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的人是没有愿意常来这里看一看的，这泥石流糟蹋过的土地，没有人愿意踩上去。r
高离谦缓缓挪着步子，沿着墙根走到街的尽头，走向市区，只留下瘦弱的伶仃的身影。r
酒店和茶馆敞着大门，黄昏的时候，地上早没有积雪，青石板路面有些部分已被雪水销蚀了，因而变得坑坑洼洼的，两侧镶嵌着的白色砖路上留有许多脚印。r
高离谦躲在商店的窗外面，他抬起眼，透过满是水雾的睫毛望进去，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窗里面，雪白的桌台布平铺在长长的檀木桌子上。r
上面摆放着精致的瓷盘，绣有诸多美妙绝伦的图案。有的空空如也，连汤匙也没有，那大抵是让夜猫偷光了；有的则满是烧鹅、熏鸡和各式各样的肉丝诸如此类的东西。r
他不由得眼馋起来，陷入某种理所应当的美妙幻想之中，所有的东西都生了翅膀，飞也似的向他扑过去，活像会跳动的死尸。r
他脸上露着笑影，欠着身子。r
他拭干前额上渗出的冷汗，哆嗦着嘴唇不说话。耳后倏然传来出租车的声音。r
司机叼着烟，狠狠拍打座椅，仿佛只在它前面自己是真正作了回主人，又像是取悦车上的老头儿。r
他满脸横肉、眼球污浊、目光黯淡，矮而且瘦，头发又乱蓬蓬的。r
高离谦双脚冻得通红，动弹不得，只好蹲在那里。r
这是一个挺好的夜晚，安静而且分毫没有搅扰。没有做梦的时候，他自然是清醒着的，然而真做起梦来也未见得不清醒。r
司机很局促，坐在磨得发亮的羊皮上，像是针尖上一般。他的胳膊因用力撑着底座而变得酸痛无力。r
他嘴唇微颤，似是想说什么话，终于又咽到肚里去，只不时苦笑一下。r
寒冷的空气混杂着水珠钻进高离谦的胸膛里，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仓皇失措，双手向前平伸着。他像害了风湿那般猛摇自己的双腿。r
他不舍得去看病，只是望着那飞奔着的老车，看它渐渐去向那茫茫的暗夜里。r
他刚想拖着大靴子横过马路，又害怕什么，他没有办法，只好再望着橱窗。r
微风掀起桌台布一角，香气也全散出来。他迷醉地低着头。深红色的帷幔晃动着，蜡烛的乌黑的影子映在幔上。r
雕花精致烛台摆在桌上，烛泪也便沿着烛台安静滴到下面，终于愈来愈短。r
他又伸手感受亮光的温暖。烛火将熄了，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女主人进去了。r
她取下旧的蜡烛，然后又径自走出去了。r
她是个稍胖的妇人，披着军大衣，臂膊上的手饰摇得叮当作响。r
高离谦不断蠕动着舌头，紧蹙着眉，打个冷颤，慢慢转过身去，驼着背沿墙根那条雪水将融的白色石子路前行。r
路仿佛没有尽头向前延伸，似不愿与他搭讪，铁青着脸。r
他偶尔拾起几块被掷弃的油而发亮的黄油面包，拭去尘埃，塞进嘴里，像是饥饿的野狼。r
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夜的前夕，他漫无目的地摩擦冰冷的地面。r
夜雾弥漫，冷浸他的手脚，他脸色苍白甚至略有些发紫。r
在靠近某条街道的西南方向上，有一条蜿蜒的河流，那里深灰色的暮霭笼罩天空；另一侧的天空，火烧云望去犹如流动的焰火。r
森林周围是巍峨盘踞着的高山，许多红瓦的砖房就依山而建，与哥特式教堂或更为古老的建筑形成某种难以勾勒其轮廓的画面。r
街心工厂沉重而嘈杂的铁锤声将寂静的小城弄得吵闹不安，机器运转和运输木料的轰鸣响彻在城市上空。r
黄昏，马车疾驶而过荡起的尘土与木料场上空的碎屑相掺杂，使整座城市笼罩在阴霾之中，令人窒息。r
再过一些时候，夜幕徐缓降临，街上的行人远一点，终于只能望见其背影，而后连这背影也隐在夜雾。r
在这里，高离谦建了他的画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