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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暗访假烟窝点(7)


  娇娘说,有一个村庄,邻居两人多年都有矛盾,却都靠制假造假发了家。东边的那家盖了一幢三层楼房,西边的看了,就盖了一幢四层的。东边的一看,马上将刚刚盖好,还没有住人的楼房拆除,在原基础上又盖起了一幢五层的。西边的也不服气,也把涂料未干的四层楼房拆除了,盖起了一幢巍峨的三层别墅,别墅的尖顶高过了邻居的楼顶。东边的看到后很气愤,就夜晚派人把尖顶搬掉了。于是,两家矛盾升级,由谩骂发展到斗殴,由打架发展为群架,后来,两家的宗亲都参与了,打死打伤十多个人。公安机关插手后,两家才罢手了。后来,这两家都不愿意在村子里居住,一家搬到了泉州,一家搬到了厦门。

  此后,每年过年走亲戚,娇娘的小姨一家都开着奔驰来了,小姨见到娇娘的母亲,也不再语气哀怨,而变得趾高气扬,飞扬跋扈。所有的亲戚见到小姨一家,都变得唯唯诺诺。

  也是在那时候,初中毕业的娇娘跟着小姨夫一起制造假烟。

  假烟曾遭受当地部门的打击,娇娘就跟着小姨夫离开了闽南,辗转来到外省各地,后来的这几年,每逢打击一次,他们就集体搬迁一次。他们愈加搬迁,就离家愈远,本世纪初,终于来到了我生活的这座城市,这座鱼龙混杂的城中村。

  现在,这个县的假烟商人遍及全国各个沿海省份。

  娇娘还说,这些假烟商人因为有钱,手眼通天。

  一些拉运假烟的车辆在路上被拦住,接受检查,假烟商人打了电话,不出半个小时,假烟车辆就会被放行。假烟利润实在太丰厚了,假烟商人们不惜用巨款砸中那些执法机关中的腐败分子。

  再说,假烟窝点分做几处,就算没收了这车假烟,他们的生产丝毫不会受到影响;就算执法人员摧毁了一处窝点,而其余的窝点照样能够开工。

  相比那些北方为人张扬的煤老板,南方的假烟商人做事非常低调,这也许与他们从事的是非法生意有关。从外表看起来,这些腰缠万贯的黑心商人衣着朴素,一团和气,满脸谦卑,但是,谁也无法猜测到他们银行中有多少存款。娇娘说,很多假烟老板在省会城市都有多套房产。

  假烟商人都在抽烟,但是他们从来不抽自己作坊生产的香烟,他们只在烟草专卖的指定店铺购买香烟。

  面对这些假烟商人,娇娘有一种强烈的愤恨心理,这可能是因为她出生在20年前的富裕农村,而20年后她的出生地被制假贩假的黑心商人远远抛在后面,而她又不得不给这些黑心商人打工。

  我从娇娘这里了解到了很多假烟商人的故事。娇娘说,有的假烟商人几年间攫取了巨额利润后,就放弃了这种黑暗生意,转而投资另外的高利润阳光产业,比如房地产,比如医药制造,还有人投资矿山,毕竟这些行业都披着合法的外衣。

  我在想,如此大规模的宗族式的假烟作坊,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为什么就没有被彻底查封?为什么总是在查封过后,它们又死灰复燃?是不是对假烟商贩惩处不力?

  一位执法人员后来告诉我说,他们所能做到的,只是将假烟销毁。而对于制假商人,因为查封的假烟数量太少,只能批评教育一番后,就会放走。放走后,假烟商人换个地方,重振旗鼓,故伎重演。假烟屡禁不止,就是因为处罚太轻。

  我是第二天晚上从闽南那座村庄回到城中村的,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天亮。

  披着满身疲惫回到出租屋,刚刚洗完澡,躺在床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从门缝向外望去,看到娇娘站在门外,警惕地向走廊两边张望。此前,她从来没有来过我这里,我也没有说过我居住在这里,她怎么会独自到来?她又怎么会认识路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多少欠了点情债

  我打开房门,娇娘径直走了进来,坐在我的床铺上,眼睛看着墙角,她成熟的胸脯在长袖紧身T恤下剧烈起伏着,她丰满修长的大腿紧紧地包裹在牛仔裤里,看起来很性感。和我一起坐车回到城中村的时候,她还没有穿着这身衣服,她是回来后又换了这身衣服,才来找我的。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她说:“我早就知道。”她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手指交叉着,放在两腿之间,看起来很娇羞。

  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不知道她跟踪我的目的。当初如果是为了防范我,现在她肯定也不会告诉我她曾经跟踪我的事情。还有,这个黎明,这个安静的黎明,别人都在酣然入睡中,她为什么会来到我的房间?

  那时候我很傻,长期压抑沉重的生活,已经像水一样浇灭了我心中爱情和欲望的火焰,我行走在生活的最底层,为了温饱而奔波,我相信没有一个女人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我问她:“你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羞怯地说:“家里要我结婚,我该怎么办?”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将眼神移向了墙角。

  我懵懂地说:“好啊,结婚是好事啊。”

  她声音低沉地说:“什么好事啊,我不想这么快就结婚。”

  我问,对方是什么人?

  她说,那个男青年和她出生在一个村庄,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初中毕业,他们几年前就订婚了。后来,她出来打工,对方在家中种茶。昨天,她见到了小姨,小姨传话说,妈妈让她下个月就回家结婚。

  我说,这多好啊。

  她说:“结婚后,我就不能出来了,可是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偏远的乡村,我想留在城市里。”

  我当时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一样开导她,劝慰她,我说,现在也该到了结婚的年龄了,也该结婚了,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婚后两个人一起过日子该有多好。

  她用眼睛挖了我一下,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苦笑着说:“我这么穷,住在这里的鬼地方,一月收入勉强养活自己,哪个女孩愿意嫁给我。”

  她低下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如果有人愿意呢?”

  我哈哈笑着说:“不会有人愿意的。”

  那时候我真的很迟钝,我像一只从树上突然掉落路面的毛毛虫,我慢腾腾地爬行着,不知道有车辆辚辚驶来,不知道有狂风席卷而过。我按照自己的路线,慢腾腾地爬行着,不知道咫尺之间,骇浪惊涛。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黄红梅,抽出一根,这是我经常抽的香烟。娇娘看到我想抽烟,从小坤包里取出一盒玉溪,塞到了我的手中,她说:“我早就给你买了,一直想送给你抽……这是真烟。”

  我说:“这烟老贵了,要20块钱啊,你怎么买这么贵的?”

  她没有接过我的话题,她好像在自说自话:“我这些年打工,积攒了10万元,我嫁给谁,不会给谁添麻烦的。我要开一间化妆品商店,一定能赚钱。我一结婚就不在这里干了,我要好好做正经生意。”

  我真诚地说:“你很善良,又很能干。你男朋友娶了你,一定很幸福。我提前祝福你们。”

  她突然不说话了,冷冷地坐着,场面显得非常尴尬。我说,这玉溪香烟果然很好抽,口感很好。她不言语。我又说,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她还是不言语。我没话找话地说,到了这个季节了,天气还是这么热,真想不到。她别过头去。

  人在没有话说的时候,就会说起天气。我又无聊地说起了今天的气温,一会将要出来的太阳……

  她没好气地打断我的话说:“今天要下雨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我傻傻地说:“怎么会呢?你看这天色。”

  她没有看天色,她只看着地面,噔噔噔态度坚决地走过走廊,走下台阶,走出了楼房。

  那天早晨过后,娇娘再见到我,就不和我说话,总是沉着脸。我也感到很难堪,不知道怎么哄她,才能让她开心。

  现在,我明白了她其实就是向我表白她的爱情。可是那时候我混沌木讷,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爱情发生在我和她之间。我当时已经年近而立,不名一文,潦倒不堪;而她当时才二十出头,泼辣能干,积攒了对我来说就是天文数字的十万元。

  我对她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就像一个娇贵的瓷器,我双手捧着,我担心一使劲就会将她捏碎。尽管她发育成熟,生机勃勃,身材性感,可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年代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纯真和爱情,而今天,很多的爱情几乎已经与肉欲水乳交融,与床铺只有一步之遥,往往几分钟就走完了过去几年才能走完的距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走进假烟作坊,没有见到娇娘,她们说娇娘走了,回家结婚。

  我当时很平静,我想当然地认为娇娘会幸福。因为他们青梅竹马,所有的文学作品中都在尽情渲染青梅竹马,都在说这样的爱情是完美无缺的。我当时甚至还在为娇娘高兴。

  现在,我在电脑前打出这一段文字的时候,心中充满了苦涩,我不知道这些年娇娘生活是否幸福,当初她不愿意回到乡村,而最后又被迫回到乡村,她是否收敛了自己的任性,是否满足于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此刻,这个静静的夜晚里,她在干什么?她会不会像我一样偶尔还能想起她?

  我甚至在想着,如果当初答应了娇娘,那么今天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突然就会感到一阵后悔。

  就在那几天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画家去了西藏,他变卖了自己所有的所谓的家产,才凑足钱买了一张打折飞机票。我问:“你去了那里,没有一分钱,怎么生活。”画家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天无绝人之路。”

  对于画家来说,西藏是一片圣地,那些没有污染的风景,随便割下一块,就能进入画布。这些风景让生活在工业污染和高楼大厦里的人们如痴如醉,画家去了西藏,也许会成功。

  后来,他果然成功了。

  思想家一如既往地穿行游说在学校工厂之间,让人们接受他重建信仰的观点。他就像当年周游列国的孔子。他和孔子一样屡屡碰壁,碰得焦头烂额。不同的是,孔子还有七十二弟子跟随,而他却是孤军奋战。

  一家家学校拒绝了他,学校都在追求升学率,没有人会抽出时间聆听思想家的观点。一家家工厂的保安将他拒之门外,他们认为这个满口忠孝礼仪的青年脑子有毛病。在这个有钱能能鬼推磨的年代,傻子才会放弃金钱拾起信仰。

  失败的情绪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思想家。

  暴露了

  又过了两天,我又要坐着长途大巴去闽南村庄拉货。

  那天晚上,我刚刚走上大巴,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突然一个人走过来了,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我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到那是地老鼠。

  地老鼠手中玩弄着匕首,匕首在他的手中像皮筋一样绕着圆圈,他斜睨着我说:“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又见面了。小子,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端详着他,故意歪着嘴巴,装着一副傻傻的神情,我说:“你不是刘欢吗?哎呀,我们还在一起合影过?”

  地老鼠恶狠狠地说:“去他妈的,别在老子面前装样子。小心老子一刀捅死你。”他又扭头对坐在座位上的一个青年用闽南话说着什么,那个青年站起身来,狐疑地望着我,他和地老鼠一样短小而不精悍。

  那个青年问:“你跑到车上干什么?”

  我的眼光越过他的头顶,穿过车前驾驶室的玻璃,望着远处点点路灯光。我的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神情,我幽幽地说:“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混浊我独清。”

  那个青年惊愕地看着我:“我问你为什么上我们的车?”

  我继续装出一副傻傻的神情,继续用缓慢的语气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哦,哦……”地老鼠像刚下完蛋的母鸡一样发出打嗝的声音,看着我说:“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傻了?”

  我依然用着刚才的语调说:“你吹送我如波如烟如云吧,我生是创巨痛深,我是血流遍体,时间的威权严锁于我,重压于我,我个太浮太傲太和你一样的不羁。”

  车上的闽南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他们的眼睛中充满了惊异和疑惑。这些人都是文盲和半文盲,他们不知道诗经和屈原,也不知道英国的雪莱。这些文言诗句,他们闻所未闻,他们即使“闻过”,他们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地老鼠将匕首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踮起脚跟问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相信地老鼠只是在吓唬我,他只有胆量威胁我,绝对没有胆量刺杀我。我连他看也不看,望着窗外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个青年以权威的口气向车厢里的人炫耀着说:“这是一个神经病。”

  我继续装神经病,我大声喊着“拉屎,拉屎。”然后就拉开了皮带,准备脱裤子。

  司机过来了,他喊着:“谁把神经病带上车子了?谁带上来的?”看到没有人答应,他就摆着手说:“滚,滚,快点滚。真是晦气。”

  我没有走,我装着听不懂司机的话,司机吓唬说:“快点滚,再不滚就要打死你。”他扬起手来,装着要落下去,其实不会落下去,谁会去打一个神经病人?

  我继续歪斜着嘴巴,侧着身子走到了车门口,身后不知道谁踢了一脚,我顺势就跳到了车下。我慢慢地走向小巷,偷眼看到身后跟着地老鼠和那个同样矮小的青年。

  我装着没有看到他们,继续慢腾腾走上前去。他们要么是查看我的行踪,要么就是准备在没人的地方打我。我走到了小巷尽头,看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放着一条矮矮的长凳,可能那家主人下午在门口聊天,现在还没有端回去。我跑前两步,一把操起长凳,抡圆了砸向跟在身后的地老鼠。地老鼠大惊失色,叫声哎呀,扭身就跑。另一个青年也急忙逃遁。小巷黯淡的灯光照着他们四条短腿,四条短腿争先恐后地移动着。我故意大声喊着:“老子今天砸死你们。”他们惊惶万状,呀呀叫着,像两只躲避劁刀的猪崽。

  那天晚上,我离开了假烟窝点,此后,我再也没有走进过那家位于居民楼五层的假烟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