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千景被他爹接走了!!!?”r
带着面纱斗笠的安娜在酒楼里失态,大喊出声,紫竹一把将激动的她按坐下,“小声点,别人都看过来了!”继而转向刚会合一盏茶时间的笑佛,“千景不是孤儿吗?哪儿来的爹?”r
笑佛摸着光溜溜的脑袋,面带惭愧,“我们刚到主城那会儿千景小徒弟除了学习草药知识就是跑去城门看你们来了没,两个月前城主老爷庆寿辰,一辆皇城来的马车在城门口撞见小徒弟,这马车上的主儿帘布一拉,两人活脱脱的像啊!”r
安娜一愣,当年曲竺山脚小道口发生的事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千景的生母熏确实命丧玖攸之口,但生父只是断了一双腿,毕竟他没有犯玖攸规矩,玖攸也没要他命。有钱人不愁没医治,现在的确应该还活着。安娜被一口气堵在胸口,语含埋怨,“千景自己跟他爹走的呀?”r
此时,一声不响的魂魄雷禅吱声了,“我说啊,人家老子认仔多开心的一件事,你们闹腾个什么劲!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何况他老子有权有势,钱家即使在皇城也排得上豪门榜,不会亏了他的。小竹妖这边事情办好了我们下一个去的地方就是皇城,谁让你们仨晚了约定时间两个半月!”r
说得千景像个没良心攀富贵的人似的!不过冷静点想想,孤儿多年的千景知道自己还有至亲,无论这位失而复得的爹是贫穷或富贵,都是件大喜事,该为这孩子高兴的。安娜气呼呼的生闷气,这群人里面只有雷禅她比较服,不顶嘴,倘若这段话从笑佛之口道出,估计要掀桌子了。r
当晚安娜做了个梦,梦到千景,这孩子只是对她暖暖的笑,最后说,“安姨,我会一直等在皇城,六年后的约定你定要记得。”r
醒后安娜回想起翻越杻阳山前夕千景看不见她的夜晚,那孩子跟她约定,六年后的那一天定再相见。算算年纪,六年后,千景二十三了吧,是个大孩子了。安娜还是心有不爽,像是被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孩子抛弃了一样,她郁闷得睡不着,于是爬上楼顶屋檐吹风,心情不好就往高处跑的习惯一直没变,不料碰见独自坐那儿饮酒的雷禅。r
“来一口不?”魂魄敲敲手中葫芦做邀请状。r
“谢了。”安娜闷闷不乐,摆手拒绝,“雷叔,我们在杻阳山脚下住宿的那天还记得吗?”r
“记得,怎么了?”r
“那是什么日子?”r
“不好意思,自从变成魂魄样就对时间很迟钝,日子什么的真没记过。”r
“我也是……”安娜坦言,“时间一下子变得无穷无尽,已经没什么紧迫感了。您实话告诉我,千景是不是自己提出跟他爹走的。”雷禅不是多话的人,白天却很明显的在打断安娜的提问。r
雷禅大饮一口,抹了把嘴,“千景是个普通人,我们都不是。他不该跟着我们,特别是你。东大陆有句话叫‘人鬼殊途’,即使有了人身,死过一次的我们还是‘鬼’,他同我们待得时间久了活不长。”r
雷禅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安娜的提问,安娜妥协了,千景是自愿离开还是被迫离开,答案很明确。沉默片刻后,她惊道,“紫竹不在?!”r
“小竹妖抓紧时间办他的事去了,他好像对你没能见到千景的事有些过意不去啊。路上是不是遇到了意外,有两个高手在还耽搁两个半月,实在不寻常。”r
“在森林里迷路,遭鬼狒狒袭击,遇到山神、僵尸村落、还有吸血鬼,我养了断时间的伤。”r
“哦?我只当吸血鬼是传说,不料世间还真有!”r
“吸血鬼是西大陆的种族。”r
“难怪。”雷禅是个处事豁达的男人,性格直爽豪迈同时体贴能读懂人心,却深藏不露。安娜曾闪过一个念头,若作为敌人,没有比他更难缠的了。r
寂静蔓延开,雷禅多看了两眼安娜的耳坠,继续喝自己的酒。安娜则沉浸在每日必做的思念中,她微微扬起脸颊,紫眸中的天空与夜殿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个。幼时离开洛廷之后,遇到各种各样棘手的人和事,当时恨不得把一分钟当两分钟来用,现在可好了,一分钟和一天的概念都混淆起来,茫茫然的过日子。r
天空微亮,小碧最先起床为所有人准备早餐,接着等候紫竹归来。安娜从高处望着她,忽然感到悲哀,小碧与紫竹,绝不可能凑成一对,虽然紫竹平日里很照顾小碧,但至始至终只把她当小丫鬟看待。这个男妖的骨子里是自视清高的,他的爱情世界里不会出现丫鬟小碧的影子。当太阳与街上的屋檐齐高时,紫竹归来。事情似乎办得很顺利,他与在冷风中翘首等候了一个时辰的小碧轻快的说了几句话,对屋顶上的安娜与雷禅招手,示意他们下来。r
坐在靠窗的长条桌,紫竹将腰上的黑色锦囊扔给笑佛,笑佛打开嗅了一下道,“正是这药草,现在只差最后三味药和引子了。我们顺路先去皇城取药引子。”r
紫竹连连点头心情大好,安娜无意间捕捉到笑佛眼里的一丝蹊跷,顿时留了个心眼。笑佛似乎察觉到,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往嘴里送粥结束了关于“药”的话题。早饭后休息片刻,各自收拾物件,紫竹两手一甩把东西全交给小碧收拾,自己抓着安娜在房间里修炼,安娜因为想提醒他注意一下笑佛倒没琢磨开溜。r
这门刚关上,安娜轻声问,“那些药,是救你师妹小巫需要的东西吗?”r
“哦?你不是一直不感兴趣,今儿个是吹得什么风?”r
安娜冷静的直视他,“笑佛有问题。”r
紫竹收敛了乐呵样,坐下给自己和安娜倒了杯水,“晓得,我们只是互相利用。”r
“本来我不想参与进来,但是……”r
“姑娘家还是单纯些好,这些损阴德的事我一个人来应付就够了。”r
安娜对紫竹的大男子主义有些微冒火,“好,我只说三句话。一,我敢保证那些药和小巫没关系。二,笑佛在拖延时间,他另有打算。三,你和他比,太嫩!”r
紫竹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你、你说话就不能含蓄点!什么叫我和他比太嫩!”r
“紫竹表哥,声音轻点。”安娜冷冷瞟了他一眼,紫竹最近太顺利了,再这样下去这位大表哥会死得很惨,“虽然我活的时间比你短,但经历的事绝不比你少,看过我记忆该知道这不是信口开河吧?考虑一件事的时候必须想到最坏发展,你的缺点就是太乐观,太冲动!看到希望是好事,但不能一味的朝着希望冲,脚下的陷阱请先绕道避开。”r
紫竹被说得一愣一愣,认真起来的安娜,那气势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紫竹信了一半,接下去的日子开始注意起笑佛来,而笑佛则因为察觉到安娜的异样特别小心翼翼,半丝马脚都没有露出。直到一行人花了个把月在一个小雪天到达皇城,笑佛提出药引——皇城里有口千年深井,曾经腾龙而出,要取这井里的水一壶。紫竹本不觉得这任务有什么难,后来一打听,确实有这么回事,可究竟是哪口井里化出了飞龙谁也不知道啊!r
安娜笑骂,“废话!几百上千年前的传说,谁知道真假!哎哟,你就慢慢折腾吧,我去找小千景!”r
安娜很轻易就找到钱家豪宅正门口,随即讽刺紫竹时的气势全都掉光了:正门前俩辟邪石狮,地面石砖上的图案为如假包换的太极八卦阵,豪宅四周屋檐下全是桃木做骨架的大红灯笼,宅中植物无一探出高墙,全都封锁得严严实实。安娜只觉一阵晕乎,腿软得差点跪下了。幸好有位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路过好心将她扶起,还掰了半个温热的白馒头塞她手里,叹息道,“可怜了姑娘,都把自己饿成这样,吃吧,吃吧……”r
安娜拿着半个馒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淌,伤心得都失了分寸,直到半个时辰后紫竹不放心过来找人,才把她带回去。什么安哄的话都没用,紫竹又亲自跑了趟钱家宅,眉头阴了。r
对安娜而言,没了目标时间一下子变得很多很多,都城的“大”在这时有了用武之地。雷禅除了喝酒休息就是在城里到处转悠,天气晴朗时安娜会跟着他外出看看,不过此时进入冬雪季节,好天气十分难得;紫竹和小碧四方打听无果,没有办法,只能在成千上万口井里一个个排查过去,希望那口腾出龙的井会有些与众不同;笑佛离开了段时间又回来,忙活着自己的事,他的医术在都城的大户人家里似乎很吃得开,真心赚了不少。r
冬天迷迷糊糊的就过去了,就连紫竹投寄数封信到钱家宅都没回应,安娜未能见到千景一面。她变得沉默少言,仿佛回到刚醒来只认识玖攸的时光。第二年桃花含苞待放之时,雷禅带着她进了皇城最美的花园,安娜遇见和她有缘的第二位东大陆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