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仟(九)


跟着青年走了一大段路后安娜才知道紫竹这番回来是安葬师娘的,师娘的骨灰不知何原因流落在“异邦人之城”,紫竹取回后自是要将其与师傅合葬。多提一句,清莲和这青年也是老相识。正事做完,青年眯眸盯住紫竹穷看,“裴小子,你可是太勉强自己了?”r

紫竹一愣,没有否认。r

青年贴近过来倾身额头就快触到紫竹胸膛,紫竹似乎想让开又没让成功,青年突然凝神,“……啧啧,这宝贝实乃罕见。双修之法虽快捷,但还是要看对象,裴小子,我认为它不适合你。”青年将一直拢在长袖中的手抽出,并了两指在紫竹印堂轻点,“近期可多感困乏?”r

“有。”r

“妖气可有失调?”r

“未曾。”r

“尚可。”青年后退两步颔首,朝清莲感激的望一眼,又道,“把宝物留我这儿,你可放心?”r

“有劳剑祖。”r

“哦?”青年又将手拢回长袖,似乎很畏寒,“看来你早有此意。不过我这小小剑冢也只能容你宝物两三年,是消了戾气还是涨了戾气我也讲不准,你是想赌一把?”r

安娜迷迷糊糊的听到现在才明白哑谜打的是她,紫竹近期困乏也是因为她,似乎下一阶段还会严重到妖气失调,而那被提及的“世外剑冢”便是紫竹说的能帮她改善坏脾气的地方。停留个两三年也无妨,是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r

告别的过程比想象中容易得多,紫竹将她的元灵交与青年,道,“两年后的秋天,再来接你。”r

热热闹闹一干人来,清清冷冷独自留下。安娜无声而应,没有不舍。环顾所谓的世外剑冢,也不过山崖上凿出的隐秘壁穴,内部空旷,视野不错,安娜向来喜欢在高处俯瞰,千丈的山壁直削而下,风声呜呜,苍鹰来回盘旋,偶尔一声长啸于天。安娜被惊动,虽然没有身体,一腔热血还是因此情此景激沸,天地何大,真想一手握于掌中!r

“的确是为王的料,可一个‘王’字当从几多血骨中滚出来。该消去的不是杀伐戾气,而是为王之欲。虽是受裴小子之托,但我也没什么能传授与你,这段时间好生休息,修心为上。”青年留下这段话走了。r

修心为上,可心该怎么个修法呢?r

安娜的元灵浮于半空看一地断剑,凌乱的扔着也没人管,四周全是乱七八糟的刻痕,似乎有很多人在这里动过刀剑。话说回来这山崖壁穴除了飞禽真没有活物能踏入,她是一颗元灵,而青年……安娜从紫竹和他的对话中推测,是剑灵,不知可是“无极”?安娜没有询问。日夜流逝,山壁上的草木绿了又枯,第一年就这么过去。当明媚的春光从壁****射入,安娜想晒太阳了。这回没人替她护法,生生受了三道雷劫,而安娜只是甩下长发的程度。她低头望向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困惑于遮体衣物该怎么办。r

落雷之后半柱香时间,安娜还在苦思,有人站在洞穴口挡了阳光,侧过半张脸撇去轻飘飘的视线,映入眼眸的是青年错愕的脸庞,安娜没有转身,长发披散下来遮到腘窝,“能否替我弄套衣裳?”r

青年退了一步,将手中衣物放在地上,“请等候少许。”r

安娜确认他的气息远离方才转身,地上放着一套男装,她捡了外袍裹身,猜想青年看到雷劫知她修炼成身便去准备衣物,不料估错性别,仍是感谢他的有心。阳光晒在身上果真暖和,时不时卷起的山风有些刀削感,安娜用让人不禁怀疑她下一瞬便会倾身跳下山崖的方式站在壁****,长发被风扯出狂乱的弧度,她心中畅快,眼底的笑意一丝丝弥漫上来,最后又摸着小巧耳垂上的血红耳钉渐渐收敛狂傲姿态。r

远处踏剑而立的青年看得惊心动魄,未曾想过裴之带回的元灵是女儿身,见那戾气只猜测是哪位上过杀场的世子爵爷,叛上不成因机缘巧合被裴之所救,想不到,真想不到!r

安娜换上女子服,一身雪白,这颜色非她所爱,款式也有些碍手碍脚,姑且将就。她偏头望向青年,“如何才能修心?”r

青年思忖须臾,“姑娘可懂音律?”r

“不懂。”用音律修心?听起来不错,“但愿一试。”r

青年弯腰拾起地上一段木剑残片念声幻物的诀,一架古琴出现在他面前。青年盘腿而坐,将琴放在膝上拨出宫商角徵羽,尔后弹了一曲小调。学习乐器这种事安娜没有身经历过,她活着的二十余年从未有时间去学一门与享乐有关的手艺,她听着听着有些出神,如果命运中没有修尔插一脚,没有伊琉插一手,是否会变得更好?r

答案是否定的。就算幼年的自己在圣教夜袭黑巫师一仗中存活,被黑巫师族长卡罗维特保上帝座也不会安安稳稳度过一生。骨子里和修尔是一类人,懂事后便会将王权牢牢捏在手中,长久备战蓄势待发,最后以雷霆之势吞并人界,在西大陆的历史书上狠狠踩下自己的脚印。照这般推算下来她还会错失夜殿,毕竟劳丽订婚的时候夜殿还是个小孩子吸血鬼,夜殿会等她十年长大,可她不会等夜殿成年,况且这般心狠手辣天性善良的夜殿会避开吧。回想起来,其中因果也不全是坏的,该说是命运的歪打误着吗?种瓜得豆的事情偶尔也是有的。r

安娜出神间青年指琴道,“可有兴趣?”r

安娜学着他的模样盘膝坐下,接过琴摆正,有点分量但不算太重,毕竟是木制的。她抬起右手每根弦都试着拨动一下,颤颤巍巍的琴音从青葱指间溢出,怎听起来这般幽怨?安娜微微皱眉,青年挪了地方坐在她左侧,伸出一指按住第一弦示意她再拨动,安娜用拇指轻轻一拨,音变了,青年按弦的地方往左边移了些,示意她再拨,音又变了。安娜明白过来,这乐器与钢琴大为不同,钢琴是一个键一个音,而古琴的音调全靠左手按弦的位置来控制,难学多了。r

她盯住自己十指,这双拿惯利器的手可否奏出一曲?r

来试一试吧。天才如我,有何不能?!她将散发扎起,长长的马尾在地面逶迤,于阳光下反射出一片金乌。青年瞥见她一双认真的紫色眼眸,似乎被慑了神,又拾起片残木幻出第二把琴,放慢速度连续拨出五个音。安娜只是看着,待他停住便伸手尝试,半音不差。青年浅笑,这回是放慢速度的一行小调,安娜依葫芦画瓢弹出来。r

只是第一天,日落时分便能演奏一首简单的曲子了。青年刚想开口赞她,安娜微微扬起漂亮的下颌,“没什么,只是这双眼能过目不忘罢了,终究是鹦鹉学舌。”r

奏出曲调是一回事,奏出自己的曲调又是另一回事。安娜莫名的有些恼怒,推开琴起身又站在壁****,望了会儿磅礴天地才平静下来。轻轻玩弄着耳垂上的血色耳钉,身后琴音未断,清雅悠扬如云卷云舒,安娜打了个呵欠倚上山壁也不怕弄脏白衣,忽而三弦共震鸣出铮铮金戈铁马之音。安娜回首,青年却是悬臂于弦上,似乎料到她一定会看过来,目光交接,他收了琴。r

“你是该好好修一修心。”r

“所以说,”安娜很是无奈,“什么才叫修心,太抽象了。”r

青年送了她两个字——静悟。r

安娜眉梢一跳,很想抽他。r

学琴、静坐、感悟天地,到第二年春天之前安娜都在重复这三件事。琴是越弹越有样子了,性子也静下来,可不知心修得如何?青年指向壁穴外天地,“这景致你看了整整两年,有何感想?如实说。”r

“想要。”r

“……继续修心。”r

安娜捂着嘴打呵欠,“欲望有何不好,无欲无求就不是人了。”r

“你占有欲太重。”r

“因为我喜欢这天地。”r

青年摇头,和安娜在这个问题上说不下去,“姑娘是哪国人?当世未曾听说哪国皇室出了姑娘这枚奇才,或许是我孤陋了。”r

安娜指住自己的眼睛,“我像是东大陆人的吗?”r

“奇人总有不同寻常之处。”r

这货太淡定了,安娜和他说话总被绕得头晕,她直言,“我从西大陆来。”r

“怪不得聪慧如姑娘却不识字、不懂音律。”r

安娜侧头,疑问,“你怎知我不识字,我没说过啊!”r

青年淡淡一笑,长袖挥过布满刻痕的山壁,“没有高手会对‘太极剑谱’不感兴趣。”r

安娜环视一周,原来山壁上乱七八糟的刻痕便是剑谱,她抬手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就算识得我也对剑没兴趣。”r

“哦?姑娘乃策士?”r

“我用刀。”r

青年明显脸上表情凝固了半秒,那么娇小的一位女子,竟然使刀?刚烈迅猛的刀??“女子比起刀应该更适合剑……”r

安娜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女子根本不该手握利器。”r

“太极教不乏女弟子,我丝毫没有看不起女子。”r

安娜凝视掌心,回忆起握刀握剑的感觉,“剑胜在快和险,使的是巧劲,就算赢了也不如挥刀酣畅。拼尽全身气力而战的淋漓尽致,其中痛快无可比拟。”r

青年眼中闪烁了两下,拢在长袖中的手动了动,抽出一柄剑。雪白的鞘,轻灵的锋,安娜一眼认出正是出现在紫竹梦境中的“无极”。“向姑娘讨教两招,可否?”r

在一把剑面前说刀的好话,脾气再好都动气了。安娜弯起唇角,“修心途中,此行无碍?”r

“正因修的是心,无碍。”又开始绕,安娜脑袋发昏。青年拾了块铁片让安娜伸出掌心,然后用一只大手覆盖在她掌上,“想象你生前惯用的武器。”r

真冰。两年来安娜首次与他肌肤相触,那双一直拢在袖中又能灵巧拨弦的手竟如废铁冰冷。脑中想象暗纹流刃的模样,详细到每一丝纹路,想象成型的刹那安娜只觉掌上一重,她看着手中的刀呆了很久,一时间忘记自己在东大陆。左手不禁抚上刀身,妖异的光华都同真物无二般,安娜持刀的手因为激动一颤,左手食指被割破,一丝鲜血沾上刀锋,映着那某红色眸底的笑意再次弥漫上来。r

青年紧了紧手中的剑,对方的气势瞬间变了,何止戾气暴增,简直就是野兽的狂气!往日弹琴时白袖拂动的美好仿佛谎言。r

安娜唇边扬起诡异的弧度,“且先问一句,你很强,没错吧?”r

青年点头,领悟她的意图,“姑娘请全力而战,剑不断,我身不死。”r

“那我就不用畏手畏脚了。不过,”她语调一转,“赌点什么吧,押了筹码才能更尽兴。”r

安娜暴露了她的赌徒本质。青年微微皱眉:一个具备赌徒心理和强占有欲的王,没什么比这更危险的了。裴之是想让自己断了她这个根?——难。他道,“姑娘想押什么?”r

“唔……胜者就要求对方做一件事吧,败者必须接受。如果我赢了,我想知道竹妖和他小师妹的故事,从头到尾。作为他那段时期的佩剑,你应当知晓的吧?”r

“确实。”青年点头:提出这条件姑娘心性不算坏,有的救。“如若我胜了……”r

“没这个可能!”暗纹流刃挥洒出一片紫光,刀锋如同野兽的利齿狠狠咬下。青年闪身避开第一击却避不开第二击,只得举剑格挡。轻灵的剑锋划出奇妙弧度,叠影重重,手腕蓦地一翻刀与剑滋出点点火星,剑身顺势往前刺去。安娜砍出的刀还来不及收回力道,哗啦一个下腰剑尖几乎贴着她额发擦过,安娜单手撑地足尖往上挑剔,目标是对方喉咙。青年似乎没料到她这般果决狠毒,在最后一刻抬手抵住小巧的足踝往边侧发力推开,脖颈处扫过的劲风也能叫他心中颠三颠。安娜手掌用力凌空翻跃起来,左手五指插入长发往身后一撩,笑赞,“还不错!”r

青年证实安娜是个实战派,是个为杀人而练武的女子,生死战经验丰富。——想救她。r

心念一动无极化身灵蛇,幻影数重快速席卷。一时间无法从幻影中找出真身,安娜选择闪避,矮身贴着山壁与青年错开,擦身而过的瞬间还不忘撂他下盘,只是安娜这个贪心犯下错误。青年变动步法避开暗纹流刃的偷袭,落足时故意踩了她扬起的白色裙裾,安娜“哎哟”一声险些伏地,千钧一发间使出金蝉脱壳之术,回眸的瞬间白裙果然已被无极刺穿。她腹诽:原来这货不是君子啊!踉跄两步方才站稳,心有余悸,就如同青年是剑,剑不毁他不亡,安娜已经修成元灵,只要元灵不毁身体受点伤也不会死去,不过无冤无仇的对她这么个大美人都下得了毒手,真是狠心。r

衣裙如同一方白布还飘在半空,半截剑身刺在中央,好机会安娜怎会放过!暗纹流刃刀身微侧,猛烈地袈裟斩连人带裙一同劈开,露在白布之外的剑身击空快速往后退缩,安娜甩手拨开白布跟着剑压低身子冲去,暗纹流刃猛然上挥以极快的速度震得青年几欲将无极脱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连青年都差点承受不住的力道安娜怎么接得下,她索性松开右手身子继续冲刺,青年因为刀剑相震之力下盘没有站稳而上身后倾露出空门,他只有弃剑回防一条路可行。如果安娜像以前那样身上还配有一把匕首,青年已被割断喉咙。安娜身子一侧,最后踏出的右足瞬间踏地发力在奔跑的惯性中稳住身子,右手松开的暗纹流刃被左手接过,须臾间刀上的力已消散大半,刀刃好似猛禽的羽翼挥出一个饱满的半圆要将他腰斩。r

青年首次在对战中露出笑容,对自己即将被腰斩一事毫不在意。噌的一声,安娜听到他脱手的无极飞上半空转了几个圈落下倒插在自己身后的声音,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暗纹流刃已经收不回来。r

一双冰冷的手从身后抚上安娜脖颈,似剑锋的危险触感令她僵直脊背,耳边吹过凉气,“你输了。”身体僵住,挥空的暗纹流刃却像脱缰的野马停也停不住。安娜瞳孔一缩,后背被人贴住,男人的长臂滑过她的手臂覆盖在她持刀的手上,硬生生将失控的刀停下来。r

他是剑,所以脱手的无极才是真身。巧妙的陷阱令安娜误判了。心中有些发颤,后悔没将他的押注听完,安娜惴惴发问,“你……想要我做什么?”r

“握住我。我教你习剑,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武学真正的博大精深。”他将双手按在安娜肩上,口气中溢出狂妄的自信,“无论什么宝刀在我‘无极’面前都是一片锈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