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r
每一个字安娜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无法理解整句话的意思,她只能傻傻瞪住太子,期待他做进一步解释。卫旭笑得越发亲和,简直就是名善解人意的大哥哥,“和清越,就是他,成亲。成为一家人。”r
顺着太子的手安娜看到立在一旁的玄衣侍卫,她实在难以理解此刻诡异的局面,大脑不得不超负荷转动:首先,既然以“从金铃缚妖阵里出来”为条件,那便说明他识破自己非人的身份,而玄衣侍卫即使身上人性淡了些,但真真确确是个大活人呀。太子难道很恨他吗?其次,这两个人应当目睹自己会千景了吧,以方才的作为,再眼尖心细的人都只能误会自己和千景是情人关系。高龄太子非但不怒,还替她指婚,心胸宽广到脑子有问题啊,这么急着扣他绿帽子果然是非常非常痛恨的吧……怪不得他那么开心。r
见安娜反应不大,卫旭加大力度,“咳,方才那位年轻公子倒是很眼熟啊……”r
“殿下,以您的身份地位,何苦威胁我。”安娜忍不下去了,随即冷笑一声,“这法子也太低级老套了。”r
“法子重不在是否极低老套,只要简捷有效就行。”他笑着把风清越推到安娜面前,“你看,清越虽不是什么传世美男子,但眉目端正体态俊朗,身手更是好得没话说。不必担心他有什么不良喜好,不嗜酒,不贪财,更不好女色,生活作风方面本宫以太子之名担保一定没问题。你别看他平时糊里糊涂,关键时刻比任何人有担当。有他在身边,生活不会缺乏刺激,同时绝不会受伤,清越很会保护人……”r
安娜出言打断他,“你不知我有心上人?”r
“既然入了宫,你以为你还会拥有爱情?”卫旭眼神瞬息严厉起来,位高权重者多见的佯怒作势,“以今夜的幽会,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处死你以及你心上人全家。若你嫌清越没有你的心上人有钱,本宫可以赏赐你们三辈子用不完的钱。若你嫌清越没有你的心上人有权,以清越的本事取个武状元之名又有何难。”r
典型的威逼利诱啊,安娜感慨,没想到自己也有沦落今日的一天。她看了眼风清越,复又望向太子,轻轻摇头叹惋,“你什么都不懂……”她大大方方的盘腿坐下,拉紧千景给她披上的夜行衣御寒。用尽全力一舞后又释放大招震慑黑衣人,安娜已经很累了,此刻琉璃榭附近仅有三人,她不用像在人前一样再顾及太子的面子威严问题,语气平等自然,甚至带些好笑,“你以为你为他好,所以才选择我,是吗?”r
无论语言、行为还是神态,安娜舍去全部表面功夫,虽然卫旭是俯视她,却有一种自己位于人下的错觉,他不禁深深皱眉。安娜见他反应也觉得理所当然,谁人敢对卫太子如此无礼?好在卫旭毕竟有年纪了,虽不痛快也没沉不住气生出杀念歹意。她淡然一笑,慢条斯理的层层剖析,“你认为黑衣小哥性子冷,所以需要一个懂得温情的女人陪伴他,而小哥又冷过头,所以只懂温情不知残酷的女人是不行的。你见我既活泼又能在杀狐时断然冷酷,便认定是适合他的人。除此以外,你亦希望找一个能和他兴趣有些相投的,起码不是都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而我江湖出身,又罕见的善琴善舞善骑射之术,容貌也算过得去,最重要的是会剑,并且不仅仅是三脚猫功夫,因而断定若生活在一起我和黑衣小哥一定能渐渐以武相投,虽不至于相敬如宾也能和乐融融。还有呢,你要找一个能陪伴他一生的,绝不能天生病弱娇柔空给他添麻烦,最好能比他死的晚,让他不至于晚年凄惨,非人之物恰合你心意。这么想来,是我自己撞到你手心里啊……”r
卫旭瞪着她说不出一个字,安娜苦笑,“你到底是为他好,还是想要害他,居然挑中我。你到底是真心实意要给他挑个伴儿,还是其实非常不情愿,连我究竟是个什么人都没摸透就强行塞给他了事。”r
“而你,”安娜语气一转话头指向风清越,挑破最后一层隔膜,“再这么装糊涂度日,就没法挽回了。有的人天生缺心眼,你做得再多不说他就不明白。反正我要是有小哥你一半的本事,是绝不会甘心做个无聊的侍卫的,还得日夜费心思制造刺激令他快活欢畅。”r
她一席话说完犹自轻松,几乎怀着坏心眼袖手观戏,而另两个人就浑身僵硬了。r
最后还是遇事城府更深的卫旭开口打破僵局,“头头是道说那么多,还是为你自己。”r
安娜点点头,“那当然,老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r
“你倒坦然。”他伸手拍拍风清越的肩,玄衣下触手硬邦邦的肌肉叫他心中一震,莫非……她所言不假?卫旭语态自然,似乎心中并没有多想什么,“清越啊,我们走吧,让她在这里清净的考虑几天,若还是不愿意那我只能给你另寻佳人了。”r
意料之外的发展令安娜微微一愣,脱口道,“你真以为我出不去?”r
卫旭回头笑笑,“那你走一个看看。”r
安娜环视了一圈琉璃榭,在月光下如流云漓彩,美轮美奂,“这些琉璃砖瓦怕是大卫皇室经历数代积藏的成果吧,大卫国土也不知道被搜刮过多少代才弄到能建造一座台榭的量。”r
“不错,那又如何。”卫旭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应一声等待后话。r
“我心疼这些琉璃。”r
卫旭轻笑,显然不信,“你的意思是可以毁了这座琉璃榭破阵?刮取民脂民膏收集来的东西,就值得你用自由交换?”r
安娜静静望着他,“太子殿下,你可知琉璃从何而来?历朝历代,九州列国,哪个国家有制造琉璃的技术?哪块土地曾经证实出产过琉璃原矿?没有吧,我告诉你,琉璃并非这个大陆的产物,它之所以昂贵,是因为稀少、因为需要经过一整年甚至更长时间远洋渡海耗竭无数人力物力才能被运输到东大陆,这是用多少海上冤魂换来的瑰宝。”r
卫旭心中动容,但仍不相信安娜会因琉璃珍贵难得而放弃自由,她意所指该不是这个。r
“你想的没错,我并非出身西域,而是更加更加往西的一个大陆,与你所长大的东大陆相比没有丝毫逊色。我是不知道数千年里有多少商人往这儿走私琉璃,不然一定宰光他们。我的故国,即使衰落时国土也有卫国十倍有余,但国库内储存的琉璃也才这么点。我们将琉璃碎片镶嵌在武器上,只配备给最最优秀忠诚的将军和术士,它是世界上所知的最卓越的能量储存矿石。你知西域人习异术,那我告诉你,琉璃便是发动异术最好的媒介。现在,你还觉得我没有能力破阵吗?”安娜冷冷一哂,“或者你期望欣赏一下,那个闻所未闻的西大陆千百年来最优秀的术士是如何施展异术摧天毁地的,小小一座行宫不在话下。”r
卫旭忽然想起曾在宗卷上看过的记载,那是两百多年前发生在东方古国扶桑的往事。一名自称来自西大陆的女性异术师,无论阴晴皆撑伞而行,操水之术甚至惊动两名司水龙子,而其最擅长的乃操控水中生物,小至鱼虾大至鲸鲨,皆为其所驯。少雨多旱的扶桑国皇室本奉她为“救世雨神”,后因妄想通过囚禁而独占她的能力将其激怒,顷刻间水淹禁城卷起千堆浪,人亦乘水绝迹。卫旭直直盯住安娜:她说,她是整个西大陆千百年来最优秀的术士!她说,她施展异术便能摧天毁地,小小一座行宫不在话下!r
“清越!”太子习惯性的咨询于他,激动之余却不及思考风清越只精通武学,对西域异术也像他自己一样一窍不通。r
“观其神情,所言不假。”风清越在安娜捅破隔膜后首次正脸面对卫旭,只要这个人需要,他就尽力给予帮助。话毕复淡淡望安娜一眼,眼里到底有些似有似无的怨念,“撤消阵法需要设阵的丹阳道仙亲自动手,行宫中的阴阳师并没有这等本领。”r
安娜安然颔首,“小等几天没关系,我真心不愿破坏这般美丽的琉璃榭。”r
卫旭正要说什么,被风清越带着忽然就踏风远去,安娜了然一笑。卫太子是有野心的男人,他的夙愿是驰聘沙场百战杀敌、开疆拓土振兴大卫,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枭雄霸主。为此,强大的人放在眼前是没有理由不招揽利用的。卫太子显然动了心,而风清越理智的打断他即将出口的招揽言辞。安娜不再深思下去,没什么意义啊,无论开出多诱人的条件她都不会帮人造杀孽。r
安娜漫不经心的玩弄着血红色耳钉,卫旭与风清越之间的关系令她再三称奇,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果真复杂玄妙。他们二人性格志向截然不同,却又奇妙的形成互补之势。且先不管卫旭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潜意识里是非常需要风清越、非常不希望风清越离开的,他真心实意希望风清越能过得更好为此周密思虑、努力安排。而风清越呢,杀手性冷从而感情埋得更深,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看似淡漠冷酷万事不关心,实则根本就无时无刻不在为卫旭考虑打算,制造惊险逗他开心那是小事,在卫旭心神动摇将行错事时他还能果断强硬的阻止,实在不可多得。r
安娜终于得以喘一口气赏叹周边琉璃砖瓦,亏得演技逼真少有、撒谎坑人的天赋更是与生俱来卫旭和风清越才真能被她唬住。琉璃确实是贮存魔力最卓越的媒介,但前提条件得有魔力往里边注入才行啊!一个魔法师即使得到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碎琉璃,天长日久往里边储存魔力之后,哪个不是当成命根子护着的,就算饿死穷死也不会卖出去。区区商人,又有什么办法能从拼命的魔法师手里抢到琉璃魔晶呢?眼前奢华的台榭确实以琉璃所造,也确实有那么几块被融合起来的碎片存有魔力,但远不够释放毁天灭地的大型魔法。话说回来,又有什么魔法是可以毁天灭地的呢?卫旭一兴奋脑子就不太好使啊,看来他的霸主之路困难重重。r
换个姿势并膝而坐,安娜将脑袋枕在膝盖上。卫旭和风清越毕竟不是常人,与他们两个斗心斗力令她精疲力竭,不过,这身夜行衣是又暖又贴心的,想来有了它今后几日笼中鸟的生活也不会太寒冷无趣了。天将亮,依照行程安排太子殿下今日上午要听取百姓反映民声,每年总是地方官或千挑万选或直接安排人化身工农商代表,肆意夸奖生活的安康富足,并且铁定不忘感恩一番父母官的。下午,太子一行返程回宫,也就没人再管安娜了。r
安娜本打算若太子临行前来见她一面,她就提要求要回琴和剑,估计拿回无极的可能性比较低,但有琴弹弹也该满足了。可惜,凌晨一别太子再无露面,甚至都没派个人来关心顺带监视她。安娜无聊啊,小千景断然千好万好,连给她的一件夜行衣都暖和得不得了,但毕竟无法靠这度过三个、五个、十个乃至更多孤寂日夜。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勉强修炼了。紫竹要是知道她这些日子的修炼强度,一定会感动到热泪盈眶涕泪交集,就在安娜修炼得表面如痴如醉实则几欲吐血之际,终于迎来了丹阳道仙。r
这日斜风细雨,安娜望着阴沉的琉璃天空发呆,突然感觉周围凭空多出个强大到无法令人忽视的气息,她由着本能扭头去看,表情是不甚在意的。定定的视线中踏云而来一名小个子男性,这是安娜将近两个月见到的第一人。无论死的活的还是半死不活的,只要有个能说人话的东西陪安娜聊两句她就欣喜若狂了,所以,这一刻她并不在意那人是人是妖,是男是女,是丑是美,只要能和她说话的就是绝顶好人!r
但是,在交谈之前一堵火墙首先罩过来,安娜愣了片刻,屈指而弹道一声“破”,火墙应声熄灭。她困惑的望过去,对方似乎奇了一下,这才施道家之礼,“姑娘有能力破开阵法,为何非要等人施手援救?”r
安娜清清嗓子,许久不说话有些不习惯,“我想要镶嵌在阵眼上的那个,我没办法不破坏琉璃榭将它取出来。”r
丹阳道仙泰然点头表示理解,“确实,只有摆下阵法的我才能做到。可你要它做什么,又不能提升功力。”r
“整个东大陆只有我才能正确使用它。”安娜伸出一指指向正上方,“听闻你是负责皇族安危的人,那你一定不希望皇族之内死伤惨重。我得知,都城大乱将至,搅起风波的皇族自当难以幸免。即使我只能救一人,只要这人够重要,便可平息波澜。我知东大陆多得是善医术之人,也颇有些逆转命数的手段,但我的方法全然不同,只要还剩一口气,便一定能救回来,即使绝症。”r
丹阳挥一下拂尘,目光极深邃,“那你救一下他。”r
安娜往他身后拂开的车帘内眺望,只剩一口气的人比她预想中娇小的多,年轻得多。她愣了一下,从行宫到都城车马慢行打个来回才五六天,卫旭那么长时间没声音必定是都城乱了,抽不出手管她这档子事。都城乱最可能的原因便是老皇帝出事,或忽然病重不理朝政、或意外死亡又有人惹出棘手事端令他个太子无法顺利继位。就丹阳的立场,只要老皇帝没死透他是必定要尽力救一救的,所以安娜预想中要她出力相救的应该是老皇帝。但意外的,软榻之上中毒垂危的却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r
由于安娜出不来,丹阳的弟子便把少年连同软榻抬入琉璃榭。安娜看清他的面容有些印象,这个骄傲又勤勉的孩子她认得。安娜微皱眉,“拿他做实验品来验证我的能力?”r
“非也。先帝已逝,太子遭陷害难以继位,若要朝政安定只有尽快洗刷冤情登基理政,第三十一皇子是至关重要的证人。”r
安娜无法提前预知,她正要相救的是整个东大陆之行唯一开口叫过她一声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