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这边又到了晋国,跟晋定公说,如果事情发生了再考虑就来不及了;如果打仗了再准备军队也来不及。现在吴国打齐国,要是打赢了,就会来晋国示威啊。晋定公很紧张,问怎么办,子贡说,不怕,你可是晋国啊,把军队准备好,把武器擦亮就可以了。
子贡这才回到鲁国,坐观其变。果然,吴王大败齐军,然后到了晋国,又被晋国掐败。越王听说了,渡江袭击吴国;吴王听说,从晋国回来打越国,三仗都不胜,竟被越国灭了,吴王夫差自杀。所以后人都说,“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霸越”,改变了春秋末年的政治地图。
所以子贡这个外交系的高材生称之为外交家是不为过的。难得的是,他还是个经商天才,跟着孔子出游,做点儿小买卖,做什么赚什么。孔子被困,也是他出去搞了粮食。后人司马迁做《货殖列传》,为企业家做传,就写到了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更为难得的是,他非常尊敬孔子,孔子逝世后,他守墓六年。唉,子贡业余玩外交成了外交家,业余玩经济成了企业家,后世一些人三分才偏要装成七分,七分色偏自为十分,真是宁不愧死!
这之外还有曾皙曾参父子,不知道是哪个系的。曾皙很小资,什么“倚门而歌”呀,“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呀,很对孔子胃口——孔子是很有品味的,所以孔子说“吾与点矣”。但他的儿子曾参却特别讲究“孝”字,据说还是《孝经》的作者,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有一次曾皙打了曾参一顿,打得重了,曾参很痛却忍着,事后说这是因为怕喊痛父亲会难过。虽然有点儿过了,但日后的啃老族倒是可以看看的。曾参被称作曾子,一辈子很谨慎。他死的时候说,我这辈子啊,“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生怕做错一件事啊。现在要走了,可解脱了!
孔子之后,据法家说,分为八派,其实已经隔了很多代了,什么荀子的“孙氏之儒”,都是两百年以后了。真正为孔子弟子的还有两派,一是“堂堂乎”的子张,很有容人之量,有一次和子夏的学生辩论,子夏的学生说,有些人不能和他打交道的,子张说,如果我很贤明,和谁不能打交道,如果我不贤明,别人就不会和我打交道了,用得着我去拒绝别人吗?二是“漆雕氏之儒”,一般认为是漆雕开,这人“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很是快意恩仇,是儒家的武侠派。
孔子是喜欢“托古改制”的,把以前那个只重礼的儒家注入了“仁”的精神,加了人道主义的因素,他反对人殉,主张仁爱。但孔子的弟子大多数仍是曾参一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渐渐地就有点儿回归早期儒的样子了。孔子一生说过的话很多,说过了忘了,有些被弟子们记起来,难免记一漏万,所以每个人就从某个方面发挥,颜回发挥了仁,不幸早死,曾子发挥了孝,直到多年以后,才又由孟子发挥义,以及由荀子发挥礼。
曾参子夏一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的确是不会犯错误的,但气象难免越来越局促,又如何是墨杨的对手,直到多年以后,一个很大气的人物孟轲横空出世,才横扫江湖,挽回了儒家的劣势。
8. 好汉孟轲
孟轲出来后,先秦的口水大战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因为孟轲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就像其他很有个性的人一样,毁之誉之者都是很多的。孟轲不关心这个,对孟轲来说,彪悍的人生无须解释。所以孟轲嘴里也迸出了很多响当当亮堂堂、能让人眼睛发亮耳朵发涨的话。比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就让后世一个叫朱重八的人很不爽,为此搞了个孟子节文,大概等同于金圣叹腰斩的《水浒》,或什么洁本的《金瓶梅》。有洁本或节本,自然有全本或足本,而且因为这个节或洁,正好让人知道全本里重点之所在。
还比如什么“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简直就是鼓吹造反有理嘛,孔子对于“赵盾弑其君”,只是很惋惜地说“越境乃免”,而孟轲直接说,“吾闻诛独夫纣,未闻弑君也”,如果“君”倒行逆施,自绝于人民,那么他就不再是君,而是独夫民贼,杀他就不叫“弑”,而叫“诛”。
还有什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什么“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什么“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什么“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等等,很有胆色,也很是高调,与孔子不停地说“我只是好学而已”大不相同。
有的同学说了,高调谁不会呀,我上学那会儿,眼睛向天,自以为能平治天下的还少吗?但是我要问,后来呢?后来也还好,只是……果然要“只是”了吧?只是找工作时,少不得低眉顺眼吧?上了班,更要曲意逢迎吧?把读书时那点儿雄心壮志早让给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但孟轲先生没有,当时有一个号称最佳雇主的秦国,因为其企业文化是“弃礼义而上首功”,被号称“虎狼之国”,我们的孟轲不喜欢狼文化,自然不会去。他所去的,只是魏齐。而对于魏齐这两个雇主,他的态度怎么样呢?先讲两个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齐国。有一次,齐王和孟轲约好了,明天老地方见,不见不散哦。第二天一大早,孟轲峨冠博带,又练了会儿自己喜欢的气功,神清气爽,准备出门,忽然齐王使者来了,一脸的无辜:哎呀,孟老先生,齐王他……他他……孟轲心一沉,早上练气功时那股热气从丹田沿气海神阙巨阙中庭膻中玉堂华盖廉泉等直到承泣穴,两股热泪就流下来了:齐王,我来迟了,我来迟了,金玉良缘将我骗……使者心想,人都说孟老先生和齐王感情不一般,还真是这样啊!赶忙说,孟老先生,您误会了,齐王他感冒了。孟轲毕竟是练过多年内功的,眼泪刷的一下止住了,心里由悲转怨——感冒了啊,我直接去宫里看望看望不就得了。正准备表态,却听使者又说,齐王的意思是,他感冒了,来回奔波,还有风吹,怕对身体不利,所以去不了老地方,想让您上朝去见他。孟轲一下子由怨转怒——姓田的,咱们俩什么关系?你只要说声感冒了,我岂会不去宫里见你,又巴巴地叫我上朝,这是支使老夫来着!当下把脸往下一板,袖子一拂:老夫今天也病了,脑袋发晕,眼睛发黑,呼吸道不畅。使者奇怪地说,可我看孟老先生气色很好,红光满面啊。孟轲眼睛一白,红,红,红你个头!我这是吃苏丹红吃的。使者只好说,啊,苏丹红啊,那孟老先生要好好保重哦。
可故事还没完,第二天,那个谣传被狼吃掉的东郭先生在办丧事,孟轲一半想看看东郭先生是不是真被狼吃掉的,一半也是为气那个狠心短命的齐王,就穿戴整齐,准备去东郭先生家大吃一顿。他的学生公孙丑说,老师这样不大好吧,昨天说自己生病了,今天就出去吃喝?孟轲说,昨天病了今天好了不行吗?扭头就走。却说齐王听说孟轲吃了苏丹红,马上找最好的太医,第二天一大早就让使者带着太医还有什么人参鹿茸灵芝的上孟轲家,嘱咐一定要把孟轲的病治好。公孙丑说,哎呀,这个,这个我们老师出门了,使者说,他不是病得很重吗,难道没有病?吓得公孙丑一头冷汗,幸好孟仲子是机灵的,赶忙说,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老师不是内功很好吗?他昨晚用内力把苏丹红逼出来了,已经好了一大半了,这不,一大早他就进宫看望齐王啦。使者听了很高兴——孟老先生内力真是深厚啊,不是我这种人能够想到啊,马上说,这样我们大王也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等到使者一出门,公孙丑和孟仲子马上出门找孟轲,对孟轲说明原委,劝孟轲马上打最好的出租车进宫,要赶在使者前面,要不可就穿帮了。孟轲把头一扭,凭什么?真要感冒了,说声感冒了不就行了,还叫我进宫,当我是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是你齐王能指使的吗?齐王,齐王很了不起吗?我孟轲要是投胎好点儿,还是周天子呢!公元前四世纪什么最宝贵?人才!我不进宫,谁喜欢进宫,谁进?!二话没说,直接去了景丑家。景丑看见孟轲来了,问明原委,然后对孟轲说,孟轲同学,不是我说你,这一次就是你的不是了,闹别扭很正常,但人家是王耶,你就不能让一让吗?你还是儒家,岂不闻君臣如父子吗?自古只有儿子顺着老子,哪有老子顺着儿子的?孟轲不服,说,王就一定要顺着他吗?他有钱,我有仁,他有势,我有义,彼此彼此,凭什么要我让着他?再说了,这天下有三宝,一是地位,地位难得;二是岁数,在咱这公元前四世纪,兵荒马乱,医学落后,能活到很老的岁数,简直就是优良的基因库和疫苗仓库啊;第三是品德,品德高尚的人是很少的。这三样他齐王只占了一样,而我占了两样,正该他让着我哩。景丑听了这“三宝论”,简直闻所未闻,简直比令狐大侠的“三怕”还要扯嘛。就说,这三宝我孤陋寡闻,不曾听过,但你说齐王无德,好像不大好吧。孟轲说,他有德吗?有德就更对了,齐桓公是怎么喊管仲的?亚父!商汤王是怎么喊伊尹的?老师!自古以来,哪个有德行又有作为的君王没几个不能臣服的人,他齐王不是想做明君吗?我就成全他这个明君,我就做这个“不召之臣”。
这个故事后来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但可见孟轲在求职时是很拽的,堪称公元前四世纪的最牛逼员工。孟轲说得好啊,“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王们那里找不到工作有什么关系,天下哪里还没有一口饭吃,还能真饿死了不成?那么在梁惠王那里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呢?且听下回分解。
9. 我本善良
大概五十二岁时,梁惠王“厚币卑礼”地开始招人,年薪丰厚,有车有房,孟轲就过去了。
一见到孟轲,梁惠王就说,老人家,你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哪!不过你也知道,我梁国想把公司规模做大,要赚很多的钱,老人家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孟轲还是一副史上最牛员工的样子,说,大王啊,你怎么能谈钱呢?谈钱伤感情,不如我们探讨一下心理学吧。你想想看,大王你天天说,我想挣很多的钱,然后你的副总也是,我想赚很多的钱,然后经理们都说,我要赚很多的钱,然后每一个员工都说,我要赚很多的钱……这些钱哪里来呢?在这金融泡沫房地产泡沫的年代,哪有那么多的钱呢?最后还不是大王你的钱,还不是齐国百姓的钱,还不是最后为了钱,你骗我,我骗你。我告诉你啊,做王就像做巫妖一样,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王就不再是王,而是巫妖王。梁惠王大怒,你居然敢拿我开涮,说我是巫妖王!孟轲说,这几天玩游戏玩多了,串词儿了串词儿了,总之,你要有仁慈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