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仟(二十六)


要是往常,卫旭八成会醒来,但这天他实在很累,直到风清越掀开三重帷幔伸手拍他肩才哑着声音问,“怎么了?”r

“有动静。”r

卫旭坐起来,运功于耳便能听到隐约不可捉摸的洞箫声,仅仅两次悠长呼吸的时间便感胸中隐闷气不能舒,“好厉害的邪音。”怪不得要将他喊醒,若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魔音入耳,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在风清越的提示下不管有没有必要卫旭先分出两分内力护住心脉,以防万一。r

风清越一双眼再无半点平日迷糊,“摄魂曲。”r

卫旭不解皱眉,“有邪教弟子混入行宫?”r

“才刚来。”他顿了一下,“不是冲着你来。”r

卫太子这个被刺杀专业户几乎要笑出声,“难道他们仅仅觉得父皇这处行宫保养的不错,进来借住一晚?”r

风清越不恼也不怒,一如十一年前那样眼波平静的望着他,“与三十一皇子扯上关系的人,皆非寻常。”这句话并非出自风清越,他只不过搬出来提醒一下卫旭。效果是立竿见影的。r

卫旭闻言便开始头痛,他自幼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一人怕得要死——道仙丹阳。阴阳观道尊以下设立三名道仙,丹阳道仙是因职责被迫与皇家走得最近的一位,也是卫旭名义上的长太傅。其实他从来不管正事,长居宫中神出鬼没,偶尔飘到东宫来也只为找卫旭喝酒。基本上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位道仙兴趣极是可恶,每次心情一不好就喜欢把太子灌得酩酊大醉然后亲自提笔画他醉态,过几天装裱完了再让弟子敲锣打鼓的把丹青墨宝送到东宫来,卫旭还得抽搐着面部所有肌肉谢上一谢以表敬意。r

不过这样一个干混事只为给自己找乐子的不良道仙,一旦认真起来是极为可信的。他昙花一现的认真竟有数次是在提点太子远离三十一皇子,他称那个小小年纪便靠勤奋努力在众多皇子间脱颖而出的孩子为妖异之果。卫旭忆起风清越白天说过的话,“那把剑不是送给你,是还给她的。”三十一皇子卫祈借他生辰之机还剑于她,说他们之间绝无半点关系……不可能。r

卫旭心中一动,他倒要看看究竟藏何猫腻,“清越,走,去瞧瞧。”r

风清越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说走便带路。他当了十年的太子贴身护卫还是没弄懂怎么保护人,他所做的只有先一步杀掉对卫旭显露杀机的人,而从不考虑要去避免卫旭陷入险境。就像官道遭遇伏击,风清越早就发现了刺客,但只要对方没暴露杀意他便置若罔闻,天塌下来都和他没干系。为此,卫太子遭遇刺杀的次数特别多,多得大家都看不下去了,风清越还是迷糊如故。好在卫旭喜欢,他受够了想要外出、想要找刺激、想要亲自练手试功时一干侍卫苦劝死拦,风清越的性子真是太合他心意了。既有刺激看,又不会真伤到自己,只要没犯腻何乐而不为?r

就像今夜,换做任何一个侍卫都不会答应带太子主动闯入危险之中,可风清越只是个空挂侍卫腰牌的杀手。他不懂保护人。r

带着卫旭一路飞檐走壁,或隐或闪避开行宫中一组组巡夜高手。避开耳目潜入豪宅这种事情他做起来得心应手,就算带一个轻功半吊子的太子也游刃有余。最终两人来到依水楼阁,目光投向临湖而建的琉璃榭,在行宫中这算是一处偏僻失宠之地。r

琉璃榭以琉璃而造,极尽奢华。四周围薄纱,挂金铃,夜风拂动纱飘铃摇,月色掩映湖中亦照亮琉璃,和着从榭中传来的洞箫声已然极美极惑人心。r

“没想到是这里,果真与小祈有莫大关联。”太子的眼神忽有些追忆伤感,“父皇虽好女色,但一生挚爱唯有一人。行宫中本无此榭,二十年前一夕间下令掏空宫中数百年积藏的琉璃,费时五日建起玲珑榭,而后踏入的女子便是小祈的生母珑妃。传言珑妃并非人类,父皇避暑时偶有闲情前往行宫藏宝阁,公公开锁后珑妃便在其中。据说她看起来永远二九年纪,眼神清澈如同稚儿,对人世间一无所知。”r

风清越神色冷冷没有反应,也不知他可有听进去,一双眼苍鹰般锐利牢牢抓住薄纱中吹奏洞箫之人。r

“父皇一度极宠爱珑妃,却不曾带她回宫,因此几乎没人见过她。据说珑妃自踏入玲珑榭,致死再无离开,也是名怪人。”卫旭轻笑一声,“若非卫璊生来女儿身,太子的名头轮不轮得到我还有待商榷,也幸好怀上卫祈的时候她却失宠,而我已攻破伽倻国坐稳太子之位。清越……”r

“不是她不想离开,而是不能离开。”r

“所言为何。”r

“金铃乃缚妖之物。”r

忽然卫旭与风清越皆静无声,遥望岸上平台一人款款而至,当她踏入玲珑榭洞箫声杳然绝响。眼尖的两人皆见她如梦初醒般微震,继而茫然四顾。一年轻人自她身后伸手,紧紧将其拥入怀中。盛装舞姬浑身一颤蓦然回首,即使隔了三五十米两人也知她喜极,整个人都焕发出鲜明活力,令得月下琉璃愈加瑰丽夺目。r

卫旭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出是会情郎呢!他不悦皱眉,又瞥一眼身边人,“清越,你有没有……想过成家。”r

风清越视线不动,“没有。”r

“你也老大不小,该考虑了。”r

风清越分出余光扫他,语气还是没有起伏,“阿旭,你想要我成家?”r

杀手不需要成家,这样只会死得更快。但他希望这个陪伴自己十多年的人能一点点过上正常的人生,能有一个女子和他相遇相知相恋,让冷冰冰的他染上些许暖意,让手不离剑寐不脱衣的他能睡一个好觉。将来如果有了孩子,即使杀手也多少会生出些人情味吧。老皇帝身体一直不好,随时都会退位,太子迟早会成为卫国之主,难道还愁没权利给他一处安宁之地合家度日?r

卫旭知道自己的话荒唐可笑,但他已经酝酿许久,此刻是个开口的合适时机。他声音不响,语气坚定,“清越,我想要你成家。”r

“好。”r

风清越居然没有半点迟疑便答应,不见一丝无奈勉强或痛恨难堪,依旧平平淡淡,这倒叫卫旭泄了气,“清越,你……”那双除了瞌睡、锐利和平淡以外没有第四种神情的眼睛里居然泛起惊叹的光,他顿时不可置信,顺着风清越的视线卫太子扭头望向琉璃榭,一时间万物失色,唯余那女子风华绝代的一舞。r

连续旋转带动舞衣长袖全部飞扬起来,安娜十分喜悦,甚至都带点偷偷狂喜的心情。她要表扬那个孩子,他来见她了,他居然想办法闯到皇帝的行宫里来见她了!天哪,他仅仅只是商人的儿子,居然能做到这一步!她要以最美的舞姿来奖赏他,这孩子理应得到这份奖励,他配!他值得!安娜比认真还要认真的完成每一个动作,倾注在舞步和身法中的是她的灵魂。r

她笑,眼底的欢喜似最甘甜的泉水流淌出来。没有宫廷乐师的伴奏,也没有专为她搭建的舞台,寂寂夜色中月光相伴,湖水相映,她舞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额头沁出薄薄一层汗水,将最完美惊世的舞姿展现给那个孩子看。最后一个定格,她微微喘息,心中无酒自酣醉。r

一身夜行衣的千景镇住了,讷讷凝视她无法言语。直到她欺身而来,千景猛然惊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激情要吻上她的唇,怎料刹那间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上琉璃地面,痛得他险些呻吟出口。椒兰香气沁入肺腑,一个温热的吻久久停落在他额间,乌发倾泻似是要代替双手拥抱他整个身体。r

不远处阁楼上的两人哑口无言,卫旭眼睛都直了,正准备非礼勿视居然还能看到她对情郎使出过肩摔,过肩摔嗳!西域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果真不同凡响。但千景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一刻,安娜还是像十年前一样把他当成孩子疼爱,轻柔的吻他的额头。若不是自己已经比她高出许多,她还要揉揉他的发然后往怀里塞,叫几声千景宝贝。r

激情凉了一半,千景静静躺在地上,伸出双手扶在她腰间,略迟疑,环住。她是把他当孩子,但她表现出来的喜悦不假,她看到他来无比欢心,更是为他一人起舞。紫眸中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光华,那么美,那么美,美得千景有些些悲伤,有些些委屈。他用极低的声音呢喃,“分一点情爱给我,好不好?我只要一点点……”r

那声音太轻了,兴奋中的安娜未能入耳,“你说什么?”r

千景坐起来,摇摇头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安娜裹上,清明时节深夜风寒,一袭等待宠幸的轻纱霞披哪能不觉冷。他将安娜贴身怀抱,用体温为她驱寒,又轻轻厮磨她的耳鬓,“我一定带你走,相信我。”r

安娜不动声色的推开他不至于靠得太近,抬眸静静注视他的眼,“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和祖业。”r

“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何来家人,何来祖业。”r

“他是你的父亲,没有他就不会有你,就不会给你机会认识我。”r

“可他当年要杀我。”r

安娜震了一下,往事她从未和千景透露过,而另一个知情者玖攸连话都不曾和千景说过几句。千景怎么知道的?r

千景见她疑惑,解答道,“是真言姑娘告诉我的。”r

真言!安娜一把拽住千景的衣襟,“你知道还跟他走!?”七年前千景不告而别随父入都城,这重重伤到安娜的心,以她的性子绝不会轻易释怀。r

“我知道,但还是跟他走了。可是,”他忧伤的望着她,“可是六年分别并没有洗刷掉我在你心中的孩子身份。”r

安娜睁大眼睛,难以至信,“就为了这个……?”r

就为了这个……千景苦笑,这理由在她看来只有这么点点分量吗?是不是很荒唐,是不是很无聊,是不是很幼稚,可却是他郑重又郑重的决定。他在心中默默的说:你是我唯一的愿望啊,无论用什么交换我都愿意的。r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r

“笨孩子!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知不知道我这七年里有多么多么伤心!”安娜怒目而视,往他大腿上重重拍打了好几下以示惩戒,气得心火直往上冒。r

千景呼痛,眼底笑得有些苍凉,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伤心呢?r

千景望向星辰夜空,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必须离开,失去夜色掩护,破晓前未出行宫危险将大大翻倍。他低头问,“剑没带在身边吗?”r

安娜看看腰间,没带无极。昨天用过晚膳她就被剥光洗了好几遍澡,既然宫女们认为太子今晚会宠幸她,怎么还可能腰间佩剑,无极早就被取下了。而千景的同伴更是直接一首“摄魂曲”将她引来,老实说,安娜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她一路走来是没有意识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无极还在我手里,我不是让你交给紫竹了吗?”r

“我是三十一皇子卫祈的医师,托他这点事还是能答应的。”r

安娜恍然大悟,看千景的眼神多了两份深意,她扬唇笑了一笑,语气轻松,“生于商人世家倒有些委屈你了。”基本上,不到万不得已安娜不会对千景动用心机,可她现在发现一直以来把千景看得太简单了。这孩子有能力,有胆识,除了在她身上犯下不少傻事,其余时间也是个人精。r

先前吹箫的黑衣人从台榭顶上跃下,催促一声,“钱公子,时间紧迫。”r

千景也不磨蹭,深深望一眼安娜便跟随他远去,安娜目送千景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方才冷冷道,“出来,别动小脑经。”袖中双手已结印,满身灵力蓄势待发。r

对峙片刻,台榭顶又翻越下两名手执武器的黑衣人。远处阁楼上卫旭微惊,风清越没有变化,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呢,吹箫人和千景无意于卫太子,但不代表他们的同行者没有这个意思。既然千景这等身手只和猎户相当的普通人都能潜入行宫,那代表他们一定拥有行宫地图,说不定还包括一些秘径暗道。皇家培养的高手虽不比江湖上的顶级人物,也绝非草包,偌大行宫不是普通人想来就能来的。r

千景此番作为冒险,但不冲动鲁莽。他有钱,但不代表有钱就能雇到肯拼命的人。千景先打听清楚太子出行的方位和落脚行宫,同时花钱如流水的在东宫上下打点,小小舞姬安娜这才能同行。他又与卫祈合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从自幼随母生长在行宫内的卫璊处得到行宫大致地图。手握这一法宝,他才重金雇到高手相助,至于高手是邪教中人还是正道中人、地图外流民间江湖会对皇家产生什么样的麻烦和危机就不是他关心的。另一方面,卫旭是块大肥肉啊,多少人出钱出宝买他的命。千景自知既然秘密被第二人知晓就肯定封不住,所以得到地图也不私藏,他晓得私藏很可能换来杀身之祸,索性以一个中肯的价位卖给得到风声逼上门来索图的邪教。故才引发这一幕。r

安娜心中叹了口气,不能让他们在今日杀伤太子啊,否则小千景将成为替罪羔羊。r

黑衣人也在快速判断她的实力,冷冷开口,“你以为踏入金铃缚妖阵还能……”r

他话还未说完,安娜已经发招。台榭临水,她最近因为无聊修炼的又勤奋一些,天时地利人和中已占到后两样,不用和他们磨嘴皮子直接动手便是。剔透的冰棱与琉璃相辉交映,美人冷冷一笑,黑衣人显然没心情欣赏,踢到铁板似地倒吸一口冷气。安娜也不往死里逼,他们死掉是肯定不行的,除了和夜殿的约定她还必须处理尸体,多头痛。打伤他们风险太大,谁知道逼急了会不会在行宫中乱窜惊动别人,若被抓住千景还是有可能遭受牵连。所以最好的办法只有令他们知难而退,要杀卫旭另寻时日。r

安娜的这一手也确实起到震慑作用,再加上胸有成竹的表情,俩黑衣人交换一个眼神,抱拳道,“今夜冒犯姑娘了。”r

“滚!”黑衣人做着先避开安娜锋芒再绕道取卫太子性命的打算,然安娜只觉眼前一花,两人脖子上已经多出个血窟窿,接着鲜血狂喷。安娜没由来的哆嗦一下,身后响起一人带着小小戏谑的声音。r

“安儿,我们要好好谈一谈才行。”r

她僵硬的转过身,“殿下,这么晚还不睡……”r

卫旭笑得异常慈爱亲和,“你想从金铃缚妖阵里出来吗?和清越成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