仟（三十七）

安娜意已决，紫竹再劝也是多费口舌，他只能痛恨自己被封住妖力的现状，一个光剑法精妙的高手在这个狭小又危机四伏的藏宝阁甬道内显然是不顶用的。他说服了自己之后开始琢磨怎么劝更加执着的千景放弃同行，却看到那孩子正狠狠瞪半妖少年，而少年在努力装作没察觉友人视线半盏茶时间后，终于放弃抵抗妥协般点点头，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了。”r

真有些难为他了。要锦衾尽心尽力的保护千景，他毫无二话，但要他尽心尽力的保护千景想保护的安娜，就实在很勉强了。r

安娜也没一句告别，率先跟随引路的魔法蝴蝶进入黑暗中，锦衾距离两臂跟上。才一次悠长呼吸的时间就听闻机关被触动的“咔嚓”一声，心瞬间缩紧，接着各种暗器破空呼啸和被击飞的声音接连不断。千景在这边听得浑身发寒，拔腿就要冲进去，好在紫竹及时拖住他，“我还以为你真识时务，稳住，她对自己的伸手有自信故意触发的机关。”一道什么东西咻的飞来，擦着千景脸颊飞过钉在墙壁上，惊出众人一身冷汗。r

紫竹把千景拉远些，免得被误伤。然后打着火把仔细研究了下飞来物。应该是支淬毒的月牙箭，现在连带铁质箭头都被完美的纵向一劈二，切口光华如镜，箭杆部位一根毛刺都没有，摸起来更是烫手：看来剑祖可兴奋了。不用担心，安娜使剑经验上的不足，无极会补足；而术法方面，锦衾不得不说是个专家，无论怎样的陷阱都难不倒他们。紫竹一边轻松的分析，一边又将铜镜拿在掌心把玩，心头不由得浮现一个疑问，“为什么……我会下杀手？”r

火把上的油脂滴落在铜镜面，紫竹连忙用指尖去抹擦，当指尖灼痛传到脑中的一瞬间陷入恍惚。r

……r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r

他的质问只换来庭中女子沉默的应对。r

“为什么要选择她！？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中她！”r

那双眸子，袅袅娜娜映着一池夏莲，极媚极媚的眼波惊动一下，女子倚在庭栏边继续碾碎手中的鱼食往池里投。r

“回答我！”无极出鞘，惊散争食的鱼儿。剑尖微微颤抖，悬在藕白色脖颈一侧。r

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如莲幽香，“明知答案，何必多此一问。”碧波似的眸子徐徐眄过来，朱唇轻启，似有似无一抹断肠笑，“要杀了我吗？你会后悔的。”r

热。灼热。脸上，身上溅到的星星点点的液体都灼痛到极致。r

美丽的眸子倏然睁大，涌出万分惊讶，又渐渐失去神采，露出藏不住的沮丧和心痛。末了，抿了抿唇，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姑娘，“……我等着，等着你来找我。当你再一次记起我，当你再一次回到这片池塘之前，我会一直等着……”r

……r

啪——！r

肩背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紫竹几乎踉跄了小半步才回过神，“干什么？！”r

“我说小哥，叫了你那么多声都没反应，不会是中邪了吧？”r

“……没，只是在想事情。”r

卫祈安排的领路大汉之一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热得将衣襟全部扯开扇风，“还真怕你中邪了，依我看，这藏宝阁里邪气的很，定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且不说有多少人看着卫皇室的宝物眼馋而死在这里头，单是那些所谓的‘传世之宝’，哪个不是血泊里捞出来的！主子看中的‘上古玲珑玉’据说就是千年前卫国与燕国举国大战的原因，一战九年死伤百万苍生，这玉里头该有多少无辜的冤魂呐……”r

挖掘的洞穴里阴森森的，这简易的中转休息处还有两具面目可憎的尸体，火把适时明灭了两下，加之被那么一说，身为“妖”的紫竹大公子都觉得有些站不住了，不由得想换个话题，“那个，千景啊，卫祈为什么执意于‘上古玲珑……’，千景？”r

“啊，那位公子哥啊，早进去了！”r

“进、进去？”紫竹瞠目结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r

“没错，进去了啊！”大汉用下巴指指甬道，“你盯着掌心穷看的时候他就进去咯！”r

紫竹傻眼：那孩子不是给了锦衾眼神要他帮着保护安娜的吗？还自己跟去做什么，那眼神……难不成是要锦衾接应他后来入队？！r

甬道里，锦衾的活儿很轻松。到目前为止，他只要避免自己受伤就可以了，机关陷阱之类的东西安娜一个人全部搞定，而且排除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个再被触发的可能，简直就像……“你希望他跟过来吗？”r

“不希望。”安娜挥剑挑开暗格，咔当一声身后来路被石板切断，狭小的暗格内隆隆滚石一齐发动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面对如此窘境她脸上的神情是认真与从容兼半，“即使我再不希望他来，他还是会跟来。”r

“所以你就帮他扫平一切危险？”锦衾轻轻松松结了个印，巨石滚动声便戛然而止。他没有安娜的夜视能力，但在强大妖力的支撑下探知范围甚是广，尤其在愈加接近卫祈被困的地方，他能比魔法更准确的指出方向。r

安娜也不答话，伸手敲敲封住前路的砖墙，又查看连接处的缝隙，得出结论，“已经被触发过，封死了。”她让开一步，野蛮破墙这种苦力活安娜不屑亲自动手，不过善意的提醒还是可以有的，“墙后是沙仓。”r

“也就是说，不破墙就到此为止，破墙就要被沙活埋，真是两难的选择……”一边抱怨一边用手指在墙上画写什么，半妖少年念起咒术梵语。r

忽然，封闭的暗间内刮起阵阵阴风，安娜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什么东西？”r

“墙中鬼。北方有些民族会把死仇的尸体封埋在自家院墙内，这样仇人的灵魂就会化作鬼，一生一世都被囚禁在泥石墙内不得超生。这就是墙中鬼，只能在墙内移动的小鬼，没什么用，最多抓抓夜里翻墙者的腿。意外的是……这地方墙中鬼特别多，许是建造藏宝阁的工匠奴隶们被活埋而化，姑且借用一下。”r

一只，两只，三只……数不清的手从墙内伸出，像溺水者求救，挥舞着拼命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安娜依靠本能挪了一步闪到锦衾身边，被那些手抓住一定没有好下场。少年轻声嘀咕了会儿，似乎在念冗长的术语，最后清晰吐出四个字，“驱鬼之术。”r

无数手臂同时停止乱挥乱抓，贴着砖墙无力下垂。诡异的风在暗室中盘旋，卷动散落地面的沙石，手臂忽然一只接一只痉挛抽搐起来，并且互相融合形成更粗壮的手臂。安娜目不转睛的盯着发生在眼前令她这个西大陆人无法理解的境况，直至树根般粗的强壮手臂形成，像一截排污管道直直插在砖墙上。r

“走了。”少年轻巧跃上巨型手掌。r

“这是……什么？”安娜不得不惊叹，跟着跳上掌心。r

“越是弱小的东西，越是擅于抱团。只要数量足够，同样能融合成强大的鬼物。我们要靠它‘穿墙越沙’。”r

不愧为墙中鬼。穿越墙壁、在沙石中前行对它而言易如反掌，锦衾只是张开防止异物入侵的结界，安娜更是抓紧时间盘膝而休。但是，一抹不祥的预感微弱的萦绕在心头，总觉得救卫旭没那么容易。可怕的并非妖物，是人心。r

穿过最后一堵墙，安娜与锦衾听到有些虚弱的声音，“终于来了。”r

藏宝阁正殿，火光通明，除了卫旭还坐在台阶上，放眼望去二十多名年轻女子倒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腐烂散发恶臭。卫旭依旧身上挂满大大小小各种名贵的玉玦，只不过发饰散了，如今一头长发只用衣带随意束住，稍有落魄样。他身后，是个临时搭建的祭坛。r

卫祈压根没遭遇危机。r

忽然一阵寒意，安娜蹙眉，“你这是干什么。”r

“招魂。”代替卫祈的是锦衾的回答，这一刻，他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特意点名要我来，又不耐烦等待擅自消耗祭品。”r

“只是练练手。”卫祈笑了一下，在火光中显得阴森。r

“如果帮你，我将得到什么。”锦衾毫不客气的谈条件。r

卫祈从腰间取出一卷卷轴抛给少年，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封条上绘着奇妙难解的图案。“这是上卷，事成之后给你中下卷。”r

藏宝阁正殿比起暗室要大得多，为了保存宝物还有令空气流通的巧妙机关，可安娜却感觉无比压抑，连脑袋都隐隐作痛。她四下巡视，终于，目光停留在一位昏倒在祭坛前的红衣女子身上，她几乎失声惊叫，连忙跑去抱起她，“璊姑娘！璊姑娘！！！”透彻的寒意将安娜浸湿，这名不算太熟的熟人，已经僵硬了，看表情死前相当痛苦。她抬起脸，视线如利刃直切卫祈，“连你姐姐都不放过？！！”r

卫祈沉默。r

“姐姐……？”锦衾低笑一声，目中露出冷腻的光，“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正因为即使献上亲姐也没有招魂成功，所以才发信向千景求救，才需要同我合作。”r

相较态度轻飘飘的锦衾，安娜怒了。拿活生生的亲人做祭品，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况且卫璊是多么多么在乎她的宝贝弟弟，以至于不惜脏手杀人也要保他万全。r

“卫祈，你给我适可而止！”空旷的宝物殿堂回响着安娜的怒喊，“为了死去的人而伤害活着的人，你究竟在想什么！”r

被安娜怒斥的卫祈愣了一瞬，继而低下头，意外乖顺的受训。r

锦衾举目望向祭坛上的香火，以及如羊脂般洁白不染丝毫尘埃的上古玲珑玉。他对宝物并不贪心，只是不由得想，中卷以及下卷会藏在哪里呢？r

安娜走向坐在台阶上的卫祈，正要伸手给他两个巴掌，忽然眼前骤黑。她踉跄了一小步，勉强站稳，叮的一声无极从掌中滑落，下一秒天旋地转。r

卫祈抬脚踩住无极，右手接住软倒的安娜，左手从身上摘下一枚最大的玉玦放在无极剑身上，这才抱着安娜起身。r

虽然身体无力，但安娜大脑很清醒：被暗算了！r

“梵天伽南香，一直以来都是我提供给千景的。”卫祈轻声告诉她，目光温柔但恍惚，显然神智不太正常了。“复活娘亲需要一名女子的身体，我狠不下心，所以在用璊姐做活祭的仪式上中断了……璊姐不会有事，她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仪式也没进行到底，只要休息一段时间便会转好……你是魂魄，失去身体重新修炼一个就成，荒废你多年修为真的很对不住，但是……我想见一眼，即使只有一眼也满足了。安姑娘，让我见一眼娘亲，可好？”r

孩子想见母亲，需要理由吗？r

安娜的本体是魂魄，身体只是一件衣服，只不过这件衣服换起来会比较麻烦，但非必需。长久凝视卫祈的眼神，她……同意了。r

让出身体，灵魂退到一边观看卫祈与锦衾开始招魂仪式。微弱的不祥并没有退却，只是她找不到还有什么遭遇危机的可能。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有锦衾的秘术与安娜比凡人强大得多的身体，召回的妖魂很快稳定在身体内，经过一定时间融合有了苏醒的迹象。r

那是一双清澈如同稚儿的眼，仿佛对世间一无所知，充满好奇。r

安娜出神的看着不再属于自己的身体，忍不住腹诽：自己的脸居然还能做出如此惹人垂怜的表情，真是……还我一世英名啊！r

咔。r

细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安娜抬头望一眼，看不太清，借着灵魂可以随处飘荡的便利她往上飘了段距离，顿时炸毛——大殿顶部，出现了裂缝！还没来得及通知大家，细沙如同密雨自裂缝倾泻而下。难道……沙仓在头顶上？！r

咔嚓！r

裂缝猛地扩大，承受不了沙仓的重量而狰狞的贯穿了殿顶，木石房梁不断下坠。r

“锦衾！快离开这里！”r

少年从听到第一记细微声响就开始准备召唤“墙中鬼”，这会儿目瞪口呆，“被、被驱除了……墙中鬼被谁驱除了！”r

“诶？！！！那怎么出去！”r

卫祈仰望祭坛上茫然四顾的女子，她没有畏惧，眼中只有纯真的好奇。卫祈忽然微微一笑，向她走去，“我留在这里，我会陪你一起。”r

轰隆！殿顶主梁坍塌！三个人影随着流沙一同泻入殿堂，其中一人闪电般向祭坛奔去，竟比拾阶而上的卫祈更快一步将复生的女子拥入怀中。第二个人影在第一时间找到浮在空中干着急的安娜，向她挥手示意，安娜也不客气，再一次因双修之体受紫竹庇护。r

“安娜，你怎么搞成这样！”r

“没时间和你解释了！先想办法出去！喂！和你们一起来的是谁啊！”r

“阴阳观的麒麟道君，途中遇到来找卫璊！祭坛上的又是什么东西？！”r

“我的身体，别人的灵魂！千景这个笨蛋孩子！快把他拉回来，卫祈失手弄死卫璊就神志不清了，发起飙来六亲不认的！”r

“卫璊死了？！”r

“早死透了！无极被卫祈用奇怪的东西压制住了，在台阶附近，找出来！”r

紫竹根据安娜的指挥用最快速度先解救无极，再介入千景与卫祈。藏宝阁的大殿摇摇欲坠，火光引发火灾，不少宝物已被点燃。祭坛前，女子从千景怀中探出头，大大的眼睛望着他，“……谁？”r

太过混乱，千景根本没听清女子的细声轻语，快速道，“有什么话等出去再说！小祈，别发呆了！璊姑娘呢？！”r

沙石已经漫过大腿，锦衾急忙动用不轻易出手的救命术法，也只不过死死支撑罢了。已到中年的麒麟道君根本没空理会这几个非人之物，他的目光牢牢钉在祭坛前那身红衣之上，满眼通红似火烧。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麒麟道君浑身一颤，几乎要给最后一位神秘来者跪下了，“师叔……晚了……”r

只闻声，不见其人，“二十多年前你救她一回，已经够了。”r

“可是！……”r

“切不可贪得。生死有命，卫璊注定是一出生便死的命理，你已经让她体会过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你让她作为人活过了。”r

拂尘挥动，红衣化为尘埃。静静躺在卫璊亦父亦师的麒麟道君掌中的，是一枚朱红沁色古玉。他拽紧掌心，眼中映出祭坛上三者：玉化的妖物两只，活人一名。r

沙石淹没第一格台阶，好在紫竹还能施展轻功，掠到千景身边不至于太困难。“小子，她不是你安姨！快走！具体的等活着出去再详说！”r

“怎么……可能！”r

女子流露出失落又忧伤的表情，“你要走了吗？”r

安娜的脸正对自己流露渴求……千景能一走了之才怪！他一手牵住女子，一手拖起卫祈，“走！！！”r

轰隆——殿顶彻底坍塌，沙的海洋将所有人淹没。r

与此同时，东海之上破浪行来一艘巨轮。一名男子在夜色中张开蝠翼：船行太慢。r

满月夜，吸血鬼弃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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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总感觉被黑了啊……各位，别再zzz了，整片整片的zzz好可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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