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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这地方叫阿佛纳斯,那些士兵的确不能完全算作人类。第二天一早,我走在布雷斯身后,同他一道检阅了部队。他们全都身高七英尺左右,红色皮肤,头发很少,长着猫一样的眼睛,手脚上各有六根指头。他们的衣料像丝一般轻盈,但其实是用另一种材料织成的,颜色几乎全是灰色或蓝色。每个士兵都佩戴着两把刀头呈钩状的短刀,他们还长着尖尖的耳朵和爪子似的手指。

  这儿气候温暖,色彩非常怪异。还有,这里的每个人都把我们视为天神。

  这个地方是布雷斯找到的,当地的宗教传说中讲到了遇上麻烦的神灵弟兄,神的形象和我们吻合。不用说,这类神话里向来有一个邪恶的兄弟,他会攫取力量并且压迫善良的兄弟。而在这些人的宗教启示中,他们将被上天召唤,协助善良的神灵对抗邪神。

  我用一条黑色的带子吊着左臂,看着这些快要送命的人。

  我在一个士兵跟前停下,抬头看着他。我问:“你知道艾里克是谁吗?”

  “万恶之源。”他答道。

  我点点头:“很好。”接着继续往前走。

  这些炮灰全是布雷斯量身定制的。

  “你的军队规模有多大?”我问。

  “大约五万左右。”

  “我向这些准备牺牲一切的人致敬。”我告诉他,“但即使你能把他们毫发无伤地带到克威尔山脚,这么点人也没法拿下安珀,更别说你根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活到那个时候。一群拿着玩具短刀的可怜虫怎么可能与永恒之城对抗?这真是太傻了。”

  “我知道,”他说,“但这并不是我的全部兵力。”

  “我们需要的比眼前这些多得多。”

  “那么,三支舰队,觉得如何,比杰拉德和凯恩的兵力总和还要多一半?该怎么做我很清楚。”

  “远远不够,”我说,“只能勉强算是开了个头。”

  “我知道。我还在不断扩充。”

  “要我说,咱们最好弄到尽可能多的人手。我们首先要穿过影子,这期间艾里克稳坐安珀就能干掉不少人。等剩下的人到了克威尔山脚下,他还会在那儿大开杀戒。接下来还得爬上山去。你觉得到了城里,咱们还能剩下几百人?大概五分钟之内就会被艾里克收拾干净,对他而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如果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我的兄弟,这次远征实在是值得重新考虑。”

  “艾里克已经宣布将在三个月以后加冕,”他说,“到那时我准能把军队扩大三倍——至少三倍。说不定甚至能有二十五万影子部队。在影子里,这样的世界不止一个,我还会多找一些。我会建立一支神圣的十字军,一支安珀从未遭遇过的十字军。”

  “但这段时间里,艾里克同样会加强自己的防御。布雷斯,我不知道……这几乎是自杀。来这儿之前,我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你又带来了些什么?”他问,“什么也没有!听说你曾经指挥过军队。他们在哪儿?”

  我转身背对着他。

  “已经不存在了,”我说,“我可以肯定。”

  “你就不能找到你那个影子世界的某个影子吗?”

  “我不愿意这么做。”我说,“很抱歉。”

  “那你对我究竟有什么用处?”

  “我可以离开,”我告诉他,“如果你期待的只是这些,如果你留下我只是为了让我弄来更多的——炮灰。”

  “等等!”他大声道,“我说话太轻率了。请你留下来,就算你只提供意见也已经足够了,而且你的价值还远不止这些。我向你道歉。”

  “没必要道歉。”我很清楚道歉对于安珀的王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会留下。我想我能帮你。”

  “好极了!”他边说边拍了拍我的右臂。

  “我会为你弄到更多军队。”我补充说,“别担心。”

  我说到做到。

  我在影子中穿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种族。深色皮肤,浑身毛茸茸的,长着爪子和尖尖的牙齿,跟人类差别不算太大,智力也还过得去——你随便挑一所高中,里头高一学生的智力水平跟他们正好相当——很抱歉,孩子们,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忠诚,正直,富于献身精神,而且过于轻信,轻而易举就被我和布雷斯这样的混蛋骗得团团转。我觉得自个儿活像深受你们爱戴的那些DJ。

  有大概十万人对我们顶礼膜拜。为了我们,他们愿意随时拿起武器。

  这给布雷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让他闭上了嘴。一个星期以后,我的肩伤痊愈了。又过了两个月,我们不仅有了预期的二十五万人,还超出了这个目标。

  “科温,科温!你还是那个科温!”说着,我们又干了一杯。

  但我的感觉有点不对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注定会送命,而我应该对此承担很大责任。虽然知道影子不同于实体,我还是有些自责。因为我很清楚,死亡总是真实的。

  有时候,我会在夜深人静时仔细研究那些扑克牌。在我这副牌里,弗萝拉缺的那些一张没少。其中一张上画着安珀,我知道它能带我回到城里。其他几张是死去或失踪的亲人。有一张是爸爸的牌,我赶快转移视线。他已经不在了。

  我长时间地盯着每一张脸,算计着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我洗了好几次牌,每次都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凯恩。

  他身着绿色和黑色的绸缎服,深色三角帽,一根绿色羽毛垂在帽子后头。腰带上别着把镶祖母绿的匕首。他的肤色很暗。

  “凯恩。”我说。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他的回答。

  “是谁?”

  “科温。”

  “科温!这是个玩笑吗?”

  “不是。”

  “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

  “你很清楚我有什么。”他的视线移动,聚焦在我身上,而我则注视着他的手,他的手放在匕首旁边。

  “你在哪儿?”

  “和布雷斯在一起。”

  “听说你最近在安珀露过面——我本来还奇怪艾里克手臂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就在你眼前。”我说,“开个价吧。”

  “什么意思?”

  “直说吧,你觉得布雷斯和我能打败艾里克吗?”

  “不能,所以我才选择支持艾里克。我也不会出卖我的舰队。如果你找我是为这个,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早料到你有这个打算。”

  我微微一笑。

  “真是明察秋毫啊,兄弟。”我回答道,“那好吧,和你谈话很愉快。安珀再见——也许咱们还真能再见面呢。”

  我伸出手去,他喊了出来:“等等!”

  “怎么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出价呢。”

  “你当然知道,”我说,“你已经猜到了,可你不感兴趣。”

  “我没这么说。只不过我很清楚正义在哪边。”

  “你是说力量吧。”

  “好吧,力量。你准备出什么价?”

  我们谈起了条件,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北部海域就对布雷斯的三支影子舰队开放了,它们可以进入这片海域,作为支援部队。

  “如果你们失败了,安珀会有三个人掉脑袋。”他说。

  “但你并不真的认为会发生这种事情,不是吗?”

  “不。我认为用不了多久,你或者布雷斯就会坐上王位。我很乐意为胜利者效劳,我会很喜欢自己的摄政区的。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把兰登的脑袋作为交易的一部分。”

  “不可能。”我说,“你要么接受,要么拉倒。”

  “我接受。”

  我微笑着把手掌盖上扑克牌,他的身影消失了。

  杰拉德的事只能留到明天再说。凯恩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

  我蜷在床上睡着了。

  弄清形势以后,杰拉德同意放我们通过。在他看来,虽然我和艾里克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我更有能力些,更合他的心意。

  事情很快敲定,他的要求里没有涉及任何人的脑袋,所以我赶紧答应了他的所有条件。

  然后我再次检阅部队,对他们多讲了些安珀的情况。奇怪的是,高大的红皮肤和那些小个子毛球竟然相处得很好,像兄弟似的相亲相爱。

  让人伤心,但这是真的。

  我们是他们的神,于是可以为所欲为。

  我看见了舰队,漂浮在血红色的大洋上。我思索着。他们将穿越不少影子世界,在此期间,很多人会丧命。

  我想着那些步兵,其中既有阿佛纳斯人,也有我从那个叫里克的地方找到的部队。他们的任务是步行前往实界,前往安珀。

  我洗了洗牌,在桌上摆好,拿起本尼迪克特那张。我长时间地盯着他,可除了一片冰凉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又拿起布兰德的牌。有好一会儿,这张牌上也是一片空白。

  接着,我听到一声惨叫。声音里充满痛苦,非常可怕。

  “帮帮我!”他尖叫道。

  “怎么帮?”

  “你是谁?”这时,我看见他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着。

  “科温。”

  “把我从这个地方弄出去,科温兄弟!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你在哪儿?”

  “我……”

  一阵天旋地转,我的大脑完全无法解析这些图像,一声极其痛苦的惨叫之后是一片寂静。

  扑克牌再次变得冰冷。

  我发现自己在发抖。可究竟为什么发抖,我并不知道。

  我点上一根烟,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的夜色。我住在要塞的一个房间里,扑克牌扔在屋里的桌子上。

  星星看上去很小,模模糊糊的。天上的星座我一个也认不出来。一个蓝色的小月亮正在黑暗中快速下落。与夜晚相伴而来的是一股突然出现的寒意,我裹紧了斗篷。这种冰冷的感觉让我回想起俄国冬季那场可悲的战役。上帝!当时我差点儿给冻死!而它又给我带来了些什么?

  当然,把我带向安珀的王位。

  无论什么经历,这一条理由已经足够了。

  但布兰德呢?他在哪儿?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干的?

  答案?没有。

  但我还是不断思考着。我盯着窗外,眼光随着那个蓝色的圆盘下落。我是不是没有把握住整体情况?是不是还存在一些被我忽略的因素?

  没有答案。

  我拿了一小杯酒,回到桌边坐下。

  我拨弄着扑克牌,找到了爸爸那张。

  安珀之王奥伯龙站在我眼前。他一身绿色和金色,高大魁梧,黑色的胡须中夹杂着银丝,头发也是相同的颜色。他戴着镶绿色宝石的金戒指,还佩戴着一把金色的剑。我曾以为他是安珀永远的君主,以为任何事物都不能将他拉下宝座。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至今仍然一无所知。但他不在了。我父亲的生命已经结束了吗?

  我集中精力盯着他的牌。

  一片空白,空白……

  有东西?

  确实有什么东西。

  虽然很微弱,但的确有一丝回应。扑克牌上的人躬起身子,他已经枯萎了,只能依稀辨认出过去那个男人的影子。

  “父亲?”

  没有回答。

  “父亲?”

  “是的……”声音软弱无力,很遥远,就像穿透一个海贝壳,还捎上了贝壳单调的嗡嗡声。

  “你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长长的停顿。

  “父亲?我是科温,你的儿子。安珀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离开?”

  “到时候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遥远了。

  “你是说你退位了?我的兄弟们谁都没告诉我,再说我也不信任他们,所以没问。现在艾里克控制着安珀,朱利安在阿尔丁森林。凯恩和杰拉德守着海路。布雷斯准备反抗所有人,我和他在一起。你希望事情怎么解决?”

  “你是唯一想到要……要……询问我的意见的人,”他喘息着,“去……”

  “‘去’干吗?”

  “去反抗……他们……”

  “那你呢?我该怎么帮你?”

  “没人能帮我。夺取王位……”

  “我?还是我和布雷斯?”

  “你!”

  “真的?”

  “我把我的祝福赐予你……夺取王位……而且要……要快!”

  “为什么,父亲?”

  “我没力气了……夺取王位!”

  然后,他消失了。

  这么说爸爸没死。有意思。下一步怎么办?

  我啜着酒,考虑了一会儿。

  他还活着,活在某个地方,而他是安珀之王。他为什么离开?他去了哪儿?哪种地方?哪个地方?多少个地方?诸如此类。

  谁知道?反正我不知道。所以没什么好说的,至少目前如此。

  但是……

  我没法搁下这件事。你要知道,爸爸和我从来相处得不怎么样。我并不像兰登或者其他几个人那样恨他,但我他妈也没什么理由特别喜欢他。他一直那么高大,那么强壮,一直都在那儿,如此而已。我们所知的安珀历史大部分都是他创造的,而安珀的历史已经有那么多个千年之久,你别想数得清。

  换了你会怎么做?

  至于我自己嘛,我喝完酒,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出席了布雷斯的参谋班子召开的军事会议。他有一大堆军官,还任命了四个海军上将,每一个负责指挥大约四分之一的舰队。加在一起,会上总共有大约三十个高级军官,既有红皮肤壮汉,也有毛茸茸的小个子。

  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左右,然后休会,吃午饭。会上决定三天后出发。因为只有流着王室血脉的人才能打开通往安珀的道路,所以我将在旗舰上领导舰队,而布雷斯则率领陆军从陆地穿越影子。

  这种安排让我有些担心。我问布雷斯,如果我没露面,他打算怎么指挥舰队?他告诉了我两件事:第一,如果他必须一个人干,他会先把舰队带过去,让他们停在离海岸很远的地方,自己乘一艘船回阿佛纳斯,再把陆军带过去,在商定好的时间同海军会合;第二,他特意找了一个影子世界,在那儿某个兄弟会出现,向他提供帮助。

  虽然我是无所畏惧的科温,听了第二点后,我仍旧有些不安。至于第一条,我觉得不怎么可行,因为舰队必须停在离岸很远的地方,这样就无法收到从岸上传来的信号;而且,部队的规模如此之大,发生意外的几率很高。在我看来,错过会合时间的可能性实在太大,很难让人对这个计划产生什么信心。

  但要说到具体战术,他是个卓越的天才战术家。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每当他铺开安珀的地图和他自己绘制的安珀外围图,向我解释在这些地方该使用什么战术时,我都感到他不愧为安珀的王子。在谋略方面,他几乎举世无双。

  唯一的问题是,我们的对手是另一位安珀王子,而他的位置显然有利得多。我很担心。但加冕礼近在眼前,这似乎是仅有的可行方案,所以我决定把这个计划贯彻到底。如果失败,我们就完蛋了。但话又说回来,对艾里克来说,布雷斯是最大的威胁,至少他还有一个可行的时间表,我则没有。

  我走在这片名叫阿佛纳斯的土地上。这里有烟雾缭绕的山谷和低地,冒烟的火山口,颜色癫狂的天空上挂着非常非常明亮的太阳。这儿的夜晚十分寒冷,白天则过于炎热,地上怪石嶙峋,还有遍地的深色沙子。动物体形不大,却非常凶猛,还有毒,这儿的植物很高大,像无刺的紫色仙人掌。第二天下午,我爬上一处悬崖,眺望着一簇簇朱砂色云柱下的大海。我觉得自己挺喜欢这地方,喜欢它的一切,如果它的孩子们在诸神的战争中毁灭,我将在歌谣里让他们永垂不朽——假如那时我还能写出歌谣的话。

  带着这点安慰,我来到舰队,接过指挥权。如果我们成功,他们将在永生者的大殿上永享荣光。

  我是向导,是开启道路的人。这种使命让我欣喜。

  第二天,我们起航了,我乘坐的船行驶在最前面。我把舰队领进了一场暴风雨,出来以后发现我们并没怎么接近目标。我领着舰队通过了一个巨大的涡流,结果还是没什么进展。我又带领大家驶过一片底部布满礁石的浅海,之后,海水的颜色变深了,开始接近安珀周围那片大海的色彩。这么说,我仍然知道该怎么做。我能变换时间和空间,影响我们的命运。我能带大家回家。当然,是回我的家。

  我带领舰队经过了一些古怪的岛屿,岛上绿色的鸟发出乌鸦般的叫声,绿色的猴子水果似的挂在树上,荡来荡去,时不时地叽里咕噜几句。它们往海里扔了不少石头,无疑是把我们当成了靶子。

  我领着大家朝远洋航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驶回海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