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仟(十七)


安娜醒来是四天后,期间比剑台上剑光剑影依旧,以擂台的形式胜者常驻,直到力竭或者遇到更高明的对手。四天仿佛再度陷入死亡的深深沉睡,睡得安娜浑身骨头都散架了,醒来还发现一身灵力几乎散尽,落得个和紫竹差不多的悲催境地,就算没起床气的人遭到这等事也怕气得不轻。她迷迷澄澄的坐起来,揉完眼睛隔着帷幔看到一袭白衣立在窗前,忽的清醒过来,怒由心生,“你坑我!”r

无极转身,面无表情的走近床畔,一只手探入帷幔将两指搭上安娜手腕,明显察觉她徒然一僵,且快速抽手。无极指上发力,硬是令安娜逃不得,恨得她只得再度忍受被利剑贴住命脉的恐惧。无极只是自顾自的诊脉,再三确认他的剑气对安娜没有造成伤害才收了手拢回袖中,淡淡言,“我答应你的事自当会做到。”r

“你怎么不说灵力全部都会散掉!”安娜昏睡主要是灵力散尽,无法维持身体机能,倒并非无极伤了她。r

烛光微弱,隔着一重帷幔安娜更看不清无极的表情,只听到和往常一样平淡冷静的声音,“你没问。”r

“你、你!”安娜气结,她从来不曾想过还有朝一日会在口舌之争上输给一柄剑,好在以前的修养仍在,几次深呼吸间勉强平复情绪,“好吧,是我自己疏忽。”她看了眼窗外天色,正是日出前星辰熹微之际,若不是特别特别勤奋的人,现在都美梦酣畅呢。她想喝水,并非身体需要,而是长久以来的积习,醒了就想灌一杯。此刻身边无仆且又憋着气,自然不会指使无极只能自己下床去取。无极站在床头边,她硬是爬到床尾下地,光着脚去倒那隔夜冷茶喝。r

无极还是伫立在床头边,背对安娜,听到她放下杯盏的声音才问了一句,音调极轻极淡,“你怕我至此?”r

安娜心里不爽,非常不爽,听得问话当下狠狠答道,“对!我就是怕你,怕死你了!以后就算开出再诱人的条件我都不敢用你!”r

她自顾自的又满上一杯冷茶,全然未看见身后的白衣背影重重一晃。她喝尽这杯再回头想问承诺的紫竹与他师妹之事,发现无极不见了。桌上红烛火光如豆,一点摇动都不曾有过,这黎明前的黑夜那般静。安娜站了会儿,忽然一个哆嗦,屋里因为无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去蒙上一层诡异森冷,突然很想要一个大活人陪着,真是怀念小千景暖哄哄的身子。以前在福井镇的时候那孩子极乖极懂事的,睡觉之前会搂着她的手臂撒娇,那满足的表情可爱得不得了。安娜想想都会笑,笑了会儿只能轻叹一口气,忧愁的想:现在千景做什么梦呢?在遥远的遥远的大海的另一边,父子俩又在做什么呢?这种时刻他们才开始犯困吧,有准备入睡么?r

一阵风自窗吹入,烛火无声熄灭,安娜怔怔看着一缕青烟融近黑暗,居然后背发毛。她默默干笑两声:是茶水太冷还是睡得太久,竟然胆小惧寒成这样,那个……隔壁喃喃呓语的是丁凝吧,要不要和她挤个床?犹豫片刻,安娜加了件衣裳决定去海边走走。蓬丘岛向来被誉为仙境,紫竹也说过蓬丘的日出海景美不胜收,逛逛去。r

安娜不会轻功,蓬丘岛亦不算小,她一路且观且走达到海边天色已亮,想看的太阳也露出海平面。错过观赏日出的最佳时机她也无所谓,不过还真有非常勤奋的人老早就在海边空地练剑,真真是年少有为呐。安娜小心避开几名晨练者,只挑无人的地域慢慢散步。秋分后天气寒凉,海边更是湿意浓重,没多久身上的衣裳已经潮冷。刚想折步回去却听到随风而至的隐约歌声,辨不清唱的是什么,只晓得那歌声中是海浪也难以覆盖的豪放飞扬。或是好奇,或是鬼使神差,安娜顿了顿复又信步前行,循着声音想看一看是什么人有那么好兴致对着日出纵声歌唱。r

刻把钟后,她小小惊叹一声。不算太高的海岸峭壁上燃烧着一团惹眼红色,仿佛天地间的第二轮朝阳,安娜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她寻找到的答案属意料之外,也属意料之中。只有那个人才能恣意所欲如斯吧,也不管是不是大白天便托坛豪饮,也不管会不会扰人清梦就击剑和歌,百米开外安娜都似乎能看到那人脸上微醉的狂生笑意。她第一次想知道,青丘是个什么地方,能养育出这样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人。她暗自羡慕,他的人生该何其潇洒快活。r

看了两个大浪复去的时间,转身原路折回。一路欣赏蓬丘上的奇花异草,那些被露珠打湿的小小生命亦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鲜活起来。回到住处时正见紫竹到处向人打听自己的去向,安娜远远唤了他一声,“早晨好呀。”r

“好你个头!一大早跑哪里去了!”r

“随便逛了逛。”她安安静静的笑,任紫竹嗅到她身上潮水的味道而跳脚生气,怒斥她失去灵力又没人陪着独自去海边会多么多么危险。心境出奇的安宁。r

紫竹出完气也看出她不同往常,“今儿个心情不错啊!我还以为你会暴怒。”r

“心情是好。”安娜点头,眸子里徐徐溢出笑来,“即使罪有因得,我觉得也该让自己活得快乐些。你也少动点气才好。”r

紫竹被安娜说得一愣,伸手要去摸她额头,“你没睡坏吧?我去找剑祖帮你瞧瞧!”r

“他瞧过了,没事。”安娜低头让开,“凌晨我对无极说话口气重了,大概惹他不开心了。”r

“你放心,从来就没人能惹剑祖不开心。”紫竹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死睡几日,好多年轻人借机上门探望想和你热络热络,更有人为了决定见你的顺序而跳上比剑台,但那姓姬的小子却一次不曾出现。”r

姬连城又岂是会特意上门缠着女人的人,就连第一次见面该也是被安娜怒骂紫竹的声音给偶然招来的。安娜只见过他三次,却能断定他不是会费心机去做事的人,若和寻常小生一样登门求见则太不洒脱了。安娜与紫竹并肩而行,漫不经心的道,“我欣赏他。”r

紫竹险些一个踉跄,“你该不是动心了吧?”r

“我像这么容易动心的人吗?”安娜失笑,“我儿子都不知比他大几轮,真是的。”r

紫竹连连摇头,并连道三声不,“儿子不儿子和这个没关系,你绝不是会被伦理束缚的女人!再说,最难一逃是孤寂,夜深人静不见得每一晚都心中踏实。”r

“你这是急着把我推出去?在吃醋?”安娜愕然抬头,夸张的表情也有一定成分的掩饰,这句话多多少少刺中要害。曾经的暗夜女王,居然也会被寂寂黑夜吓得逃出房间,她自己都觉得荒谬。r

紫竹睨了她一眼,“第二点你想多了。”r

“幸好。”安娜抚抚胸口,当真宽下心,“你要是哪天搭错筋向我示爱表白,我还真不太好意思拒绝,你看,毕竟那么熟的人!”r

“再扯没边了。”紫竹打住闲聊,“我找你有事。剑祖说了,他会告诉你我和小巫的事故,到时候我也一起听听。”r

“你不阻止?你一点都不希望被我知道的吧。”r

“既然剑祖承诺我也没办法。要不你良心发现一下,放过这次机会?”紫竹无奈到委屈,可无极做的事他拦不得。r

“那我这身灵力和腰酸背痛的苦岂不是白费了?”安娜轻轻笑了一声,“只要你愿意让我打一棍子,把你脑袋里看到的我以前的事打飞,我倒可以在听故事的时候打个瞌睡。”r

紫竹苦了脸,“你饶了我吧,就怕这一棍子下去我再也爬不起来。”r

安娜观他神色,“你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r

“嗯。”紫竹声音有点闷沉,“你问我认不认识秘术师华莲的时候我还没在意,前几天听到丁凝也说我以前和什么秘术师有牵连。但我根本不记得。”他犹豫着,还是补充了一句,“就算不记得,我记忆中的整个事件也很顺畅,并没有因果矛盾。”r

安娜接下话,“那这名华莲秘术师就不仅仅只是术法高深,而对你同样是相当了解了,故此方可做到让你自己都找不出破绽。”r

“可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号人,就连听说都不曾。”r

“你有做好准备吗?”安娜嬉笑,“怎么想都觉得听完故事你会脸色惨白,被隐瞒的这一段很可能叫你喷出一口心血来。”r

“到时候坐的离我远点,尽量不****身上。”紫竹把玩着手中铜镜,合了眼眸掩去眼中神色。r

两人一同踏进门槛,无极已在花厅闲坐静候,因讲故事的是他,也就没备润喉茶水。三人坐定无极什么开场白也没有,故事起头了。这位剑仙讲故事的本领实在不好,根本就是报流水账,每句话都以几几年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为格式,弄得和大纪年表一样,索然无味。安娜结合着紫竹的梦境和必须得加入的想象力,渐渐浮现在她脑中的是这样一个匪夷故事:r

龙神历8620年,那会儿太极教的掌门嫡传弟子霍东陵才邂逅他的未来夫人朱茵茵没多久,两人情投意合,于一次游玩庙会时捡到个小男婴,看襁褓之物断非穷人弃子,可偏偏就是被弃在姻缘桥下饿得哇哇直哭。本来朱茵茵这等未婚少女肯定是不能也不会抚养这个孩子的,但偏偏缘分到了就舍弃不掉,再加之霍东陵是标标准准的武林人士不拘小节,这几日只要朱茵茵说个好他就绝不道个差,定情日两人头昏脑热的也没找个面善的大婶大妈托付,就把孩子亲自带在身边了,还颇有诗意的想了个名字,叫裴之。朱茵茵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偏偏性子英烈,最后家里人拗不过她十个月后就嫁去了少阳山,当然,作为天赐定情物的小宝宝由朱茵茵的奶娘抱着一并上了山。r

霍东陵与朱茵茵成婚后第二年末,少阳山上多了个可爱的小女婴,取名霍宁。即使有了亲生骨肉夫妻俩也从未冷落男孩,太极教内自有学堂,但朱茵茵腹中诗书比起执教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生活琐事下人干着她也有闲时,亲手执了笔教那乖小孩读书写字作画。再大得一些,霍东陵收了他做大弟子,传授武艺。小裴之在描帖练字的时候,小小霍宁刚学走路,裴之开始扎马步的时候,小霍宁被娘盯着练字。三岁之差,真真美好。r

霍宁五岁时无故发了一场高烧,大病七天七夜,把夫妻俩都吓坏了,请遍山下大夫郎中都查不出缘由,言语之间已经劝他们节哀了。但是七天一过,霍宁自己醒来,朱茵茵喜极而泣唤女儿小名,她却认真道,“我不叫阿宁,我是小巫。”此事打击不可谓不大,霍东陵还特意邀请阴阳观旧友前来看看女儿是否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结果不了了之,但随着查看翻阅的典籍资料越来越多,他本人倒忍不住诱惑扑入五行修炼。这件事过后,除了霍宁逢人都要求叫她小巫,别的倒没什么不对劲,夫妻俩就让“小巫”二字代替“阿宁”做了她的乳名。r

这时候谁也不知道,三十年前江东赫赫有名的铸剑世家,有位小姐叫谢小巫,一生惨烈之极,死不瞑目,她的恨延续到今日。r

安娜觉得,紫竹的悲剧和他本人完全无关,可最残忍不过,他是第一男主角。r

再之后到霍宁十四岁前的生活与安娜所知大致相同,在她细心追问下,紫竹的第一次蓬丘论剑、论剑归来霍宁赠琴、沧海岛主登门意欲嫁女、霍宁说出“下一回蓬丘论剑我也去,由师哥你来打败我”这话、甚至霍宁夜半似是入魔一样的恍惚练剑被紫竹撞见都曾发生,这些紫竹也默认了。安娜一直在悄悄观察他的表情,如果不妙她会第一时间打断无极,怕就怕无极只是牵了个头,紫竹脑中所想却停不下来。这妖心境修炼很差的。r

事件的转折在霍宁十四岁生辰,龙子烽燧登门求亲。三十年前的人死了便死了,转世投胎怎还会隐约留着前世记忆,既然留着了,又怎可能无人作怪。作怪者,烽燧也。宴会席上短短一眼相交,烽燧令霍宁复苏了铸剑世家谢小巫的记忆,她的报复开始了,他们的合谋运作了。报复的对象是师哥裴之,合谋对付的神物是饕餮玖攸。烽燧给她转世机会,给她极阴体,甚至将她安排到离仇人最最近的地方,而谢小巫则以毁了玖攸为代价换取这一切便利,他们最终很成功。r

太极教的公子裴之根本不知道自己前世做了什么,今生却被罚到体无完肤心碎欲裂。日日在曲竺山上吃吃睡睡的玖攸更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就有亲弟弟把算盘动到他头上,叫他被发配去西大陆。r

霍宁不是不清醒,她故意乱刺人,她要逼着师哥带她下山。紫竹又怎可能不发现,陪在她身边不是一日两日,而是整整三年,一离开少阳山霍宁再没用剑乱招呼过人,就连小碧都不曾划开一个口子,所有的怨气和歹毒都冲着他一个人来。可他只是温柔的看着她,对自己说,“师妹病了。”他带她看山看水看尽天下美景,看到眼底冷冷冰冰,他带她寻医寻药甚至寻出上古秘术师,寻得心中凄凄惨惨。从来没问过一句“为什么”,仅仅无数次对自己说,“师妹病了。”r

经事前安排的长安名医之手,他们南下抵达福井镇。一江之隔,碧江以东是烽燧的目标玖攸,碧江以西是谢小巫最后一轮疯狂报复,她要他死在这里,不得往生。红尘梦,梦红尘,当年红尘梦中最大的一家秦楼楚馆“百花楼”,头牌兼背后大股东即为上古秘术师,人称华莲芳主。比起那会儿以妖之身修灵弄得非正非邪的清莲,华莲是个彻彻底底的妖物邪派,除了收集天下秘术,她只以杀人为乐。谢小巫笑着将紫竹推入华莲手中。r

正说到此处,湛卢剑仙的贴身小厮求见,邀请三人去岛主府相剑,安娜觉得必须给紫竹喘口气,便欢欢喜喜的一口应下张罗着快些去。她故意热情的去拉紫竹,一搭上手才晓得这竹妖已经虚脱得厉害,偏偏脸上一点都看不出。安娜装作不知,心叹幸好清莲封住他妖气,不然早已妖力四窜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