势,不怒自威。
那就开始吧,虽然对自己非常不自信,自己练得这么个东西几乎没有杀伤力,应该不会被看上吧。
他将自己沉浸在空灵的寂静里,在那样寂静的黑暗里,隔绝了所有光。他站在一个小小的岛屿之上,然后海面升起大火,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那些烟火在抖动着,像是有了生命,随着它们的熄灭,无数细小的生命破土而出。
周易周身的空气在涌动着,变成了浓稠沟通的液体,那里面有东西在挣扎,等待着涅槃重生。
男人霎时就明白这是何等神通,他笑了,真是一种惊艳的笑,他好像从周易身上看到一种新的可能。
千语术对于天子国来说是一种全新的领域,虽然这一门术法可能已传承千年,但早在千年之前使用千语术的御灵一族已失去踪影,千语术只在世间留下几支残卷,修炼起来也只能沟通些小鸟小虫,并且对于小虫的沟通也困难重重。在周易身边发生的一切在男人看来,这可能就是失去传承的千语术中极其珍贵的一卷。看来真是捡到了个宝了。
男人对着周易额头隔空一点,杂驳的细小虫鸣停止了,流动的空气静止了,少年热汗淋漓,下一刻直直的倒在了男人的怀里。周易感觉到他倒在了秋千上,紧绷的身体霎时间放松下来,他睡下了十六年来最舒适,最绵长的一场觉。
梦里无拘无束,酣畅淋漓,一觉睡到时过境迁。
他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使劲揉揉眼,他终于在仰头间看到头上的星星点点,像萤火,更像织女织下的银河。向前走,他看见了浩瀚的海洋上泛起亮光,影影绰绰。唯独没有看见月亮,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或许正是此时。
栏杆之上,少年舒适的坐在那上面,持着泛白的灯,轻轻哼着旋律,像是久远的歌谣,唱着大海与大山的故事,歌声里那一种沧桑像是阅尽千帆的无奈与缅怀。
周易看着海上的星星点点也沉浸在那样悲伤的故事里。
少年突然转过身来,目光散乱,仿佛没有焦距的眼神看向周易。
终于许久之后卓然的身姿跳下栏杆,赤脚走在冰冷的甲板上,他挽着裤脚显得异常和谐,仿佛曾经的年月里,他日日如此。
周易从一开始被少年盯住的呆滞中慢慢惊醒,完全缓过来之后,少年已走远。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那男子说:“小废柴,走吧,我们该出发回神洲了!”
周易刚听见男子的低语,还来不及疑惑,这下终于从现实中完全缓了过来,他莫名其妙的招惹了眼前的男子,莫名其妙的在大白天睡着了,继而莫名其妙来到这里,这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
他问向男子:“去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神洲,那里啊才是我们该生活修炼的地方。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我放过所有人,但是你必须跟我走,你不该埋没在这里。”
周易有一肚子的不明白,太多的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他好像明白许多。男人不是说了么,像他这样的弱者是根本不可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与其说身不由己,不如说是他会跟男人走是命中注定。
“我会在路上告诉你,关于你,关于这次行程的所有秘密”男人最后说。
他跟男人来到一艘船上,中等面积,匍匐在水面如同鸟的形状。突起的船头像是凤凰的头部,金黄色的高高昂起头,船的四周挂着橙黄的灯,与先前的少年手中所持的灯形状别无二致。
船上除了他与男人,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
女人是那种冷冷的类型,身上有那种阅尽千帆的成熟,她有着极其妩媚的身段与深邃的味道,极具风尘。绝美的容颜,出尘的气质,足以令天下所有的男人垂涎欲滴。周易看到她的时候,一颗心忍受不住被她俘获,泛起层层涟漪。但是瞬间就移开了视线,他觉得自己一脸丑相,配不上天下所有美好的事物。
而她旁边的少年虽然面朝着大海,周易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就是方才在栏杆上哼唱歌谣的少年。他挺直着身躯,就笔直的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但周易还是从他身上看到如钢铁般的不屈与迫人的气势。他身上绽放出自信的光茫,倏地照进瞳孔里。仿佛他天生就该是这样,那样勇敢的,自信的,骄傲的,不卑不亢的,他的肩膀可以扛起任何东西,没有什么可以将他压倒。
少年转过身看了他一下,冷峻的面容看不清任何情绪,只看了一眼,又转头去看他的海。周易觉得那才是少年的真正模样,少年就是该无畏,应该猖狂,该顶天立地,然后为猖狂付出代价,可是挫折打不倒少年,他终会重新站起来,将曾经阻挡他的一切轰杀至渣!
男人笑了笑,周易在他眼中看到欣赏,还有,对自己的安慰……
船缓缓的散下包裹其上的叶子,向着不知名的方向,跃进一望无际的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