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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云开雾散


  她直觉告诉自己,厉漠北不是这样的人,可终究忍不住臆测的冲动。闭上眼,回想起从登记到如今他为自己做过的点滴,脑袋生生的疼。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巨大的动静,骤然打碎一室清冷。陆楠茫然睁开眼,呆滞许久才站起来,拖着脚过去从猫眼往外看。见对方穿着快递的工作服,不由的蹙眉。“这么晚还送快递?”

  “加急件,麻烦您签收下。”男人抬起头,脸色焦急。

  陆楠回头看了一圈,定了定神,把门后的安全链拴上,忐忑的将门打开一条缝。“你递进来。”

  对方明显松了口气,把快件和笔一起塞给她。陆楠签完字把笔和回执还回去,关了门,狐疑拆开信封。大晚上的,厉漠北怎么又发快递。

  不是厉漠北……看到里面的内容,陆楠眉头皱了下,又把信笺塞回去。

  对于许承洲,她是真的已经没了丝毫好感。即便她当初选择的人不是厉漠北,知道他曾刻意的误导自己,她也会立即翻脸。换做谁,都受不了被人蒙骗后,还能大方原谅。

  “叩叩”出神的功夫,房门再次被敲响。陆楠闭了闭眼,挪到门后将门打开一条缝。“你找谁?”

  “陆小姐您好,我是哈根达斯的外卖员,有位先生给你定了一只冰激凌蛋糕,请签收。”来人隔着门缝,礼貌的冲她的笑。

  陆楠无语之极,开了门签上自己的名字,顺手把蛋糕放到鞋柜上。厉漠北是真的把她当猪养么,大晚上的给她送冰激凌蛋糕。

  上星期是披萨以及各种甜点,还有中式营养汤,关键全是她平时喜欢吃的。是他观察入微,还是有人在教他?陆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想去客厅,房门又响了。

  这次送来的是花……从法国空运过来的百合花。陆楠非但没觉得感动,反而烦躁的不行,单脚跳回客厅,拿起手机就给厉漠北打了过去。

  他那边好像真的在开会。陆楠安静的听了两秒,鼻子忽然发痒的打了个喷嚏,不悦道:“厉漠北你能不能别这么无聊,我不喜欢花,也不喜欢吃冰激凌蛋糕!”

  “花?谁给你送花!”厉漠北起身离开座位,歉意的朝杜若摆了摆手,迅速开门出去。

  花不是他送的?陆楠也懵了。“从法国空运过来的百合花,不是你定的么?送花的人说是位先生。”

  厉漠北脸色发沉,暴躁地在原地踱了两圈,尽量缓和语气:“我知道你不喜欢百合,也没送花给你,我只给你定了蛋糕,你晚饭没怎么吃。”

  陆楠情绪复杂的抿了抿唇,丢下句“再见”便把电话给挂了。不是厉漠北送的花,会是谁?她来京这段时间除了认识不少的新同事,可没遇到什么人,会这么壕。

  折回玄关,陆楠把那束百合花翻了个遍,才找到落在包装纸下方的卡片。熟悉的笔迹,就连语气都熟悉的她想骂娘。

  她不需要他的道歉,也不需要这种所谓的,迟来的祝福。朋友都做不成了,为什么就不能桥归桥,路归路,大家从此江湖不见!

  把卡片和花都丢进垃圾桶,陆楠寒着脸回了客厅,连蛋糕都不吃了捡起丢在沙发上的手机,生气回房。

  厉漠北真的没回来,周一下午陆楠下了班,吃过饭便打车去了师姐说的酒吧。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师姐和几个业余玩音乐的闺蜜,正在舞台上试音。

  师姐的专业是建筑学,现在是一家海外建筑事务所驻华分部的副总监,下午拿到了新房钥匙,所以召集人出来给她庆祝。

  陆楠跟师姐打过招呼,安静坐到舞台下方的位子上,眉眼含笑的听她们唱歌。师姐的声线有点沉,音域浑厚,唱蔡琴的歌完全原唱的感觉。

  一首歌唱完,师姐拿着麦走下舞台,不由分说的把她拉上去。“打架子鼓的姐们感冒发烧,你给我替一会,师姐难得过一把开演唱会的瘾。”

  “行啊,你不怕我搞砸就成。”陆楠冲她挑了挑眉,慢慢站起来。“一直没练。”

  “真无趣。”师姐拍拍她的肩膀,拉她出去把乐队的几个人都介绍一番,指了指一旁的架子鼓。“这就开始了啊,水平烂也没关系,姐扛的住。”

  陆楠无语,多少年的事了,师姐还记得。挪过去坐下,试了试鼓槌,发现手生的紧。

  跟师姐是在学校音乐社认识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架子鼓打的实在太烂。没想到几年过去,师姐都组业余乐队了,她的水平还是很烂。

  连着两首歌过去,陆楠总算稍稍找到感觉,压抑的心情也随之放松。

  “我男神的《女人心》都会吧,大家一起来。”师姐兴致颇高,试了试麦,音乐一响瞬间嗨了。

  陆楠全情投入,节奏都不去管了,只凭自己高兴。正唱的起劲,忽然就看到厉漠北和一个大胖子走进来。

  这会还没客人,他们一出现,大家都安静下来,一头雾水的望过去。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这么巧!陆楠狐疑皱眉,不料厉漠北竟径直朝舞台走来,脸色异常的难看。

  酒吧光线略暗,斑驳光影投射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那张高鼻深目的脸庞,轮廓深邃。

  陆楠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变快,眯起眼看他一步一步靠近过来。

  厉漠北走上台,左右瞟了一眼,抬脚走到陆楠身边,低垂着眼眸看向她手中的鼓槌。“还挺多才多艺。”

  她还会玩架子鼓?真是够让他意外的。他处理完工作回去找不着人,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她在盛教授那边,跑过去一看,他们也不知道陆楠去了哪。要不是后来手机有电话进来,听到乱七八糟的声音,他还不知道她来了酒吧。

  老杜为了陪他找人,连饭局都推了。她倒好,脚伤成那样还跑来玩架子鼓。

  “你来就为了夸我?”陆楠忽略他的火气,朝师姐招了招手,慢慢站起来。“不是急事就等我一会,还有两首歌。”

  厉漠北抿着唇线,侧眸看了一眼冲她挥手的女孩,稍稍往后退开几步。“我等你。”

  陆楠尴尬的要死,正好师姐到了跟前,遂起身压低嗓音告罪。“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过几天我有个朋友从国外回来,到时候请你吃饭。”

  师姐眯起眼,认真打量厉漠北一番,偏头在她耳边笑道。“小师妹,阶级什么的都不是问题,这么极品的男人,还是你老公,别作了乖乖的跟他走吧。”

  “你至于么!”陆楠啼笑皆非把她推开,转身朝厉漠北走去。

  他站的位置不远,昏暗的光线下,五官的轮廓看着都有些模糊,唯独那双眼亮的让她心里发慌。

  “走吧。”陆楠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才迈开脚步就被他被抱了起来。

  师姐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场吹起口哨,还即兴用贝斯弹奏了一段节奏欢快的前奏。陆楠一点没觉得甜蜜,反而尴尬感爆棚,幸好灯光不够亮,没人看到她面色阴沉的脸。“你放我下来。”

  这种桥段放偶像剧就够做作,落在现实里,简直恨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医生说你的脚要尽量少活动。”厉漠北面沉似水,旁若无人地抱着她,阔步往外走。“我下午给你发的短信,为什么不回?”

  “没看到。”陆楠寒着脸,话里依稀带着火气。“你说过不干涉我的生活。”

  厉漠北低头,飞快的看她一眼,沉默下去。

  陆楠被他抱到车上,平复了下跳得乱糟糟的心跳,扭头望向窗外。他在跟那个和他一块来的胖子说话,对方的眼神一直往车这边瞟,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少顷,他回到车上,脸色转瞬沉了下来。“脚不舒服,为什么不在家好好休息。”

  “离心脏远着呢。”陆楠往椅背上一靠,侧眸瞄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揭穿他。“你不高兴,是因为我来酒吧玩,可我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的圈子。”

  “好女孩还是少进这种地方,人太杂。”厉漠北也不否认,发动车子开出去,脸上的线条不见丝毫缓和。“抽个时间,把你的朋友也介绍给我认识。”

  “不必了。”陆楠说完,见他似乎更生气,许久才慢悠悠的补了一句。“都是女的,你认识干嘛。”

  厉漠北不置可否,抿了抿唇,复又沉默下去。他还没问她,是谁从法国空运了百合花送她。

  回到租住的房子,陆楠下了车,见他又准备抱自己,立即防备的将他推开。

  厉漠北脸上浮起薄怒,脚步沉沉的跟在她身边走了几步,忽然伸手摁住她的肩膀,跟着微微俯身将她抱起来。“你走太慢,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陆楠犟不过他,索性由他去。“师姐买了房子,拉我过去庆祝,酒吧是她同乡开的。”

  厉漠北低头,意味不明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不自觉的加快脚步。不管是谁开的,他都不喜欢她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陆楠让他看的心里发毛,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起来。去酒吧怎么了,又不是所有的酒吧都不好,而且她真的没玩,进去就坐那打鼓。

  上楼进了门,厉漠北把她放到沙发上,起身去拿来拖鞋给她换。他半蹲在地上,换好了鞋眸光沉沉的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嘲的口吻。“花是谁送的?追你多久了,竟然知道你住哪。”

  还从法国空运,还是心心相印的白百合,够浪漫的。要不是下午老杜忽然提到花,他还不知道送白百合花,还有另外的意思。

  “你弟弟。”陆楠眯起眼,气极反笑。“安安是谁?宋安安对么!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来,因为她来了北京!你要不要这么双标,你可以跟别人过夜,我收一束花怎么了!”

  她也有脾气,她也会嫉妒,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醋劲还没过呢……厉漠北定定的看她片刻,唇边滑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缓缓起身坐到她身边,跟着毫无预兆地将她压在沙发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他温热的指腹落到她的唇上,轻轻摩挲一番,声音里掺杂了些许自嘲又或者是讽刺的口吻。“他为什么还要给你送花,为什么会是白百合。”

  “原因得去问你弟弟,别问我。”陆楠生气的推他。“你……”

  剩下的话还没出口,便被他给堵了回来。

  陆楠脑子里“嗡”的一下,恍惚意识到他又在吃许承洲的醋,顿时拒绝给他回应。昨天,因为他给窦晗买机票,还赶回来和自己送她去机场,她差点就原谅他了。结果她看到了宋安安,收到了许承洲的花,真的只是巧合么,她不信!

  厉漠北觉察到她的抵触情绪,移开唇,埋头在她颈间粗粗喘气。“黑卡在我皮夹里,跟我通话的安安是你哥陆桉,不是宋安安。”

  陆楠眨了眨眼,僵着身子不敢动,大脑一片空白。难怪上周外卖送的夜宵都是她喜欢的,难怪陆桉会忽然之间如此关心自己……她的亲哥,竟然跟外人联合起来算计她。

  忽然之间,陆楠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陆桉一定不知道,许家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否则他绝对不会让厉漠北再靠近自己半步。

  “陆楠……”厉漠北嗓音低哑,温热的呼吸一点点扑进她的耳朵里。“不信你现在就打电话问他。”

  陆楠眯了眯眼,使劲将他推开,面有愠色。“你是不是告诉他,我们已经登记结婚?”

  厉漠北坐直起来,在她布满怒火的目光中,轻轻点头。“元旦那天……”

  “我想静静!”陆楠烦躁站起身,拖着还有些疼的脚,忿忿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就知道,陆桉不会无事献殷勤。

  厉漠北望着她裹着火气的背影,听到房门关上的巨响,眼皮没来由的跳了跳。陆楠似乎……并没告诉她的家人,她结婚的事。想到父母如今的态度,他旋即拿起手机,果断的给陆桉打过去。

  他之前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怎么盘活北京的生意上,也没细想这事,甚至忘了叮嘱陆桉,暂时别把这事告诉他们的父母。

  正在通话中?厉漠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陆楠房间的房门,起身,放轻脚步慢慢靠近过去。

  “这事不许再多嘴,我跟他春节回去就离婚,你能不能别乱插手。”陆楠的火气比他想的要大。厉漠北微微俯身,耳朵贴到门板上,仔细听着里边的动静。

  “哥,你要真的为了我好,就别瞎管了行不行,有你这么坑自个亲妹妹的么。”陆楠的语气忽然低了下去,鼻音也变得有些重。

  厉漠北缓缓直起身,倚着墙,静静听着她跟陆桉讲电话。她说了许久,电话挂断后里边便安静下去,再也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厉漠北心底涌起丝丝不安,抬手握住她房门的门锁拧了下,发现没锁旋即推门而入。“陆楠,你听我解释。”

  “好,你说,我听。”陆楠背对着他,压下火气,使劲做了个深呼吸。

  “那天你跟陆桉去金店,韩跃把照片发给我,我以为陆桉是你男朋友,然后去警告了他。”厉漠北走到她身后,双手自然而然的搭到她肩上。“你哥,跟家里的照片不太一样。”

  陆楠深深皱眉,转过身,微仰起头,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的眼睛。“你难道不能问我一声,不能给我打个电话?”

  “你没接。”厉漠北舔了舔唇角,无辜的语气。“短信也没回,我知道你有哥哥,可我不知道你哥跟照片上完全不一样。”

  “合着都是我的错?”陆楠眯起眼,嗓音略显不耐。“你的解释我听完了,你可以走了。”

  “是我错了。”厉漠北敛去眼底的笑意,识趣地退了出去。

  陆楠郁闷的不行,在窗边站了许久才拖着脚,去拿起丢在椅子上的睡衣去洗澡。幸好陆桉没有大嘴巴,不过她还得想理由跟他解释,为什么突然结婚又离婚,想想就烦的不行。

  许承洲忽然来京,还给她送花,给她写信已经够闹心的,厉漠北又死赖着不搬走,一个个的存心不让她好过。

  陆楠原以为许承洲找来了,许家的其他人估计也会找来,却怎么也没想到,紧跟着他脚后跟来的人,会是康茹馨。她站在门外,白色的羽绒服在夕阳的余晖晕染下,蒙上一层浅浅的橘色。脸上的太阳镜遮去大半张脸,下巴高高昂起,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睥睨众生。

  “康小姐找我有事?”陆楠没什么情绪的停下脚步,神色淡漠。“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见面的必要。”

  “许阿姨放话,只要她活着你就别想进门。”康茹馨摘下太阳镜,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输了就认,装腔作势唬谁呢。”

  陆楠一笑置之,径自从她身边绕过去,抬脚走人。她不需要唬她,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就算自己跟厉漠北离了婚,她也不会有机会嫁给他,没人比自己更清楚厉漠北的心思。

  “真是可怜,不过也不算亏,怎么说也拿到了不少补偿。”康茹馨眯了眯眼,硬生生拦住她的去路。“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是谁让我来找你?”

  “不好奇。”陆楠敛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唇边勾起轻嘲的弧度。“一点都不好奇。”

  “别以为摆出一副超脱的姿态,就能掩饰你拜金虚荣的内心!”康茹馨怒了,毫无预兆的抓住她的手,很大力地将她拖住。“许阿姨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

  尖锐的嗓音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陆楠脸上浮起薄怒,视线停在她的手上,语气倏然变重。“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不想跟你在这吵。”

  这会出来的很多都是同事,陆楠不希望自己的私事,成为茶余饭后的八卦。

  “吵?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康茹馨嗤笑一声,嘲弄的口吻。“我只是来告诉你,厉漠北,我嫁定了。”

  趾高气昂,且占有欲十足的语气。陆楠看着眼前的康茹馨,想起肖楠跟自己说过的话,不由的摇头。她是真的恨自己,并固执的爱着厉漠北。

  比自己疯狂,比自己执着,若非是为了厉漠北,以她的出身,大抵也不会失了教养。至少,在许音华眼中,她始终是端庄得体的,该有的修养气质一点不差。

  陆楠眼底涌起复杂的情绪,把话摊开了讲:“许家容不下我,也未必会容得下你。”

  “那可不见得!”康茹馨眸光微沉,恶毒的光在她的眼中一闪而逝。

  陆楠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波动,偏头望向远处,波澜不兴的吐出四个字:“家丑外扬。”

  原本这事在许家人面前说说也便罢了,她偏要四处宣扬。许音华不是没有度量,而是关系到厉漠北,关系到兄长最宝贝的儿子的名声,她身为母亲,身为长辈,自然选择会放弃自己。

  而且这事让许家颜面尽失,她容不下自己,同样也容不下康茹馨。谣言是把双刃剑,无论怎么用,有天伤害都会反弹到自己身上。

  “呵~”康茹馨不屑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涂着红色唇釉的唇一张一合,得意而嘲讽的语气。“许阿姨已经原谅我了。”

  陆楠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低头拿开她的手。真原谅她跑来找自己干嘛?

  康茹馨急了,小跑几步再次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的惊人。陆楠的脚本就没好透,不妨她下了狠劲,趔趄了下,顿时疼的深深皱眉,身上骤然多了些许寒意。“你疯了!”

  要不是顾忌这是在大街上,她不会忍她。

  “怕了?你是不是很怕丢了这份工作?”康茹馨挑衅的眯起眼,唇边扯开一抹恶意的笑。“我会让你如愿的!”

  语毕,她丢下陆楠,施施然戴上自己的太阳镜,婀娜离开。

  陆楠不悦蹙眉,许久才站直起来,慢慢往回走。她倒是不担心康茹馨的威胁,毕竟这儿不是什么小县城,随便来个人说话下面就战战兢兢。

  她担心的是许家的当家人,许老的二弟。他在B市,任谁见着都尊称一声许老爷子,手腕可比许音华厉害多了。回到租住的小区,陆楠直接去了盛教授那边,旁敲侧击的跟他打听,他跟许老爷子熟不熟。

  “问这个干嘛,他仗着一身老骨头欺负你了?”盛教授抬手往她身后指了指,示意她把棋盘端过来。“无端端的跟我打听他,是不是漠北要跟你离婚?”

  “我就是随便问问。”陆楠汗了下,把棋盘端过来,顺手给他摆好。“多了解一下,有备无患。”

  盛教授若有所思的瞄她一眼,不住摇头。还有备无患,厉漠北跟他对着干的下场,就是被丢到这边,接手砸了好几年的烂摊子。这段时间眼看着他瘦下来,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漠北怎么没来。”盛教授落下一子,随意闲聊的语气。“还没和好?”

  “好不了。”陆楠扭头往厨房瞟了一眼,迅速起身。“我去帮师母准备晚饭。”

  盛教授禁不住再次摇头。厉漠北昨天慌里慌张的过来找人,晚上回了电话过来,说是人找到了,听口气情绪不是很高。

  陆楠倒是挺沉得住气,从B市到这边不吵不闹,也不自怨自艾,跟厉漠北的脾气却越来越像,估计她自己都没发现。

  吃过晚饭,陆楠陪师母练字,待到快7点才回去。厉漠北不在,房子里冷冷清清。陆楠换了鞋子,顺手把大灯打开,心不在焉的滚到沙发上。

  之前跟人合租,回来就进房间。忙着整理盛教授的书稿,忙着查各种关于木器修复的资料,还要自学外语,所有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那时反而不觉得日子难,自从厉漠北住进来,回来看到空荡荡客厅,孤独的感觉便会被无限放大。哪怕他不跟自己说话,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忙工作,她也会觉得安心。

  习惯真是可怕到吓人。闭着眼躺了一会,手机收到一条短信。陆楠爬起来解锁看罢,见是叶子,低落的情绪瞬间散去。

  各行各业已经陆续开始放休假,叶子还有两天回国,在这边住一晚倒时差,之后回老家跑手续的事。给她回了信息,听到外边有人敲门,眉头皱了皱,起身过去开门。

  来的是花店的外送伙计,怀里抱着一大束的路易十四玫瑰。陆楠怔了好几秒,猛的想起昨晚厉漠北吃醋的样子,唇角无意识翘起,签了字把花抱进来。

  黑色色的花瓣柔软而娇嫩,浓郁的香味飘散空中,盘旋萦绕鼻端,象征一生一世的十一朵,谁见了会不欢喜呢?

  陆楠眯了眯眼,陶醉的嗅着花香。难怪每年的情人节,沈澈都要给窦晗送花,收花的心情,实在是妙不可言。甜甜的,仿佛能甜到心底去。

  回到客厅坐下,厉漠北意外打电话过来。陆楠深吸一口气,淡定接通。“有事?”

  “我在加班,争取提早放假。”厉漠北嗓音哑哑的,周围还很吵像似在开会的样子。陆楠“哦”了一声,沉默下去。

  路易十四玫瑰——我只钟情你一个。他是在告诉自己,他真的非常、非常介意许承洲送的白百合花么。耳边安静下去,厉漠北也不说话,吵吵嚷嚷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就是没有他的声音。

  陆楠心跳加速的等了大概一分钟,耳边还是没动静,唇边的笑容悄然凝固。“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没有我挂了。”

  花都送了,还掐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就不能主动坦诚一下。

  “晚上早点睡,记得喷白药喷雾。”厉漠北的嗓音再次响起,听着十分的无力,半个字不提他送的花。

  陆楠有点晕,想起之前许承洲送来的百合花,眼皮跳了跳,说了句“你也早点休息”便把电话给挂了。手机屏幕还没黑下去,立即有短信进来。陆楠点开,内容是厉漠北发来一个问题:你喜欢百合花还是玫瑰?

  陆楠默默的读了一遍,不由的哑然失笑。还以为他多自信呢,原来也是个胆小鬼。脑补了下他发短信的表情,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慢条斯理地回复过去:我是俗人。

  厉漠北没回复,也没再打电话过来。陆楠也不在意,去洗完澡回来发现又有新短信,点开看了看,一脸嫌弃。他的理解能力都被狗吃了?

  找来花瓶把花插上,陆楠在网上听了两个小时的外语课,手机又有电话进来。厉漠北的手机号,说话的人却不是他。

  “我是陆楠,请问您是?”陆楠下意识的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心底隐隐升起担忧。

  这么晚,不会是厉漠北出了什么问题吧。他昨晚好像一夜没睡,先前打电话过来,嗓音也嘶哑的很不对劲。

  “夫人您好,我是厉总的助理江怀,他好像很不舒服,开会开一半就睡过去了。”男人的嗓音透着焦急。“您最好还是来一趟,我们说不动他。”

  陆楠蹙眉,问清地址随即把电话挂了,迅速起身回房穿衣服。厉漠北生病不喜欢去医院,也不喜欢吃药,而且特别抵触打针。之前在C市,他发烧还是被她逼着才吊水。

  公司离住的地方很远,陆楠打车到了地方,看到有人在门外等着,不由的加快脚步上前,都顾不上自己脚疼。

  “夫人好。”江怀主动打招呼,一脸紧张的领她进去。“厉总好像真的病了。”

  陆楠点了下头,关心打听他最近的工作情况。江怀挑重要的讲,不时观察她的表情。他算是公司的老人了,这两年公司一直在亏损,今年下半年一度传出要审计账目关停的消息。

  能跳槽的基本都跳了,结果年底厉漠北突然空降,并宣布重整公司业务。忙了快两个月,他休息的时间比他们还少,完全是拼命的架势。

  公司里几个老人私下一打听,才知道公司存亡,直接影响到他的婚姻。大家都好奇,这位年纪轻轻,并且从事业单位出来的新任老总,到底娶了怎样的姑娘,会让上头如此为难他。

  这会见着人,江怀没看出什么名堂,不过倒是能感觉得出,他们的感情很好。

  走出电梯,江怀将陆楠领到厉漠北的办公室门外,轻声解释一番,随即回了自己的格子间。

  陆楠抬手叩了叩门,拧开门锁进去。厉漠北歪在转椅上,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墨色短发下的眉眼深邃幽沉,直直望过来,不敢置信的欣喜眼神。“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那我走了。”陆楠说着便转过身,眉头深深皱起,眼底滑过一抹恼怒。

  他真的病了,不是装的,但也没严重到晕倒的程度。

  “陆楠!”厉漠北扶着办公桌站起来,神情恍惚。

  陆楠心软的转回去,几步走到他身边,紧张伸手覆上他渗着薄汗的额头。“哪不舒服?”

  他的压力从来就不比自己小,这般脆弱又无助的样子,委实让她心疼。

  “哪都不舒服。”厉漠北抱住她,几乎把全身的力量都交到她身上。“二外公这几天在北京,他有没有去见过你?”

  原来康茹馨说,一定会让自己丢工作,是因为这个?陆楠摇头,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马上就被他死力回握着,耳边听到他充满疲惫的沙哑嗓音。“陆楠,我们和好吧。”

  “病糊涂了?”陆楠叹了口气,拉他往外走。“先跟我去医院。”

  厉漠北眯了眯眼,手臂一伸,密密实实的将她圈进怀里,沙哑的声音透着无法言喻的荒凉:“抱抱我。”

  空气静谧,温热的呼吸扑过来,痒痒拂过耳畔。酥麻的感觉电流一般,传遍神经末梢。陆楠迟疑抬手环住他的腰,鼻端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尼古丁味道,深深吸了口气。

  厉漠北在自己面前从来不掩饰他的情感,如此脆弱,如此急需肯定却是第一次。闭了闭眼,感觉他的呼吸似乎很不平稳,后背的衣服都汗湿了,陡然冷静下来,握紧了他的手将他拉出办公室。

  “江怀。”陆楠嗓音很轻的喊了一声,脸色凝重的吩咐。“我送他去医院,你们先下班,工作明天再做。”

  江怀慌里慌张的站起来,惊讶的望向厉漠北。

  “按她说的做。”厉漠北摆摆手,顺势揽着陆楠的肩头,眼底藏着几不可见的清浅笑意。

  他确实不太舒服,但还没到撑不下去的地步。没有他的授意,江怀不可能会拿他的手机给陆楠打电话。从接到她回复的短信,他就冲动想要回去见她,奈何公司这边的事情没处理完,实在走不开。

  她说她是俗人,言下之意,那些过去无法忘怀,即便许承洲骗了她。可是她真的过来,他反而不确定,她对自己,到底是爱还是因为离婚手续没办。他很不喜欢一直揣测她的心思。

  一路沉默到了医院,陆楠拧着眉把他摁到急诊室的椅子上,微微有些喘,焦急的请医生给他做检查。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因为饮食不规律导致胃痉挛。开了单子,陆楠悬着的心放下,扶他到输液室等着,转头去缴费取药。

  厉漠北来京之后很明显的瘦了下去,气色也不如当初在B市那般健康,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沧桑。

  陆楠把药和病历放到护士站,回到车上拿了两瓶矿泉水,去输液室陪他一块等着挂水。

  厉漠北坐的位置很靠后,陆楠一坐下,他便靠过来,手臂环着她哑声在她耳边低喃:“我们重新开始,我追你。”

  陆楠侧过身,乌黑发亮的眸子深处仿佛蒙上一层雾,静静的注视着他,心底五味杂陈。“然后呢?就算你父母同意,你家人同意,你准备怎么给那些听过谣言的人洗脑?”

  厉漠北怔了下,目光幽深难辨的对上她的视线,眼底满是从未见过的悲伤颜色。“我不在乎也不介意,爸妈已经答应不再插手我们的事,还剩二外公这一关,我要你陪我。”

  陆楠无意识的攥了攥拳,复又慢慢松开,泛白的指尖泛起层层变红,摇头。“我做不到什么都不顾,谁也不敢保证,我爸妈一辈子都听不到那些谣言。届时所有的恶毒指控,都会落到他们头上。也不用太多言语,卖女求荣四个字就足够将他们打入地狱。”

  厉漠北脸色发沉,愤怒又自嘲的口吻。“陆楠,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最爱的人……陆楠心底泛酸,故作自然的移开视线,淡淡看着窗外,嗓音一点点低下去。“无论怎么粉饰太平,我们结婚的理由都无法抹去。单凭这条,我也好我爸妈也好,在你家人面前永远无法抬起头。”

  厉漠北牵了牵唇角,复又沉默下去。

  “你一定听过别人怎么议论我,我问心无愧,可那又怎样?”陆楠笑了笑,双眼微微眯起。“没人会在乎真相,而毁掉我们的婚姻的人,是你弟弟,是我曾经爱过8年的人。”

  厉漠北心底光速升起不安,薄唇紧抿,墨色的浓眉皱成深深的川字,嗓音哑的都有些飘忽。“真的要离婚要分手,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带着绝望情绪的声线飘进耳朵里,针尖似的刺的陆楠一阵心疼,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我们还是朋友,谢谢你爱了我那么多年。”

  “可你并不稀罕。”厉漠北的眼底的疲惫和无力根本无法掩饰,落在她的肩头的手无意识收紧力道,语气倏然变得凌厉。“你轻易的将我放弃,你的未来里从来没有我,你根本没有……”

  剩下的话被护士打断,厉漠北颓然收回手,起身过去扎针。胃疼的他的步子都虚起来,摇摇晃晃,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陆楠收回视线,下意识的望着他有些孤独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酸涩,胸口闷的几乎喘不上气来。他能说动许音华和厉永新,她确实很意外。然而再怎么无所不能,也无法让那些流传过的谣言,从听过的人脑中洗去。寻常人家传出这种事,尚且被人指指点点,何况是许家。

  就算许老教授还活着,听到这种谣言,怕是也会气得让他们暂时分开。说到底,面子问题大过天。经济、地位的不对等,在很大程度上注定他们走不到永远。即便许承洲及时收手放过,交易的婚姻终究是原罪。

  少顷,厉漠北挂上药水回来,神情落寞的坐下,看她的眼神格外的幽沉。陆楠克制着心底的异样情愫,递了瓶水过去,命令道:“睡一会,药水打完了我叫你。”

  厉漠北把水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手臂一伸,登时将她拉过来吻了下她的额头。“回答我一个问题……。”

  “爱过。”陆楠抵住他的胸膛,微微蹙着眉,一双眸子清冷澄澈,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的眼睛。

  厉漠北在她眼中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看到她眼底浓的化不开的倔强,忽然没了任何争辩的欲望。环顾一圈,唇边浮起苦涩的笑容,圈着她的身子,将水的盖子拧上,跟着将她的手拿开,低头在她脸上不轻不重的吻着。

  她左右避着还是没能逃开,很快就被他堵住嘴,温柔又不容她躲避的攻城略地。陆楠心跳快的像似要冲出胸口,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渐渐虚软在他怀里。

  他百般算计的协议,如今只是一张毫无用处的纸。他心心念念的梦,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她说的所有,他没有一样能反驳的,人言可畏。

  他何尝不知道人言可畏!他们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去,双方家长不可能不一辈子不碰面。

  而许承洲更是像根刺,扎在她的心底,经年累月的提醒她,曾经的美好其实有多残忍可笑。

  “好好照顾自己。”厉漠北咬着她的耳朵,低低的说了句,枕上她的肩头疲乏闭上眼。

  陆楠抿了抿微肿的嘴唇,低下头迷惘的看着自己的脚尖,眼底的缱绻渐渐冰封。他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烂,烂的她都不忍心揭穿他。

  医生开了四瓶药水,打到第二瓶,输液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陆楠见他睡的很不安稳,乌黑的短发被汗水浸湿,眉心紧紧皱起额头渗满了薄汗,下意识握住他发凉的手。

  大概是真的很不舒服,厉漠北惊醒过来,低低的哼了一声,揉着眉心仰头望向挂在头顶的药瓶。“还有多少?”

  “一大瓶一小瓶,打完估计快天亮了。”陆楠回他一句,关心道:“还疼么?”

  “还有点。”厉漠北甩了甩头,缓缓起身取下药瓶。“我去趟洗手间。”

  陆楠应了声,无意识的望着他的背影,又蹙起眉头。少顷,厉漠北折回来,倦意浓浓靠在椅背上,没打针的那只手搭在她肩上,自然而然地捏着她的耳朵。

  陆楠调整了下坐姿,抓住他有些发凉的手,不让他乱动。“最后陪你一回,下次不舒服,自己来医院。”

  “对不起。”厉漠北揉了揉额角,倾身过去,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嘶哑的嗓音里压抑着痛苦。“没能给你最好的未来。”

  “不要总是不开哪壶提哪壶……”陆楠眨了眨眼,握紧他的指尖。“我们各自珍重。”

  把话说开,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再也不必维持胶着的局面,不必逃避。厉漠北胃疼的难受,睡不着,捻了捻眉心,神色淡淡的跟她说家里的事。

  许家家族大事,主事的是二外公,小事各家自己拿主意。他结婚这件事,当时外公还在世,所以不需要他们点头。

  而厉、许两家很早就捆绑在一起,爷爷跟二外公早年一块做实业,后查出不治之症,没挺过一个月人就没了。奶奶受不了打击,一年后郁郁而终。

  彼时爸爸刚进体制,根本没精力管理爷爷留下的生意,所以一并交给了二外公帮忙打理。后来跟妈妈结婚生下自己,考虑到厉家人丁单薄,他俩为了能怀上二胎,同意许承洲过继过来。不料后来一直也没能怀上,许承洲倒是在家里住下来,晃眼就过了这么多年。

  “我还以为厉伯伯是入赘。”陆楠开了句玩笑,眼底多了几许意味不明的情绪。

  她没问厉漠北是怎么说服他父母的,听到这,多少猜到了他的理由,也猜到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闭了闭眼,康茹馨离开时,透过太阳镜投射到她身上的眼神,忽然涌现脑海,并清晰到极致。她嘲笑她痴心妄想,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

  许音华不过看在传宗接代的份上,才愿意妥协。说到底,厉漠北值得更好的,或者都不用比她好多少,只需名声上没有任何污点就够了。

  然而从明天开始,这些就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打到最后一瓶药水,输液室里就剩他俩,寒意渐重。厉漠北靠着椅背,半眯着眼,眼神幽沉的端详着缩在自己怀里睡过去的陆楠。

  外公常说他太清冷,从小就没有多少朝气,如今才知道,爱着一个跟自己神似的人,有多痛苦。她那么冷静,冷静的他都要怀疑,她的那句爱过,或许仅仅是为了安抚他。

  药水打完,胃里绞痛的感觉退去,灵魂似乎也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一阵恍惚。陆楠还要去上班,厉漠北到家洗漱一番,见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心中愧疚不已。

  送她到门口,厉漠北抱了抱她,唇线抿紧,密长的睫毛轻颤勉强挡住眼底的真实情绪。

  良久,他松开她,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触上她苍白的脸颊,嗓音低哑压抑。“你真狠心。”

  陆楠压制着心底的悸动,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微仰起头,目光澄澈的看他片刻,抬手将他推开,转身开门。“小北哥哥,多保重。”

  “嘭”的一声,房门关上。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雪地靴踩在地面发出的声响,渐渐静止下去。厉漠北在门后站了许久,机械迈开脚步回房。他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房,原本想把父母说服之后,把钥匙给陆楠,看来不用了。

  她走的决绝,第一次连再见都不说。这一次,她把什么都说,偏偏什么都戳中自己的死穴。他只想爱着她,宠着她,她却不要。

  简单收拾了两套出差用的衣服,手机忽然有电话进来。厉漠北一看是盛教授家那边的座机号码,旋即接通。交谈片刻,厉漠北挂断电话,关上行李箱恋恋不舍的走出房间。

  下楼拿了车,厉漠北打开手边的储物箱,把烟拿出来取了一支含到嘴里,“啪”的一声打火点着。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腾,模糊的烟雾暗淡了眼中的情绪,捻了捻眉心,拿起手机,解锁找到许承洲的号码打过去。

  少顷,电话接通,厉漠北淡淡的吐了口烟,冰冷的语调。“我再也不欠你了。”

  话音落地,厉漠北挂断,随后给杜若打过去。盛教授和师母下午的航班回婺源过年,陆楠没车,要送他们去机场肯定会联系专车,他实在不放心。安排好这件事,抬手看了下表,跟着捻灭烟头,发动车子离开小区。

  街道空了些,没有之前那般拥堵。到公司把工作布置下去,厉漠北带上江怀和业务经理,出发去A市跟供货商签订合作协议。这个合作争取了许久,年前必须定下来,否则他两个月的努力会功亏一篑。

  陆楠在这,他必须留下,哪怕只能远远的看着她。

  下午五点,陆楠还没出博物院就接到杜若的电话,说是车子已经送到小区。厉漠北给她打过电话,态度强硬的表示,车子必须接受。陆楠拗不过他,盛教授和师母回婺源过年,需要带的行李确实有点多,叫专车也不是不行,毕竟年根上了,小心一点总没错。

  见到杜若,陆楠微微楞了下,没想到他就是之前在酒吧见过的大胖子。她原想着有车就成了,等叶子回来也方便带她好好逛逛大北京,结果他出手就是劳斯莱斯。

  “能换辆么?”陆楠特别的不好意思。“普通的就行。”

  “还有辆路虎,我让人马上送过来。”杜若说着便要打电话。

  “那不麻烦杜师兄了,让你亲自跑一趟,已经够不好意思的。”陆楠认命的垮下肩膀。“就这辆吧。”

  “听老厉说你要送盛教授,规格自然要高些,婺源那边我没什么人脉,需要住酒店的话,我上网帮你定。”杜若笑呵呵的看着她,心道厉漠北这小子可以的啊。

  大学好几年,没人见他交女朋友,毕业后时不时联系,也没听他提过有成家的意向。大家伙偶尔还开玩笑,打赌他什么时候出柜。这回一来就说结婚了,还紧张的不行,生怕人飞了。

  前晚去酒吧街找人,他回去后把这事在朋友圈里一说,大家伙纷纷要求他出面相一下,看看是何方神圣,竟然让好学生厉漠北失态。初见陆楠,并没觉得很惊艳,但就是有种奇怪的特质,让人觉得舒服。

  “不用了,老师在那边买有房子,这次是回去休假顺便过年的。”陆楠好笑摆手。“谢谢。”

  “客气什么。对了,老厉不太放心我办事,这样,咱俩合照一张,我马上给他发过去。”杜若解锁点开相机,笑眯眯举高。

  陆楠抬头的功夫他就拍好了,顿觉无奈。

  “路上小心,我晚上还有个饭局,不然就亲自送他们了,实在不行我给你派个司机。”杜若收了手机,笑着把照片发到朋友圈。“老厉也是这个意思。”

  陆楠再次客气道谢,大方表示不用。杜若瞄了眼手机屏幕,笑成弥勒佛似的冲她摆手。“那我先走一步,注意安全。”

  陆楠微笑点头,上车去接盛教授和师母。盛教授很不喜欢呆在这边,春节后可能不会回来,准备安心的在婺源养老。她知道,他这次来其实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她一直没看许承洲给自己发的信,知道内情的任何一个人把这事捅出来,她都不会那么愤恨,然而别人都没说,就他开了口。还利用这件事,狠狠的给了她一刀子。

  爱一个人没错,爱上个变态却是大错特错。看到他,她会生出生理性的厌恶,恨不得这个人永远消失。恨不得失忆,忘掉从前种种,忘掉厉漠北。

  她不否认自己爱厉漠北,心底却没有丝毫的热情,想要继续这段婚姻。父母一辈子都是老实人,若临老还要因为自己被人羞辱,她这一生都没法原谅自己。

  “要是不想回家,放了假来婺源陪我跟你师母。”盛教授喝了口水,看她的眼神满是慈爱。

  陆楠笑了笑,不放心的劝道:“我还想建议你们要不要把婺源的房子转手出去,离的太远,万一你俩有个头疼脑热,我都照顾不到。”

  “等你跟漠北什么时候把婚礼办了,再来跟我提这个。”盛教授开了句玩笑,神色却异常担忧。“跟老头子我交个底,许家那边是不是还刁难你俩。”

  “没有。”陆楠答的底气十足。

  她和厉漠北不会有婚礼,永远都不会有。

  盛教授看不到她的眼神,叹了口气,不再提这事。陆楠悄然放松神经,转而叮嘱他们在那边过年要照顾好自己。许承洲闹出来的风波,他并不知情,她也不想提。

  将他们送上飞机,陆楠自己开车往回走,心不在焉的听着广播。厉漠北搬走了,心仿佛也跟着变得空荡荡的。回到半路,手机忽然有电话进来,很陌生的一个号码。

  接通来电,对方冷冰冰的通知她,明天早上七点到雍和宫去。陆楠揉了揉额角,狐疑发问:“请问您是?”

  “许老爷子要见你。”对方说完便把电话给挂了。

  许老爷子?陆楠一激灵,唇边无意识的扯开一抹轻嘲的笑。他倒是挺会掐时间,让她提前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丝体面。

  进到市区,陆楠给师姐去了个电话,得知她已经去国外旅游,不由的苦笑。还准备等叶子回来,请她一起吃饭呢,跑这么快。

  回到家,陆楠在客厅发了会呆,把入户门反锁好,转身去拿了睡衣,洗完澡倒头就睡。夜里梦境凌乱,厉漠北幽沉的目光,反反复复出现,耳边甚至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惊吓醒来,时间还不到6点。陆楠靠着床头,半睡半醒的眯着眼。这次是真的分手,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在嘴上说说。

  或许过了段时间,她会爱上别人也不一定,又或者一辈子单身下去。她不把爱情当生活的全部,然而却真真实实的想过,要跟他走到白头,要给他生孩子。

  迷迷糊糊又睡过去,被闹钟吵醒过来,时间已经是6点10分。陆楠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洗漱一番,化了个淡妆,下楼拿车出发前往雍和宫。

  来京快两个月了,这是她第二次去。上次还是陪着盛教授去找主持下棋,她看着络绎不绝的人去跪拜去祈求,看着人们虔诚的面容,那时候真的想跪下去。

  诚心诚意的求一次菩萨,求菩萨让那些听过谣言的人,忘掉那段记忆。多可笑的想法,她所求也不过寻常人的幸福,小富即安,却都无法得到。

  到昭泰门见过接自己的人,听他说许老让自己在御碑亭等着,客气谢过,抬脚慢慢往里走。虽是晴天,早上的气温却是在零度以下,尤其是这个时间。陆楠等了一会,冻的浑身都止不住哆嗦。

  过了半个小时,还不见许老爷子。陆楠不由地攥了攥拳,复又慢慢松开,忍着刺骨的寒意,在凛冽的风中站得笔直。就在她快要冻僵的时候,许老爷子终于出现在视线中。

  “陪我走走。”许老目不转睛的从她身边经过,慢悠悠的进了大雄宝殿。

  陆楠抿了抿冻的发僵的唇,乖乖跟上去。当初,许音华逼她跟厉漠北离婚,是拿自己的命和她父母威胁。不知道许老打算怎么威胁自己,是让自己无法在北京立足,还是让自己远走海外?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跟厉漠北已经和平分手,且永不来往?陆楠想了无数种可能,可许老一开口她就彻底傻了。他说:“漠北那个混账还跟你住一块,胆子够大的。”

  平缓和气的苍老嗓音,即便旁人听到,也以为是长辈开玩笑的话语。然而陆楠却觉得脊背发寒,沉在谷底的心脏“倏”的一下跳到了喉咙口。

  只怕厉漠北此时在场,也会被那样不动声色的迫人气势给震住,从而失去应有的理智。

  他比许音华更含蓄,但威胁的意味更重。

  她忽然有点庆幸,昨晚跟厉漠北提前把话说开,否则等待自己的,不知会是怎样的言辞敲打。揉了下冻僵的鼻子,否认厉漠北跟自己住在一起,淡然自若的语气:“离婚手续等我们回了B市,会尽快去办理。”

  “唔,你倒是挺爽快。”许老微眯双目,漫不经心的瞟她一眼,背着一只手,拄着手杖不疾不徐的在殿内的佛前站定。

  陆楠有点摸不准他这话的意思,张了张嘴,复又缄默下去。

  在许家,就是厉漠北的父亲跟他说话,都得带着几分小心,她可不想无端端招来一顿训斥。

  许老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闭着眼站了许久,转身往殿外踱去。陆楠抿着唇角,安静跟上。

  还没到开放的时间,院里静的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晨曦洒落,地上漂浮着一层淡色的白雾,耳边钟声当当,料峭寒意扑面而来,冷彻骨髓。

  许老的步子走的很缓,陆楠跟在边上,几次想拿出手机拍照,又担心他误会自己给厉漠北通风报信,遂作罢。

  沉默走到万福阁,许老停住脚步回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不怕我?”

  “怕。”陆楠大大方方的迎着他的目光,努力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您是漠北的长辈,就是腿肚子转筋,我也不敢不跟着。”

  “承洲这孩子没坏心,可传出去的话没法子收回来,想要什么补偿你尽管开口。”许老眯起眼,抬手遮去眼前的一片亮光,微微抬头。“别让我这个老人家难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楠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呢。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遍的套路,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偏过头,视线没有焦点的散落到别处,习惯性的抿了抿干涩发僵的唇。

  补偿?多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而且他的话,不难听出远近亲疏,外孙终究还是比不过亲孙。

  陆楠使劲的搓了搓自己发麻的脸,一脸无畏的注视着眼前的古稀老人,唇边扯开一抹淡然的微笑。“长者赐,不敢辞。是不是我只要开口,您老就一定会答应?”

  她昂着下巴,正红色的大衣映红了下颌,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深处,淡漠的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当然。”许老脸上浮起些许不悦,犀利的目光像似要把她看透一般。

  还没人敢用这种讨价还价的口气跟他说话。

  “谢许老抬举。”陆楠抬高下巴,波澜不兴的开口:“一个亿,不知许老您意下如何。”

  “你胆子不小!”许老愠怒,那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眸子,骤然降温。

  陆楠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双腿不住的发抖,却仍站得笔直的跟他对视。“谢许老夸奖。您既然说我胆子大,那我多说一句,我若是不想跟厉漠北离婚,谁拦都没用。”

  许老眯起虎目,拄着手杖的右手手背,鼓起的筋脉清晰可见。活了一辈子,竟然被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钻口头空子,还堵得他哑口无言,他倒是小瞧她了。

  陆楠心跳快的像似要冲出胸口,脸颊被寒风吹麻,眼睛似乎也僵了,脸上找不出丝毫的慌乱。然而他的目光变冷那一瞬间,周围的气温也都跟着降下去,寒意一寸寸漫过心脏。

  若是可以,陆楠真的一点都不想跟他面对面。他的眼没有许老教授那般温和,他看自己的眼神,始终是冰冷的,带着长辈观察晚辈特有的审视。

  良久,许老一言不发的摆手,转身背对着她。陆楠知道那是让自己走的意思,暗暗吐了口气,双腿有些发软的冲他鞠了个躬,转过身,尽量镇定的往外走。

  院里僧人的脚步声都很轻,仔细一分辨就听出来了。陆楠受此刺激脚步依旧沉稳,不慌不忙,跟漠北那孩子的个性,简直如出一辙。

  许老爷子拄着手杖,在院里兀自感概一番,抬脚去了延绥阁。古话讲名师出高徒。依他看,陆楠分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上那股子威武不能屈的劲,比自己已故的兄长,还要烈上那么几分。

  难怪他临走别的什么都没交代,单单说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