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仟(十八)


采光极好的空旷阁楼,云石作案,支剑其上。仅有的摆饰为十步一只合手可握的缠莲枝红铜熏香炉,另有一清俊小厮于室一隅垂首操琴。r

安娜到达的时候已经好些人在了,或独自、或两三并肩沿着长长的云石案赏看一柄柄陈列宝剑。蓬丘论剑除了比剑,还有相剑这一重头大戏,有不少浪迹天涯不求名利的剑客应邀前来蓬丘只为替自己寻一柄有缘的佩剑。当然,你看中宝剑是一回事,湛卢剑仙觉得你们适合又是另一回事。基本上每回相剑都能有一二人有幸得剑而归,只要湛卢剑仙觉得你们相配,你亦欢喜,就只管拿去,一分一厘都不要。倘若他觉得不相配,不管你泼皮耍赖还是重金相赠,他都绝不点头。敢于威逼利诱或用下等手段强抢暗偷的,对不住了,请你海里游一遭,能不能遇到个游船孤岛的,看你造化,不然二十年后再见。r

有湛卢剑仙特意安排,引路小厮自然热热心心的为他们详细介绍,“此剑名为‘拓天’,乃第三十一代武林盟主方啸天的爱剑,伴随了方盟主一生,是把重侠义敢担当的英剑,话说当年……这是‘柳明剑’,二百二十年前江湖第一女侠柳青青的佩剑,说起柳青青啊……秦护国大将军林威生前佩剑,以天外陨石打造,重一百二十斤,战场上无人能敌……公子好眼光!此剑岛主也常常爱不释手,剑名‘碧瑶’,相传为上古时期九天湖碧瑶仙子诛杀凶兽梼杌时的用物,此剑仙气自成,却实在难觅佳主。这边,请。”r

成百上千的名剑映入眼帘,不一定每一柄都锋利完好,但皆保养得体。每一柄剑都有一个甚至数个故事、数位英雄传记,湛卢剑仙将它们奉为上宾,为他们延续传说,寻觅适主。安娜想起少阳山上无极的世外剑冢,那一地残剑碎片叫人直呼可惜。同样是剑仙,湛卢与无极对待剑的感情和方式完全不同。安娜默不作声的瞟了无极一眼,见他神色淡淡掠过剑案,看宝剑和看石头没什么两样,那双眼里永远波澜不惊。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和无极道歉,早上说话的口气实在有些过分,明明无极好心守了她几天几夜来着,唉,等下要找个机会说说。r

“这把剑啊,大有来头!”引路小厮突然在一柄断为两截的剑前停步,安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勾起兴趣,细细打量:三指宽,三尺长,隐隐龙纹由中间一断为二,断口平滑整齐,似乎被更锋利的东西斩开一般。虽然已是废剑,剑锋依旧泛着决然傲气。引路小厮见众人已提起兴趣,清清嗓子准备具体一说了,“此乃一百三十年前,当世武林第一剑派‘藏龙山庄’庄主司徒升的佩剑‘龙吟’。这位司徒庄主啊一生什么也不好,就好剑,且是酷爱,自小练得一手变幻莫测的龙吟剑法。十五岁便从父辈手中接管藏龙山庄,小小年纪只凭着一人一剑令众多山庄长老心服口服拜他为主。十五岁至二十五岁间更是打遍天下剑客不败一场,连御用大内高手都对他五体投地,敬之佩之,尊为剑神。那一年,魔教教主姬无双腾空出世,一身刀法出神入化,无人可拦。但这魔头狡猾啊,从来不与正道联盟之人交手,就算司徒升千里迢迢追至魔教总坛门口,姬无双也拒绝出门迎战。”r

魔教呢……安娜暗叹,本以为东大陆不会有类似光明圣教与暗夜帝国之类的东西,不想总还是有的。吃饱了饭自称正义的热血人士,和肆无忌惮任意妄为被贬为邪恶一方的争斗再怎么也难以幸免。正义一方总归前仆后继视死如归,一身高风亮节为了世人为了后代替天行道,而邪恶一方呢也总是心狠手辣卑鄙下贱,什么龌龊手段都往外使,其实说白了也就争权夺利四字,大家半斤八两。光明圣教和暗夜帝国争斗千年,为的是地盘,钱财,宝物,私欲,当然啦,中下层阶级真为的是纯洁无污的信仰。r

她晃神,说故事的人自然不会等她,“……后来啊,在盟主妙计之下魔头终究无法龟缩不战。司徒升与姬无双在魔教总坛外大战两百回合,刀风剑气都夷平了两座山丘,司徒升终于在魔头的偷袭下慢了半招,被姬无双一刀断剑殒命。可叹一代剑神……”r

紫竹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小兄弟口才甚佳,故事说的不错,可惜与事实相差甚远。”抬手向身后略拱,“姬少侠,你认为呢?”r

安娜闻言回头,姬连城一声不响的站在他们身后两步,仍旧一身张扬到惹眼的红色,被引路小厮说的故事吸引来听到现在。此刻英俊无羁的脸上难得不见笑意,只有深深沉思,半晌摇头,“只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可为事实。我虽也听师傅说过当年事,与小兄弟所言出入甚大,但我毕竟不是当年人,无法断言真假。”r

“师傅?”紫竹神色微微一变,暗中试探道,“姬少侠出生青丘,又有师门,难道姬少侠师从青丘山上的九尾狐仙?可……没有听闻狐仙善剑的传言呐。”r

“这天下没有师傅不会的事!”姬连城的唇角扬起来,对龙吟剑的兴趣转移到别处,“安姑娘,身子可还好?”r

“嗯,还好。”安娜坦然与他对视,想了想,“你是魔教教主姬无双的后人?”r

“是。”r

姬连城回答得坦坦荡荡,半点隐瞒意思都没有。安娜是“魔头”暗夜大帝克罗科尔的女儿,要是别人当着她的面辱他爹,还加上那么多欲加之罪,以前她早就跳起来杀人了,放到现在也至少将那人虐至半死,绝不会来一句“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所以无法判断”这样的话轻松带过。她不解追问,“你不生气?”r

“没什么可气的,多久以前的事了,有这闲暇我还不如做点自己喜欢的事。”r

紫竹像只老母鸡一样护住安娜,动作幅度不大,意欲却很明显,“姬少侠这般风一样自由洒脱之人,竟然会应邀前来蓬丘,想必这里有你喜欢的事。”r

触到安娜疑问又探究的目光,姬连城便乐意解答,“我想会一会当年竟能让先祖战败的剑,与这把剑今日挑选的人。”r

安娜还蒙在鼓里,没反应过来,“这剑,在岛上?”r

紫竹手心发痒,都想往安娜脑门上怕一巴掌了,这女人该不会真被狐狸的徒弟迷住了吧?姬连城大大方方向紫竹身后的安娜伸出手,“四天前我们不是在比剑台上会过了吗?我对姑娘与宝剑无极的合作,心服。”他笑,“方才一路看来,有柄剑我觉得实在和安姑娘相配,我带你去瞧瞧,走!”在不强迫安娜的基础上他视男女之别为无物,叫边上一干竖起耳朵等发展的闲人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弹指间已经拉着安娜走出好远。r

姬连城替安娜相中的是一柄长一尺半的黑色短剑,幽幽暗芒极为朴质,安娜一见就不禁失笑。她以前所拥有的黑巫师法杖内藏玄机可以拆卸,拆开后单独的短剑就和眼前这柄非常相似。安娜实在是好笑的眄他一眼,“为何这般黑溜溜不起眼的小剑适合我呢?”r

姬连城倒也一时找不出理由,哈哈一笑,“看到它我就想起你来!我觉得白色是最不适合你的颜色。”r

安娜怔了一怔,笑意敛得淡淡的,“依你看,我适合什么颜色?”r

姬连城深深凝视她的紫眸,认真想好方道,“黑色,夜里的颜色。”r

紫竹听得心头一惊,难道缘分到了?但安娜心意早定,姬连城这番只能是孽缘了,只盼他别陷得太深,能及早看清抽身。如果安娜像在异邦人之城时那样故意勾引人,紫竹回去一定会狠狠教训她一顿,但安娜什么都没做,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目光静静落在短剑上。引路小厮这才气喘吁吁的跟过来,“哦,这个啊,这柄叫‘初试’,是著名刀匠鬼镀曾用来试刀的器具,他锻出来的刀必先以其全力刺之,若有一丝留痕,刀必重锻。”r

安娜轻声问,“小兄弟,我可以拿一拿它吗?”r

“若姑娘喜欢,拿了试一试也无妨的,岛主邀天下群雄相剑正是为了替它们寻找新主。”r

安娜抬手,青葱五指掠过云石剑案直直伸向朴质的短剑。果然是件好物什,还有两寸距离便已经感觉到利剑产生的气场,叫嚣着生人勿近。她堪堪要握住剑柄,轰的一声,坚固的云石剑案居然坍塌了一大截,短剑哐当落下去在云石残块上弹跳了一下,静静不动了。幽幽暗芒尽失,蒙上一层石灰,看起来着实可怜。r

皎皎白衣掠过,举步前行,视若罔闻。r

安娜的手臂悬在空中,神色一顿倏地绽出个极美丽的笑颜来,向着引路小厮道,“名剑果真难以驯服,剑气竟能强至如此。”她调皮的眨眨眼,“小兄弟,你该不会要我赔偿吧?”r

小厮也因突变吓了一大跳,又被安娜的笑颜捕获心神,连忙作揖接口,“哪里的话,莫要伤到姑娘才是好,只可惜这柄剑与姑娘无缘了。”他一挥手,很快有下人来打扫碎石尘埃,同时将那柄受重创失去光华的剑收回去。r

安娜、紫竹和姬连城的目光却都追随着先一步远走的无极,离远些的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几个清楚那短短一瞬强大到骇人的气势源自何人,特别是安娜自己,还真没有本事能不经触碰就毁了刀匠鬼镀选来试刀的宝剑。安娜故意与紫竹拉近距离,压低声音问,“你家剑祖这是要闹哪样?”r

紫竹神色抽了抽,不太确定的反问,“剑祖这是……生气了?”r

“生气?你不是说从来就没人能惹他不开心,连不开心都被没有,还能生气?”r

紫竹也觉得自己的猜想不太可能,低声回,“太极教创教至今,还没有哪个剑祖持有者会去青睐别的剑。你这番作为,剑祖的自尊心大概受不了。”r

安娜想了想,也对。无极本就是把爱嫉妒的剑,连她以前用刀都嫉妒,有什么理由不嫉妒她现在看中的剑呢?不过一出手就毁了人家,不太厚道吧?安娜心里哆嗦了一下,无极看着好欺负,其实真不好惹!r

“是生气了。”姬连城倒旁观者清,脱口直言,紫竹和安娜询问见解的眼神立马投来,他只得一笑,“我非剑,焉知剑之怒。”r

这会儿,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承受着挚友冷冰冰的怒意。得道老者模样的湛卢剑仙早就备好香醇酒水,就等着无极找上门来,他悠悠然的斟满两杯,“明白了吗?”r

“你准备再送几把剑给我毁?”r

湛卢剑仙没想到他会这般回答,一时间愁苦起来,“你呀,这么多年了一生气就断刀毁剑的习惯还是不改,世人只知你无极清心寡欲淡泊无忧,除了我们几个老朋友谁还晓得你原本性子有多烈。”r

这方湛卢剑仙把酒开导无极,另一方相剑结束各个派别的掌门凑在一起动动嘴皮子开始舌上论剑大会。大多数年轻人是没兴趣的,乖宝宝们还会硬着头皮坐在掌门身后倾听,胆子大一些心思活络一些的早就溜了,特别是此行遇见佳人良友的更要趁着机会好好在岛上结伴玩一玩。像姬连城这般独来独往的客人已经准备收拾行装离开蓬丘岛了,紫竹和安娜本就没打算跟掌门爷爷回少阳山,这时讨论起接下去的行程。r

花厅中,安娜很不容易翻出她自己都快遗忘的琴,有一下没一下拨着弦,“旭城附近有什么好玩的?”r

“我们回去差不多立冬了,再没多久处处迎新,全是你未见过的新鲜事。”r

“春节?”r

“聪明。”紫竹看了眼琴,微微蹙眉表达不满,“你要弹就用心点弹。”r

安娜哪能不知道他看见好琴手痒心痒,但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她觉得好玩便故意不让他如愿,“我弹我的,管你什么事,若不屑听走就是。”r

紫竹吃了个哑巴亏,不好发作,勉勉强强把话题转回来,“我们自旭城北上,我带你去看看北方人怎么过春节的,顺便有几处雪景也值得赏玩一番。”r

“北方?”安娜拨弦的手索性停下,抬眸望他,“明年七月我想去皇城,赶得急吗?”r

“又不去极北之地,安排好了当然没问题。”紫竹睨她一眼,忆起以前吃过那么多回闭门羹语气不善,“还想着去看千景那小子吗?”r

安娜笑笑,眼里有些萧索,“我曾与那孩子有过六年之约,他愿不愿意出面相见是他的事,但我一定要去的。守信是根本,不对吗?再说,皇城里还有位小朋友,他的花园极为美丽幽静,连雷禅大叔都赞不绝口,我想让你瞧瞧。”r

紫竹认为过于冒险,皇宫岂是那么好闯的。以前是本领深不可测的雷禅带着安娜去,两个魂魄只要不碰见具有灵视之人想怎么走都可以,现在他和安娜可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稍出差池就会被宫人发现,而后就是一堆阴阳师追着他们,想想都危险。“去皇都可以,进皇城我不同意。”r

“又不是带你闯进去,有密道嘛!”安娜抿唇自信一笑,“实在不行还能报出璊姑娘的名号!”r

紫竹哑然失笑,没想过她还记得那位道师少女,连他都忘却了。目光徒然一凛,紫竹手中杯盏射向墙头,那人竟轻松接住喝了一口,响起洋洋洒洒一叠笑声,“好茶!”r

“姬少侠,你翻墙头做什么。”r

“来辞行。”r

紫竹暗自翻了个白眼,辞行就可以不走正门?我看你是懒得通报等候吧!r

姬连城立在墙头脚下借力落到两人身前,看行装大概真准备出发了。安娜还没机会开口,被他一把握住双手,“带你去青丘,跟我走吗?”r

紫竹几乎晕厥,这人的心眼肠子难道都是直的啊!而安娜愣了愣,她的手在秋末的寒风中拨琴,已经冰冰凉凉,现在一股强大的暖流直接覆盖上来,竟撩起一丝贪念。紫竹起初只等观戏,看安娜或委婉或强硬的拒绝,等了片刻不闻其声,眼睛转过去,心惊之余顿时明了:最难一逃是孤寂。他不着痕迹的隐退了去,将花厅留给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