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太坏,屋里只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正在低头看线装书。看一群女孩子湿淋淋地闯进门,那男人放下书,问道:“你们谁是病号?”
几个人把苏瑾扶到医生面前坐下,七嘴八舌地介绍病情。医生一边嗯嗯答应着,一边不急不慢地给苏瑾搭脉,然后说:“问题不大,就是吓得。休息一会儿,喝点安神的药就行了。”苏瑾自从进了这间温暖的屋子,状况确实好转了不少,接过一杯热水,脸上在氤氲的热气之下,也有了红晕。众人一见,也就放了心。都各自找地方坐下一边休息,一边等着雨停。
医生给苏瑾开了药方,交给妻子去煎药。柳叶上前去讨了一壶开水,大家分头泡面。医生看得奇怪,问道:“你们是市区的人吧?这种天气,跑我们这里干什么呢?好受罪啊。”
凌晓啃了一口面包,说道:“我们是来这里找一个地方的。噢,也不能算找,其实是本来以为有这么一个地方,现在感觉,被人骗了。”
医生问道:“你们连什么地方都不确定,就这么巴巴地跑这么远?”
凌晓脸上有点挂不住,说:“其实本来是确定的,来了一问你们镇上的人,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我们找的地方。我们本来是想到一个叫白仙村的地方旅游的。”
“白仙村?”医生笑了,摇头说道:“这么说,你们绝对错得离谱。这个地方我连听都没有听过。我告诉你们吧,我家在这里住了起码四代人了。我的祖父跟着解放军进了W城,他的中医就是跟他父亲,我的曾祖学的。我们家中医世家,就是我曾祖开的业。他本来只是药房里一个在柜台上包药的小学徒。”
一阵风掀开竹帘,竟有些寒气,外面大雨如注,降温不少,还断续地夹带着雷声。凌晓心里有点发紧,她看了一遍随身带的那本W市地图册,这个地图册是最新版,比例也大,连各个行政村,和公交车停车点的标志性建筑都一一分明。柳叶也挤在一边帮忙搜索。
“就是不对啊,凌晓,这地图上本来就没什么‘白仙村’。”柳叶烦恼上头,说话口气也不善。凌晓又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才茫然地抬起头,说:“可是,路线就是这一条啊,那个客人指过这条路线,还特别说了,就是在怪石镇附近——唉,医生,他说距离怪石镇,不过四五里地啊。你真的一点都没听说过?”医生笑了笑,摇摇头不再说话,别的人谁也没说话,因为大家都认为,这个问题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了。凌晓只好独自郁闷。
在医生家吃罢午饭,外面的雨声,才渐渐地轻了,那雷声也听不到了。凌晓看了看时间,下午1点钟,闲的无聊,就对医生说道:“医生,你们这里天气真奇怪啊!自从我们下了车,晴转阴阴转雨,已经转了几次了!”医生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这里属丘陵地带,往西再走二十多里,就进入山区了!实际上离开怪石镇再往西五六里,地势就起伏很大,人口就稀得多了!你们看镇西这边人少,其实再往西,人更少得很呢。”一旁的柳叶喝着水,问道:“怪石镇,医生,你们这个镇子的名字,有来历吗?
医生说道:“有,当然有!我刚刚不是说了,再往西,人烟更少了吗?其实顺着公路往西再走五六里地,你们会看到一大片荒滩,荒滩上什么都没种,就有一个大坑,方圆还不小,可能以前是个湖,不知道什么时候干涸了。那坑里坑外,上上下下,全是大大小小各种石头!把那一带地表整个全部都遮盖住了。若是挪走那些石块,实在太费功夫,还不如烧荒呢。所以那片地方什么庄稼都没人种,就长野树野草野藤。我小时候老去那边玩儿,跟伙伴们在石头堆里捉迷藏,抓蛐蛐儿。说起来,那石头缝里藏的蛐蛐,可真是精品里的精品。叫声洪亮,四肢粗壮有力……”
一旁柳叶咳了一声,医生意识到这些女孩子对虫子没有兴趣,不禁有些讪讪。刘素却突然插了一句:“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老宅院的石头缝里,古墓里,石碑底下……这些年深日久的地方,养出来的蛐蛐最是精品。”
凌晓本来听得昏昏欲睡,这时突然来了兴趣,问道:“年深日久?你是说那个堆满了石头的地方吗?”
医生终于露出赞赏之色,说道:“就是那地方!”他喝着浓茶,一边用回忆抒情的声调说:“小时候经常去那地方抓蛐蛐玩儿的。后来就不去了。”
柳叶说:“你那时多大?”医生说:“六七岁吧。”柳叶冷嗤道:“你刚刚不是说那边没一户人家吗?”
医生摸了摸后脑勺,说道:“小时候去玩的,后来就不去了。不但我不去,附近住的人家,都禁止小孩去那边的。”
凌晓问道:“为什么?”
医生说道:“后来城里来了一个老教师,听当时村长说,是有学问的人。他听我们提起那个大土坑子的事,很有兴趣,就去转了一圈看看,后来那人就再也没去了。不久据说他平反了,回省城去了。临走时,他专门到我家,对我爹说,不要接近那片乱石头滩子,那地方有点怪,可能隐藏着什么东西。”
女孩们都沉默了。这是一种带着兴奋,又带点恐惧的沉默。小小的诊所里一时静得出奇,如果在外面的话,一定想不到现在这小屋里有这么多人。这种异常的寂静使得本来似睡非睡的萧笑,竟然也被突然惊醒。萧笑人是醒了,当然是一无所知,但还是被众人那种严肃的表情给镇住了。她瞪大了眼睛,迷茫地看了一圈,也没一个人注意到她。萧笑想起挤在身边的苏瑾,回头一看,苏瑾嘴唇颤抖,似乎正想说点什么。
凌晓生性粗疏,也最是好奇喜欢刺激新鲜,到此,高兴地问道:“隐藏的东西?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柳叶在一旁不满地斜睨着她,似乎是想说:你还没闹够?
医生说道:“什么样的东西……好像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的东西吧。”
凌晓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能改变命运?莫非……是风水之类的东西?”
医生一摊手:“我从小跟我爷爷学中医,古文典籍,周易八卦,说实在的,不敢说精通,但也是耳熟能详。当年我二十多岁,到洛阳的白马寺去进香,回家路上,好死不死的小偷掏了我的钱包,害得我留在洛阳一文不名,这一路,就是靠给人算卦看风水挣的路费。赶到回家,居然还剩了几块钱。”他说的颇有些自豪之色,女孩子们却一阵哄笑。医生看看不对路,只得沮丧地说道:“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人就是肯信你满口胡扯,就是不信你能治病救人,我说我是中医,人家都不理睬。只好一路骗人挣钱回家了。”说的女孩子们又一阵疯笑。
医生说道:“其实我想告诉你们的是,那些石头上的字,拆开来古汉字我都认识,拼到一起我就不懂那是说的什么。有些石碑上还雕刻着动物植物,我也分不出到底是什么。时间久了,那些雕刻的文字,壁画,都磨蚀了不少,是年月很深的东西了。”
凌晓想了一下,说:“那,它到底会不会改变人的命运呢?真的出过这样的事吗?”
医生说:“命运这种事,是否被改变过,还是保持原样继续发展,谁能说得准呢?我看古书,说唐朝有个宰相叫斐度,年轻时遇到一个善观面向的,人家说他不但没有贵相,临老还会穷饿而死,说白了这货就是个注定的贱命。后来斐度在寺庙里上香,拾到几条珍贵的玉带,他不贪财物,守在那里等,终于等到一个哭泣的妇人来寻找失物。原来那玉带是妇人全家四处央告哀求才得到,为的是救监狱里老父的性命。妇人很感激斐度,要求留下一条玉带给他作为谢意,但斐度拒绝了,让她拿回去救人。后来那相面的又见到斐度,惊道:先生一定做过感动神鬼的事。几日不见,面相大变。先生日后将鹏程万里,富贵连绵,非小人所能估量。后来,斐度真的做了唐朝有名的宰相。不过我老是在想,性格决定命运。真正决定命运的,其实还是斐度本人。那冢宰的富贵,本来就是他命中注定的,谁知道冥冥里,他是否真的改变了本该是饿死鬼的穷命呢?”
几个女孩都听得呆住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让她们突然高兴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柳叶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医生,你家既然是中医世家,为什么不到城市行医,却留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其他人一听,都觉得柳叶问得极有道理,一起看着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