仟（三十三）

安娜询问了一些现西大陆的情况，得知暗夜帝国与光明精灵全归艾斯特尔统管，大陆上基本还算和平，虽小战不断但大战没有；光明圣教已成过去式，圣光城变为旅游胜地；美丽的冰雪国度洛廷，近些年发展迅速成为大陆的经济中心之一，深受富人喜爱；沃法尼亚魔法学院改变了招生理念，生命力更加顽强；克伦威尔王国发展得很不错，是第一个能源列车贯通的国度；安吉利纳家族的产业极为壮观，名符其实的西大陆商业龙头；原帝国经济大臣迪诺在死前培养出一班商业才能颇为优秀的人类与妖精、人类与黑暗精灵的混血儿，大半渗入西大陆各商业区，外貌与东大陆人几乎无异的负责远洋航路，精英驻留国内辅佐艾斯特尔。其中最特别的就是眼前路德维希的幼子，既值得信任又长寿，所以被选为东大陆地区的负责人，还兼任特别任务。r

今日，特别任务算是终于完成了。他举着火把替安娜引路，地下酒窖再往下走数分钟，一间空旷的密室，全是画。安娜独自留在密室中，看过一幅幅画及那些落笔在角落里的小小数字，暗夜历30年、暗夜历36年、……暗夜历105年、暗夜历118年……暗夜历197年、暗夜历204年……暗夜历265年、暗夜历277年……最后一幅画上注明的是暗夜历280年。r

除了最初流传到东大陆的几副尺度有点大，后面的画作多为夜殿与安娜曾经的相处场景、K的成长纪念、酒吧内友人相聚场面、洛廷的变化等。双子在将第一幅画交给迪诺后也有些心虚，做了些努力诱导K要求他爹画些正常向的作品，再在其中挑出有意义的暗中交给迪诺远洋送到东大陆来。路德维希的幼子亲自管理这些画作，分批将其四散，并且追踪去向暗中保护，每隔一段时间回收保养再四散，力求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安娜有更大几率发现这些画且不被过多无关人看到。r

每一幅画上都有极其微弱的夜殿的气息，在这间密闭的地下室里目前一共有正在维护的七十余幅，七十余份微弱的气息组合起来，仿佛他昨日才在这儿逗留过。三天三夜，无人知晓安娜在里面做什么。r

对于千景而言，又是三个不眠夜。紫竹千言万语解释相劝，还不如锦衾一句“她以前是什么人，和你有关吗？”r

紫竹闻言啧了一声嘴，明明是个让千景死心的好契机！见紫竹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极为不爽，锦衾意外体验到一丝微妙的喜悦，还因此心中惊奇了好一会儿。r

三日后，安娜精神焕发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她小手刚刚向福井镇的方向一指，“出发！”陪同在她身后的混血暗夜精灵倏地一箭射出，动作漂亮利落到无极都在心中赞叹。管家双手奉上一只死鸽子，“主子，是信鸽。”r

信是卫祈写的，向千景求助。他目前在行宫藏宝阁，遇到困难急需帮助，其中还特别点名提到安娜和锦衾，看来需要的是非武力方面的帮助。r

就去与不去这个问题一行人展开讨论：锦衾表示一定去，藏宝阁里很可能保存着与秘术相关的物件，能进去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鸢儿复议。千景也希望去，卫祈是他不多的朋友，朋友求助不能不顾。紫竹建议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玖攸决心回福井镇，不管别人去不去他都不参与。安娜心情好，无论怎样她都乐意。无极沉默不参与表决，小安夜年纪太幼且正熟睡中自动弃权。最后以锦衾、千景、鸢儿赞成三票胜过紫竹反对一票，玖攸离队独自回福井镇，其余人改道卫国皇室行宫。r

在混血暗夜精灵提供的极为奢华的马车内，鸢儿在一角照顾小安夜，安娜开开心心的在垂帘榻上睡午觉。r

锦衾再度结印，“吾友千景，这回你将是完全清醒的。准备好了吗？”r

千景沉默稍许，“锦衾，我想遇到真实的她。”r

“在这个秘术中，一切都是真实的。”锦衾直直凝视他，“还是，你打算见一见以前的她？”r

“……我想见。”r

“若你遭遇生命危机，会强制醒来，准备好了就开始吧。”r

昏暗的走道内，千景跟着一名异服婢女行进，隐隐知晓他是被邀请来为某个大人物看病的。半露天的石柱长廊，向外望去星月熠熠，四周装饰的花草全是他不认识的种类，建筑风格也奇特迥异。没多久迎面走来一组巡逻队，十来人皆装备弓箭，肤褐色，长着尖尖的耳朵，五官面容却出奇的俊美，这是哪里……r

千景一愣神，婢女停在一扇门外回眸小心翼翼的瞅他一眼，羸弱之美令人惊叹，“那个……东大陆的医师先生，请随我净身更衣。”r

进入房间关上门，美丽过分的小婢女红着脸替他宽衣，服侍他沐浴净身，同时排除他身上携带一切暗器的可能。在小婢女最紧张的时刻，千景刹那间看到她背后闪现一对美丽的蝴蝶翅膀，再仔细瞧去又不见了。千景换上婢女提供的服饰，他随身的针囊药袋都由小婢女放在银托盘里捧着。r

之后又是长长的走廊，安静到滴水可闻，冰冷坚硬的石材建筑迎面一股莫名的凝重感。每走一会儿就能见到石板上雕刻着各种长翅膀又不着衣物的小孩子形象，还有一种妖娆到极致的花儿。转过几个弯进入一条长不见底的昏黑内廊，没有照明设施，幸好今夜月色不错，每隔十步开一扇高大的窗户，以五颜六色的透明宝石拼成蝴蝶、花草、蝙蝠、弓箭、六芒星、九尾猫、狼形等图案，月光透入折射出五彩光芒令他走在其中几乎产生光怪陆离的错觉。r

一路沉默的小婢女忽然低低的说起话来，“那个……陛下已经病了很长时间，她以前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但现在……那个，请千万不要惹陛下生气。她一直很痛苦，每天每时都在服药，晚上也不能入睡。无论如何请您尽力医治，就算能让陛下减轻痛苦也好，求求您了。”r

陛下！千景昏沉的脑袋瞬间激醒：是了！这是在锦衾的秘术中，自己要求见一见以前的安姨，她是一个强大帝国的女王！r

妖精只能带到宫殿外围，之后由小精灵领路。千景再无心关注这些他从所未见的生物和景象，心中反复斟酌那几句话——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一直很痛苦，每天每时都在服药，晚上不能入睡。这个秘境，难道是她临死前没多久？r

雕刻着曼陀罗花的巨大门扉，打开的一瞬间，千景闻到烟草的味道。那浓郁的味道令他微微晕眩，一时间连走路都有些绵软无力，他勉强定了定心神作出判断：是强效的麻醉草药。r

百米外，高高的台阶之上，有一人斜倚于漆黑王座，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身姿面目。台阶下左右分站两人，一名矮小的青年，一名消瘦的少年。r

小精灵飞落地面，嗓音清脆动人，“陛下，这位是修尔大人请来的东大陆医师，请您……”r

王座上的人动了一动，扬手打断精灵的禀报，连看都不向这边看一眼，无言拒绝。r

台阶下矮小的青年示意小精灵先退下，消瘦的少年走进来打量千景，笑嘻嘻的与他搭话，“你也是被修尔抓来的？”r

修尔是谁？不知道。锦衾说秘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这些人就都真实存在，为了自己的出现想必也会营造出一种可能。千景微微皱眉，在宫中混迹的经验令他做出诚实的回答，“我不认识修尔，只知道这儿有人需要诊治。”r

少年满意的点点头，朝王座方向大喊，“罗兰，是修尔弄来的没错了！和上一个南大陆的巫医一样，都被坑来的！”r

名为罗兰的小个子青年跨上台阶，殷勤的替王座上的人捏腿揉肩剥葡萄，似乎在耳语什么，才说两句话就被烟杆敲了脑袋，他却一脸傻笑向这边招手。少年得到示意领千景登上台阶，每一步，千景都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r

看清她的容颜，心中重重一震，几乎心疼到要哭出来：憔悴又强做冰冷的眼神，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上微微有些薄汗，粉白微抿的唇作为大夫一看就知道她正忍受着痛楚，尖翘的脸蛋以及噙着烟杆的手，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肉。她的美丽已经失去生气，她的生命已然走到尽头，却强撑着不倒、不死。r

少年笑了一声，“上回南大陆的巫医用蛇诊断病情，居然让蛇缠在陛下身上，那条蛇已经被炖了哦！你呢，远道而来的东大陆太医，你们那儿是如何诊断的呢？”r

千景绝不会听不出少年的恐吓，“陛下，请让我摸一摸你的手腕。”r

少年哈哈大笑，“罗兰！这回要准备个大点儿的锅子，要炖人了呀！”r

被叫做罗兰的青年面露无奈，向千景询问，“能不能换个方法，摸陛下的手腕，这……”r

千景丝毫不畏惧，“光靠看脸色，没有医师能做出正确诊断。我相信西大陆的医师查探病人时也无法只靠‘看’来断定病情。除了把脉，我还需要知道陛下曾受过哪些伤，做过什么治疗，留下什么病根，平日里有哪些不舒服，饮食如何，作息如何，目前正服用哪些药物，这些信息缺一不可。”r

少年眉峰一挑，“你！”罗兰一把揽住动气的沙克斯，摇摇头。r

一只手无声垂在千景身前，不知何时烟杆换了手，她疲惫的深吸一口，缓缓呼出烟雾，将烟杆往沙克斯伸去。少年面上气呼呼，手里却熟练的填塞烟丝。r

千景把上手腕，他感到一瞬的颤栗，不知是他自己，还是那只手的主人。千景刚闭上眼，又闪电睁开望向她腹部，仔细看去，宽大的衣袍下小腹确实微微隆起。怀有身孕的时间不短了，还是个带把儿的！千景再度闭目凝心：脉相细乱，无气亦无力。五脏六腑衰竭得一团糟，没有恢复可能。所服用药物剂量过大，已经到副作用大于治疗效果的地步。身体长期缺乏能量和营养，得不到有效休息，精力也已透支。千景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还不死？r

“怎么样？”起先不敢打扰医师诊断，罗兰和沙克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出声询问。r

千景思索片刻，“我需要准备一下，明日早晨进行治疗。”r

罗兰主动陪同千景回去准备，出了殿门他就坦言，“我们都知道，情况无法好转。只希望你能减轻她的痛苦，让她好歹睡上两个小时，吃上一点食物。无论需要人手、药物还是器具，都可以同我说。”r

千景对罗兰的印象不错，坦言，“我最需要她本人配合。其他请准备热水、还有温热清淡又营养丰富的粥。请给我你们的宫廷医师，很多东大陆药物我只能用你们有的东西代替，需要他们协助。”r

忙碌一夜，千景在罗兰的强烈要求下小憩片刻，他以为罗兰担心自己过度疲劳会对治疗产生负效果，殊不知罗兰趁他入睡时狠狠占卜了一把，结果还叫罗兰挺满意，这才让他替安娜治疗。第二日中午前，千景再次面见安娜，这回在寝宫。他还在很远就听到安娜发脾气砸东西的声音，罗兰与沙克斯窃窃私语，“等一会儿再进去吧，师傅又在骗小师娘喝药了。”r

千景心念一动：师傅？小师娘？此刻进去就能看到她的丈夫？！r

沙克斯嘁了一声，讥讽道，“现在天天哄着骗着吃药吃饭，没有他安娜会弄成这样？！少假惺惺的了，你们师徒都不是好东西！”r

“我本就不是个好东西……”罗兰语调低了一些，“师傅也是有苦衷的，他真的不希望小师娘成这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费了多少时间精力找药找医师，还每天五六次亲自喂她吃药。”r

沙克斯冷哼一声，“你就别为他掩饰了，他心里巴不得安娜早点死，这样小吸血鬼就不用诞生，伊琉也能立刻复活。”r

千景心惊：他想知道真实的安娜，却未想过，尊为王，她竟过得这般艰辛痛苦。不止身体败坏，连心爱的男人都爱着别人，希望她快点死，或许因为愧疚才寻医喂药。这样的男人她竟然在东大陆等了那么久，还一心以为他会来接她回去！只怕她一死，他就和叫伊琉的女人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了吧！千景感觉愤怒，又隐隐有些庆幸。r

争吵声持续一段时间，突然响起刀剑交鸣声，千景一震，用询问的眼神望向罗兰。罗兰也皱起眉，“怎么动起手了，小师娘真是……”r

千景整个人都跳起来，猛跑，罗兰慢了一拍没拦住他，沙克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也未出手，一路上的侍卫因为修尔到来也退下了，竟让千景跑到打架现场！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把细长流刃飞远插在墙上，睡袍的安娜被男人掌中的通透长刀逼陷在椅子中，室内狼藉，但未见血。背影颀长的男子一手持刀，一手持碗，仰头灌了一口吻上她的唇，强行喂药。r

千景目瞪口呆，后到的罗兰将他一把拉出门，喘着气，“你、你还要不要命了！小师娘不杀你，师傅也要杀你灭口！我的神呐，过会儿你得坚决什么都没看到！”r

“……她那样的身体还动武？！”千景几乎咆哮起来，震惊过后身为医师的他气得要炸了，“你们就没人管她？没人拦她？还给她佩刀？那样的身体、那样的身体！连走路都不行的啊！”r

罗兰反倒愣了愣，像看怪物一样看他，“拦她？至少我不敢，这活计连师傅都做不到，没人能做到。”r

等了段时间，千景激动过头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没人敢过多干预，这么一想他开始考虑该怎么改变她生活中的坏习惯而不被杀掉，却忘了现在只是在秘境中，一切都是徒劳。屋子里修尔似乎完事，他离开时并没有同千景罗兰等人照面。r

千景的做法与利洛有所差异，他利用银针淬药，直接通过身体各处穴位用药，刺激气脉流动，辅佐以热水药浴和经脉疏通按摩。不过在安娜身上效果也不理想，大概因为和修尔动手了，这天中午安娜稍微吃了点东西就沉沉入睡，被很多人误以为是千景的治疗起了效果。r

安娜睡着，千景在罗兰的陪同兼监视下调香，不断调整熏香的种类以及浓度，令安娜这一觉睡足两个小时，也仅仅只有两个小时便疼痛发作，又用了强效麻醉剂。r

安娜转醒，深深看了眼千景，那视线令他心中一凛，寒意蔓延。果然，安娜屏退了包括罗兰和沙克斯在内的所有人，把千景叫到床边，一开口就是，“锦衾的秘术？”r

千景沉默。r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但这样的事下不为例。”r

“对不起。我……想知道你以前的生活。”r

“可以。”安娜看看四周，“既然我清醒了术还未破，那么还能持续一段时间。你想看什么我带你去。”r

千景欲言又止，看看安娜终于道，“那个人，不值得你等他。”r

“嗯……？啊，不是他，我等的人不是他。”r

“诶？”r

“怎么，你想见见他？”安娜露出一丝坏笑，“你会受打击的。”r

千景疑惑，“很普通的男人？”r

“错！是个帅到不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