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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这是蕙畹踏进平安王府的第一感觉,和张府的婉约精致不同,这里气派非常,除了美丽之外,这座府宅,还有一种皇家独特的威严,令走进这里的人,不知不觉会卑微下去。

雕栏画栋,花木峥嵘,移山造水,这是一个奢华富丽的皇家园林,具体几进,也不清楚,尽眼望去,回廊抱厦,楼阁亭台,粉墙假山,一进进重重叠叠,看不到边际。

过了一进月洞门,不远有一个人工湖,比张家的要大很多,湖上有八角湖心亭,两侧有精致的朱色木桥,轻风拂过岸边的垂柳,飘飘荡荡的。

管事的引着他们几个,绕过侧面的假山,从西侧的回廊走了进去,不时可见成群的丫头婆子小厮们来回穿梭。宗民宗伟显见是来过几次的,和管事较熟,管事姓李,宗民悄悄告诉他们,这个李管事实际上是王府的二管家,大管家是王爷身边的周公公。

蕙畹一听就明白,周公公大概是个太监。这李管事颇有规矩,对蕙畹和她两个哥哥并没有表现出轻视的态度,也非常恭敬的见礼。

蕙畹和两个哥哥也学着宗民宗伟,客气了几句,毕竟宰相门人七品官,何况管家呢,那些极品的大员们见了,也要给些体面的。

李管事多年管理王府事务,可说是阅人无数,自信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今天进学,李管事当然知道,谁家的公子会来陪着世子读书,别人还罢了,对于一个小小的府知事,能攀上这个高枝,倒令李管事纳罕不已。

张云卿他是见过的,王爷素日和张老太爷有来往,所以见过几次,是个不会人情经济的读书人,因得了张老太爷的赏识,挑了个官,不成想,他的三个儿子都被挑来,做世子的伴读,这到有些奇了。

李管家暗自打量这三个男孩,大的两个还罢了,最小的这个,倒是有些不同寻常,年纪不大,听说只六岁,却生的极是眉清目秀的,这还不算什么,倒是她通身的气派,令李管家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小门小户的孩子,第一次进来,不说吓的哭闹,也应该像她两个哥哥那样,有些战战兢兢的吧,可她愣是没有,一派从容,仿佛是来这里游览一般的自得,你道奇不奇。

穿过左手厢房前的过道,一个庭院映入眼帘,庭院不小,左下角置了一个亭子,正好与右上角的水榭、廊棚、遥相呼应,院里引了活水,修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池,蕙畹猜和外面的湖水没准是相通的。

低头看去,水里有数十条锦鲤,摇头摆尾的嬉戏,穿过中间的通廊,是一座两层小楼,抬头望去,青砖碧瓦之下,有一块烫金的牌匾,上书:“揽月楼。”三个大字,两侧的廊柱上,用了李白的两句诗做对联:“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字体虽有些稚嫩,但笔力遒劲,非常有风骨,宗民牵着蕙畹,见她看着上面的对联出神,不禁低声道:“这是当今圣上的墨宝。”

蕙畹一愣,左右看看,这应该是个读书的所在吧,即不是正厅,也不是正堂,却能得御笔亲书,可见眷顾之重。

他们一众人在外面抱厦间候着,李管家去里面通报,今天是第一次进学,估计平安王应该是在的,所以才如此大的规矩。

不一会儿,李管家出来叫他们进去,廊下伺候的小厮打起帘子,几人鱼贯走了进去。

蕙畹用余光大略扫了一眼,是一间大殿,中间供着孔子像,殿角有几个小厮恭立,侧面有一木制楼梯蜿蜒而上,李管家道:“几位少爷,请从此处上楼,王爷世子和洪先生都在上面候着呢。”

宗民牵着蕙畹率先走了上去,一走上楼,首先就是眼前围着四扇屏风,上面是工笔的梅兰竹菊四君子,高雅不俗,有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候着,一见他们就道:“王爷和世子刚才还说呢,可就到了,来,跟着杂家进来吧。”

公鸭桑音,听着有些尖利,蕙畹猜测,这位大概这就是王府的大管家,那个周公公了吧,几人躬身进去,入目是明亮的光线和通敞的空间,好个读书的所在。

两侧的长窗,如今都已打开来,清晨的阳光直接透进了殿内,使得这里明亮而温暖,左右恭立着几个俏丽的小丫头,殿里氤氲着隐约而清淡的香气,也分辨不出是什么香。

周公公引着他们走到东侧,东侧上首正中间放置了一个长案,后面是宽大的太师椅,下面正中也放着一个长案和椅子,后面依次放置着几张小一些的桌椅,每张桌上面都置着文房四宝,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锦缎袍服的男人。

侧面和下首也站着许多人,蕙畹还没看清楚,宗民已经拉着她跪在了地上,参见王爷世子以及那个洪师父了。

平安王杨奇和世子杨紫安,一代大儒洪先生,以及几个陪读的公子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蕙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皆因她年龄真的太小了,在几人中太显眼。

杨奇微微抬手道:“起来吧。”

几人站起来,蕙畹略略抬头,才看清楚眼前的一众人,中间的男人会是平安王吗,至少蕙畹觉得不大像,风华霁月,高雅卓绝,虽然穿着蟒袍系着玉带,却没有位高权重的赫赫威严,显得平易近人。

而且看起来,身体不大好的样子,身侧立着一个十三四的男孩,束发金冠,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袍子,绣着精致的云纹。腰下系着几个香袋玉佩类的玩器,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比博武还要俊秀些。

清亮的眸光盯着自己,虽然充满好奇,却也有些不经意的高傲。

旁边一个白胡子的老儒生,青衣儒袍,尊重正派,下首有三个男孩,最大的一个,大约十六七了吧,小的瞧着和博武差不多,应该是另外的几个陪读,就是那个贺总督的公子以及知府大人的少爷。

不过那个最大的,真的不错,蕙畹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不是像周围几个稍嫌稚嫩的小正太,文雅俊秀中,透出一股难得的英气,显得颇有男儿气概。杨奇冲着蕙畹招招手:“你过来我瞧瞧,洪先生,他大概是你收的学生中最小的一个了吧。”

洪先生微微皱皱眉:“是太小了些。”

周公公牵了蕙畹的手,带着她上了台阶,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也走起路来也没什么声息,站在平安王身前,蕙畹大方的躬身见礼,杨奇却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片刻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说着,冲洪先生笑了笑道:“你不要看他年纪小,张老太爷说,她读的书可不少。”

洪先生本来听说有一个才六岁的来陪读,就不大满意,毕竟他知道世子的深浅,不能讲那些蒙学的东西,想着,如果跟不上,就让他回家去念书,在自己这里,也是白耽误功夫。

现在看到蕙畹,虽说举止沉稳大气,但真的太小了些,恐还不到六岁吧,说读过不少书,洪先生是不大信的,遂起了难为她的念头,想着让她知难而退,也省却了自己的麻烦。

念头至此,打量蕙畹几眼道:“都读过些什么书。”

蕙畹道:“读的都是些没大用的杂书,正经的四书五经,并不曾通读。”

宗伟在下面忙道:“回王爷、先生,博惠她厉害着呢,爷爷说她出口成章呢。”

杨奇和洪先生不禁莞尔,洪先生又看了蕙畹一眼,目光一闪道:“出口成章,这却难得。”

说着,四处看了看,右侧是自己住的竹园,对着门有千竿翠竹,不禁计上心来,摸摸自己的胡子道:“我来出一个对子,你来对,若对上了,我就收了你,若对不上,就回去蒙学里再读几年。”

蕙畹一愣,心道还要考试,余光扫了眼后面的几人,脸色都有些焦急,如今即使自己不想考也不能吧,遂恭敬的道:“请先生赐教。”

洪先生点点头,指了指侧面道:“我住在那里,大门正好对着翠竹,我的上联就是:门对千竿竹。”

蕙畹真想大笑,这样的对子,在现代,不知道被演绎过多少回了,难道竟然是出自这位口中吗,于是故作思考了下才道:“我对屋藏万卷书。”

杨奇笑了:“好!对的好,即工整又雅致。”

洪先生一愣,没想到她真对了出来,而且这么快,遂起了真正考较之心,势必要为难一下,想到此,开口笑道:“明日我就命人把院里的竹子,都砍下去一节,我的上联就改成:门对千杆竹短。”

后面的几个孩子和世子,都不禁低声笑出声来,蕙畹也调皮的眨眨眼道:“那么我也添一个字,就是屋藏万卷书长。”

洪先生嘴角微微弯起一丝笑意,促狭的道:“那么后儿,我让下人把竹子连根都挖了,我的上联再添上一个字:门对千竿竹短无。”

蕙畹再也忍不住笑着开口:“那我也添上一个字,就对:家藏万卷书长有。”

平安王杨奇哈!哈!哈!笑了起来,站起来拍拍洪先生:“这会儿,洪先生没词了吧,这个学生虽年纪小些,本王瞧着,说不定是你这几个弟子里。天分最高的,也未可知。”

洪先生也笑出来,伸手摸摸蕙畹的头:“是个通透机灵的材料,没准将来真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杨奇笑着对蕙畹道:“还不快给你师傅磕头,这是收了你了,本来先生和本王说,不收十岁以下的学生,你今儿可是开了先例,将来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也指日可待啊。”

蕙畹急忙上前跪倒磕头,洪先生倒是坦然受了,后面的宗民宗伟,蕙畹的两个哥哥,互相看看,都不觉暗笑,宗伟凑近博武耳边小声道:“还金榜题名,我看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宗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抬头看着蕙畹,不禁也笑了,她的确很聪明,杨紫安歪头看了蕙畹几眼:“父王,不如就把这副对联写了,让人贴在竹园里,岂不有趣。”

杨奇一想也对,周公公急忙一挥手,两个俏丽的丫头上前,铺好纸张,杨奇看了一眼蕙畹,蕙畹不禁一惊,心道这位王爷不是想让自己写吧,自己的字,可万万贴不出去的。

杨奇看她露出心虚的神色,不禁想起张老太爷说的话,这孩子若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字练的不是很好,看来是真的。微微挑眉,提笔饱蘸香墨,在纸上写下了两幅对联:“门对千竿竹,屋藏万卷书。”

平安王的字,俊秀清雅,蕙畹觉得,虽然看上去比皇上的字好看,却没有那股子君临天下的霸气。写完了,平安王抬头看着洪先生道:“洪先生,我让下人们篆刻的时候,留下两个字的空处,等哪天你让下人砍了竹子,再添上短无二字,可使得。”

洪先生和几个孩子都笑了起来,洪先生看了蕙畹一眼,不禁微微颔首。

没几天,几个孩子就熟了,贺总督的两个儿子,大的,就是那个英气的男孩,叫贺伯之,十六岁,小的叫仲之和宗民博文,还有平安王世子杨紫安一般大。知府的公子叫沈言鹏,和宗伟博武一边大,蕙畹理所当然的最小。

不知道杨紫安看上蕙畹哪里,从第一天起,就对她颇为照顾,蕙畹猜,大约是没有兄弟姐妹的缘故。

记得封建时代的男人们,凡是有些地位和金钱的,都是三妻四妾的,宗民宗伟也说,他们京城的家里,就有几个姨娘生的弟妹呢,可杨紫安贵为世子,却是个独苗,岂不奇怪。

后来,回家来听父母说的闲话才知道底细。据说,这个平安王胎里带的身子不好,虽正妃侧妃侍妾有几个,却在子嗣上尤是艰难,到了小三十的年纪,王妃才做了胎,生下了世子杨紫安,因此,甚是钟爱。

加上平安王和皇上关系亲厚,世子被当今皇上视作同胞,可以想象的出,世子必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但平安王却并不溺爱,时常亲自教导,故也很有教养,并不依势欺人,受到颇多赞誉,且聪明机敏处,更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蕙畹不禁想起杨紫安看着自己微笑的样子,的确,那种通透和从容的风度,自是和旁人不大相同,毕竟是出身皇族,蕙畹觉得,他隐于内的犀利,定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亲切,就像平安王一样,爹爹说过,平安王曾顷刻间就稳定了朝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亲切温和的人。

总的来说,上学的生涯,对于蕙畹来说,苦大于甜,因为一开始的卖弄,使得洪先生较了真,对蕙畹的要求,甚至比对世子还要严格些,瞧那意思,是要把蕙畹培养成,他心目中的栋梁之材才罢休的。

偏偏蕙畹是个最会取巧的,在那些正经学问上,只知毛皮罢了,所以洪先生没少生气,洪先生觉得,蕙畹之所以背诵不下来那些正经文章,完全是没用心的缘故。

洪先生深深相信,蕙畹是聪明的,所以罚的,也比旁人重,往往别人背不下来,就抄十遍,蕙畹如果背错了,那就是二十遍。令蕙畹不禁有些哀怨,到了后来,蕙畹甚至一度有些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这简直就是受罪吗。

好在还有几个枪手,仿着她的字,替她抄几遍来凑数,蕙畹清楚,洪先生也是知道的。但是蕙畹自有对策,每次到了交作业时,蕙畹都会用现代的知识,把通篇文章,做个详尽的解说,适当的阐述一些精辟的观点,洪先生通常就会欣慰点头,放过她。

其实洪先生哪里知道,背诵,蕙畹的确不行,要是讲的话,蕙畹却在行,因为她在现代时,最喜欢看的就是百家讲坛,那里面把这些四书五经,名著经典讲的那叫一个透彻,而且论点新鲜有趣,洪先生这个老古董,当然觉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