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势成型,太子身边再不现空门,风清越无所顾忌。借马首踏足身若急电没入官道边丛林,这一身化境轻功已叫内行羡慕嫉妒恨了,而瞬息响起的数声惨叫更令太子身边许多自幼接受特殊训练的大内高手愧怍,这些人无一不是苦练二三十载百里挑一而出,最引以为傲的本领却比不过一个整日瞌睡的原江湖浪子,心中百味杂陈。r
遇刺惯了的太子方才冷哼一声,已有一人被扔飞出来,身上大穴全数制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在他马前痛苦挣扎。太子扬手,自有擅长逼供之人将刺客头子压下,他遥望侧方,隐隐有些担忧策马追逐白狐的女子,只盼这狐与刺客一行无关,不过……r
基本上安娜这回算比较倒霉。r
小狐狸还在嗷嗷待哺的季节,又是快马奔腾的官道旁边,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有野生白狐出没,反常即为妖。刺客们本想放只白狐引诱拥有不凡骑射之术的太子落入包围陷阱,没想到引错了人。安娜看着十多位冷面杀手从各个方向如幽灵出现,实在非常扫兴。这些被请来的高手看到她也是微微一怔,太子是男是女绝对不会分不清,但既然照了面就没有理由留活口。骏马被杀气激得不安的跺蹄子,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突然间撒开四蹄往回狂奔。安娜惊叹,好一匹怕死的马儿!那拼上命狂奔的模样怕只恨马妈妈没给他生八条腿。r
她忽然很怀念多萝西,马儿要不跑不快,一旦跑快了就颠簸得厉害,害她在马背上活遭罪。高手们只耽搁一息迅速包抄上来,十多人合作意外默契。安娜只觉四面八方或是强劲掌力,或是阴险腿风,或是奇异剑招,或是狠绝刀法全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招呼过来。她自是委屈得不得了,不过追只小狐狸还身陷险境,幸好离太子等人有些距离,她不需要畏手畏脚尽可施展术法。r
灵力在十二周天急速运转,颇有些肉眼不可见的风起云涌之势。r
六感不凡的高手们纷纷大惊,以武学锻炼出来的强健肉身抵抗五行奇术还是太勉强了,他们是被钱雇来的,与忠义无关,犯不着为钱丢命。当拳腿刀剑刚刚触及安娜周身寒气时,不约而同的选择错身或避退。安娜全力施展一招惊退敌人,全无热身的将灵力提至极限她此刻也有些运转不畅,额上微微冒汗不敢反击,毕竟是十多个合作默契的资深杀手,便任马儿往回疯跑。r
草丛中,蜷成一团的小可怜藏住脑袋藏不住尾巴,被铁蹄声震得哆哆嗦嗦无处可躲。万绿丛中一点白,太过明显,安娜眼神微亮,真是失而复得。松握缰绳沿马背侧滑而下,以一个漂亮惊险的动作在马儿狂奔中单手捞过小家伙抱入怀,旋即一扯缰绳翻身坐正,她这才开始安抚受惊的马儿力求在接近太子等人前稳住它。经过一番努力,当安娜平安回归大部队时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把染血青峰。r
气氛凝重,她看了看持剑而立的玄衣男子,又瞧瞧地上血迹,太子殿下完好无损正作势控马近来要凶人。她用余光快速清点一下人数确认己方损失,明显这边也遭遇刺客,但似乎见血的只有玄衣侍卫的剑,一大帮人连个受伤的都没有。喔唷,这位精力旺盛的高龄太子又要开始训人了,安娜努力摆出诚心知错的表情来配合他。r
太子先魄力十足的扫她一眼,见她不仅无事还活捉白狐心中犹自疑惑。安娜忽觉怀中一轻,那团不住颤抖的小东西已经猛然向太子扑去,雪白小爪子上森绿一片。有毒!即使安娜不怎么关心太子死活,但因她多事捉狐而惹出一堆麻烦就不是她所乐意的。太子赐剑瞬间出鞘,无极精准的刺入白狐后脑壳,同一时间,另一柄青峰从另一个方向刺向白狐脖子,两人错力之下这只受过训练的白狐被当场分尸。r
另一边的力气明显更大,惯性令热血溅了安娜半身,无头狐尸更是撞到她腿上才滚落。整个过程安娜连眉都没皱,熟练甩去无极剑身血迹收入鞘。r
太子略带惊讶的望住刹那间眼底变得同样一片冷血残酷的风清越和安娜,然后静静旁观他们一言未语各自处理染血武器。一个渐渐又打起呵欠,一个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回马车换衣裳。他露出旁人难懂的一笑,“清越,辛苦你了。”r
玄衣侍卫含糊的应了一声,却破天荒的发问,“她叫什么。”r
太子傻眼,意外的打了个愣子,“我……不知道。”说来也好笑,自刘桓献舞姬已有小半年,他居然从未关心过这位美人。此次出宫祭祖踏青为了阻止一下外界他好男风的传言而“骄奢淫逸”的一口气选了三名宫眷同行。既然是为阻止流言,他当然要在路上适时的和美女们同车寻欢作乐,为了自己的眼睛和心情选女条件自然定为素颜美丽之人。本人信口一句就不再关心这档子事,自有管事人细心挑选,结果名义上归属于他的舞姬安姑娘就入列同行了。若不是安娜带着他赏赐的剑,以及那夜宴会上的骚乱,太子很可能连她为何在他的后宫里都记不清。r
风清越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在马背上呵欠连天道,“阿旭,那把剑不是送给你,是还给她的。”r
风清越虽然在很多事情上是个能气死人的迷糊鬼,但武学方面的眼力既毒又准。太子闻言略思,招手要来纸笔,很快一只信鸽放飞回都城。等他做完这一切再回头找人,风清越又在马上打起瞌睡,而安娜也换完衣裳复出,好奇四顾。他径自驱马与安娜并行,“你叫什么名字。”r
“回殿下,安。”r
“安儿。”安娜猛的一个哆嗦,惊恐望向他,这如遇鬼神的视线看得太子也心里有些发毛。面上却淡淡问,“怎么,不喜欢?”r
安娜忍住毛骨悚然的恶感,“殿下赐名,不敢不喜欢。”r
“本宫只知你从西域而来,据说西域人习歌舞异术,难道还练剑?”r
“回殿下,师父要小女子练,小女子只能练。”答话时她还不忘重重拍一下腰间无极以示愤慨。r
原来不情愿习剑,那风清越说她剑术不差却没练多久就对上号了。太子继续问,“你师傅是谁,师门何处。”r
安娜犹豫一下,“师傅是剑仙无极,师门为少阳山,太极教。”r
太子性喜武,自身武学造诣在一干皇子间也是出类拔萃的,怎可能没听过剑仙无极的名讳,当下对安娜刮目相看。“西域出身,师从无极,那你为何又学中原礼乐?”很奇怪啊,好端端的名师高徒,怎么会跑到都城来学供权贵赏玩的歌舞礼乐。江湖女子多不让须眉,她那一身罕见的不屈傲骨也早在献舞时就展现得淋漓尽致,可细细想来岂非矛盾?r
安娜开始烦躁,她很讨厌别人高高在上向她问话,而她还不得不装出恭敬乖顺的样子礼貌答话,“琴也是师傅教的,用以修心。舞则是被虞姬拉着随便学学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我跳得好,明明只是摆摆样子。而礼……太保大人逼着我学的。”说着安娜郁闷起来,无论剑还是琴还是舞,都好像不是自愿学的嘛,更别说枯燥繁冗又毫无用处的礼数了。r
太子看她的眼神更加怪异,无论琴、舞还是剑,哪个不是他人穷极一生才能有所大成的,而她仅仅不情不愿的随便学学就能获得不小成就,天纵奇才?太子来了兴趣,“除去这些,你还会什么?”r
安娜的不耐烦已经快上脸了,她强忍道,“不会了。”r
太子驱马贴近,觉得她不懂掩饰的表情也很有意思,声音故意带上些压迫,“老实回话!”r
安娜居然啧了一声,控制缰绳拉开些距离,“会骑马。”r
太子仿佛耳背,居然装作没听到那声极为怠慢的咋舌,“还有呢?”r
“会下五子连。”r
他带上一丝笑意,“还有呢。”r
安娜已经手脚发痒想揍人了,暗中磨磨牙,“没有了,真没有了。”r
这时官道已至尽头,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恭候在城外迎接前来体察民情听取民声的太子殿下。安娜借机一溜烟钻进马车,名义上她算是太子的女人,众人面前抛头露面是极失礼的。太子也不介意,信鸽已放出,要弄清她的一切最多不出十日便有回音,也就莫测一笑下马乘上他的銮车摆出太子应有的仪仗架势。r
这一晚安娜是在山城外行宫度过的。她被迫洗了三遍澡,十七八只手在她身上搓来搓去直到能保证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汗毛都不染风尘宫女们才肯罢休,完了之后又往她全身洒香喷喷的花瓣水,抹贵得过分的精油,一头长发极为考究的盘起飞云髻,插满一堆都快把脖子压折的首饰。然后轻衫薄披在封闭的房间内接受长达两个时辰的熏香酷刑,弄得她头痛欲裂连反抗都没力气。直到后半夜,四下寂静里凭着过人耳力从守夜宫女们交耳低语中弄明白,这一大群人竟以为今晚太子会宠幸她!r
天哪,安娜险些砸杯子掀桌子!不就是白天骑马有那么几分钟靠的近了些、多说了两句话而已,有必要为此折磨得她掉三层皮外加全身散架且肺里比老烟枪还要毒雾弥漫吗!?难不成后宫美人呵气如兰都是这么活活熏出来的?怪不得大多数人都老得快又活不长!记恨这些多事宫女显然掉身份,安娜只能把怨气撒到也不算太无辜的太子殿下头上,在肚子里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而白天忙着进行浩大祭祖仪式的太子累毙一夜安睡到天明,寝宫半个美人都没有,唯有窗下椅剑而眠的玄衣侍卫一名。r
月光淡淡洒在他玄衣上,一张端正却谈不上英俊的脸,没有任何特点仿佛只为普通而生,即使偶遇交谈上几句也留不下点滴印象。这是一张适合做探子或者杀手的脸,而从即使入睡也剑不离身衣不褪体、并且习惯性选择可进可退的门窗位置可以确定他的杀手身份。风清越并非腾空出世,他亦是从小接受了许多特殊训练才造就如今令众多大内高手羡嫉的身手。皇家训练可以冷血残酷,但远比不了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泯灭人性。风清越内心的人性极淡薄,就连收服重用他的太子都不晓得这人的迷糊瞌睡究竟是否故意而为,但他信任他,自从相遇那日两人竟十一年不曾远离。r
十一年前,太子殿下二十五的年纪,血气方刚急于立功坐稳太子之位,在金銮殿上据理力争夺得机会亲领悍将强兵三十万,仅仅费时半月攻破大卫国东北方暗中依附宿敌的伽倻小国。其实久为宗主国的卫国攻打向来只是附属国的伽倻国根本没有悬念,只不过太子卫旭用兵之猛烈令周边数国震惊。有知名谋士预测卫国出兵三十万,突破伽倻国边疆防线少则两月多则三月,而深入国土逐个占领城池以最短的路线攻打到都城也需要大半年,即使强龙遇见地头蛇也难免吃亏,何况伽倻国虽小却不乏骨气,被逼退到都城极可能全国奋起拼死一搏。二十五岁的卫太子初次领兵上战场,三十万壮士能有十五万活着归国已经可圈可点了。r
而事实是,卫军半月侵入伽倻国土,三月逼进伽倻都城,围城劝降五日无果,太子卫旭一人率五百亲兵突发夜袭,与不知什么时候混入都城的内应里应外合,雷霆破城。伽倻皇室在夕阳落下时刻无一遗漏被俘,一场大火焚烬金殿宫阙,卫太子亲手执刀砍落伽倻王首级,却在谈笑间将伽倻国国玺赐予亲兵长,当然,人家没敢要。卫旭年少激扬,在返程前一刻竟运足内力于原伽倻国都城最高挺最坚固的一段城墙上挥刀刻下“大卫无疆”四个字。卫军归国,亡者不足五万,惊动列国名将。卫旭一战闻名,今后若无重大过失太子之位非其莫属。r
卫旭与风清越的邂逅便是在他凯旋归国途中。当时的卫旭远不如现在沉得住气,锋芒太过锐利,气焰也过于嚣张,想除他而后快的人实在不少。在一次多方刺客合力围杀他的闹剧中,路过的风清越被莫名其妙波及了。那会儿风清越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学艺初成却也在杀手界小有名气。这日清晨他刚在郊外洗净剑上血,因不眠不食不饮埋伏三日终于抹杀目标而又困又累又饿的步入老城,看见第一家烧饼店就停下来,取出些小钱买下一张香喷喷热腾腾的大烧饼,正要从老爹手里接过,老爹惨叫一声两眼翻白。风清越的表情没有丁点变化,在烧饼落地前拿住,往嘴里送。刚触碰到雪白的牙,一蓬毒雾迎面射来,他眼神动了一下,默默扔掉被毒雾腐蚀得滋滋作响的早饭,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直接从因老爹死去变得无主的摊子上取没有遭殃的烧饼。r
结缘绳忽然收紧,被一掌打成重伤飞来砸坏烧饼摊的卫旭就与饿坏了也累坏困坏了的风清越对上视线,两人的缘撞在一起。r
卫旭自恃武艺过人,领兵大胜后又觉无所不能,居然不顾护卫心血来潮跳出去与刺客亲手过招。卫旭再怎么好武且有天分毕竟是太子,平时与侍卫过招谁敢真使出全力和他打,看起来他是最强的,其中水分太多。而且太子从小要学这学那,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练武,也就是在皇室之中内力最强刀法最盛,遇上或许字也不识一生所有时间都用来练武的专业杀手,卫旭也只胜在拥有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甲。奈何金丝甲也不是什么招式全防得住,起码厚重的掌力就没法子化解。卫旭结结实实的受了一掌,摔到风清越脚下,才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又忍不住几口血将被砸的乱七八糟的烧饼摊染红。r
风清越淡淡看着他,“五个烧饼,我帮你。”r
卫旭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受过那么重的伤,一定痛糊涂了,他定定的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少年,大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就说了一个字,“好。”r
这一日,卫太子目睹疾风剑出,知道了什么才叫真正的武功。他用五个烧饼的空头话买来疾风剑下三十余条刺客的命。r
夜风捎来飘渺无踪的箫声。风清越倏然睁眼,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向奢华床榻走去,停步在三重帷幔之外,疾风剑于暗中幽幽泛冷光。他感觉腹中有些空,然后再一次迷迷糊糊的想起来,熟睡在床上的男人好像欠他五张烧饼。r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阿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