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被吹熄了,变得昏暗起来,随即传来一阵咳嗽声,紧接着是抱怨:r
“你还去么?现在的情况是那样的糟糕。”r
曹竹霖摇摇头,颤巍巍地欠身去取烛台,然后将一支红色大蜡烛放在上面。r
“你拿过来吧,反到省去许多麻烦。”r
高离谦淡然地哼一句。r
曹竹霖便从怀里掏出一叠票子,凑到他眼前晃了两晃,惴惴地交与高离谦。r
他花白的头发正随了风飘拂,停在眼角的泪不多久顺了两颊滴在船板上。r
虽说那声音是极细小的,却像是燃着的爆竹,余音久荡在空气中。r
这样的声音还没有息,晚云便有些散开,折射出月亮惨白的闪光。r
高离谦颓废地低垂着头,攥紧衣角,眼眶似是湿润了,发出悲哀的闪光。r
幽蓝的萤火在树叶间挪动着,凛冽的风顺了缝隙钻过船舱,没趣地继续向远处去了。r
曹竹霖悚然地缩着手说:r
“你还是别去吧,无论如何……我也不知该怎样说。”r
风似乎也势弱了,存留着的茅草上的融雪,将船板浸得很湿,夜雾却未消散,只浮云般悬在虚空,像是给这暗夜镶嵌着的惨淡的面纱。r
高离谦不回答他的话,手里捏了破旧的竹篮,呆楞地望船板上窗格的暗影。r
曹竹霖也缄默,摆弄手里精致的烛台,大约觉出厌倦,弯了腰躺在船板上。他侧身看高离谦,恰与他冷漠的眼光相触,遭到霹雳似的将头缩回去。r
曹竹霖见他坐在那里,一个人又蜷回草里去,衔起一株枯枝。r
高离谦侧卧到他旁边,窘迫地涨红着脸说:r
“你认识字,人是会怎样死掉的?r
曹竹霖吐口白气说:“我也说不清楚。”r
曹竹霖害怕谈及刚才的所想,愈担忧便愈惶恐,低头望江面的水。r
高离谦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挨着他的身体劝慰。r
曹竹霖不说话,但从他瞪着的眼珠里分明可以看到他的恐慌。r
高离谦只好苦笑一声,没趣地走开去。r
曹竹霖漠然地张着口,凭任自己的身体随了船身摇晃。r
曹竹霖用重复地说:r
“现在就快要到了,你记得吧?许多年前我带你来过的地方。这里更适合你的生存。”r
“记得什么,我哪里记得?”r
高离谦带点埋怨地说。r
“那么,阿黄到底怎样了呢?”r
那是他以前最亲近的一条狗。r
“死了。”r
“死了?这倒好,不是么,是不是?”r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r
高离谦缩着颈,伸长臂膊,眼神无光地转着圆圈,脸色惨白。r
高离谦用手按紧石板,趁着曹竹霖凝视江面的当儿,飞也似的溜开去。r
曹竹霖实在有些忍耐不住,走过去用手指戳他的脊梁骨。r
高离谦也还是不理会,只是垂头看自己孤独的游影。r
晨曦的微光如往常那样,无处不可照及,他的恐惧顷刻消失了。r
他拍拍自己破旧的钱囊,五角的铜板生出霉绿斑斓的颜色来。r
他忽而又记起什么似的,却哭起来了。r
曹竹霖起身说要离开,高离谦只好按住泛起的惆怅,神情忧郁地挽留他,终于没有用。r
曹竹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包,打开布包,几个干瘪的苹果和几个可爱的梨雕便显在他的眼前。r
那梨雕通身金黄,配以极不协调的浅蓝色底纹。苹果在空气里散着香气。r
高离谦问他还可不可以给自己多留一些东西,他没有答话,只顾娴熟的地向包里装东西,好像先前为了这一切而特意准备了很长时间。r
洁白的石板闪着金光,曹竹霖摘掉他的帽子。他倚着石块,让那刺眼的金光入目,低声嘟囔。r
高离谦帽檐上几根镶金的黑丝线在风中来回飘动,他觉到自己竟像一个病者,以往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现在做起来都力不从心,想哭却没有眼泪。r
曹竹霖手里拿一支长长的竹蒿,从河边捡来的;一端已经开了裂,另一端也有些损坏,但无碍于撑船。高离谦看他一眼,他将帽檐压得更低。r
他看着他解开缆绳,弯腰钻进舱里。r
对面走过来两个年轻人,各自用了肩膀撞他左右两侧,顾不得道歉,他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向后倾。r
他们低下头,嘴里说着下流话,间或用眼珠瞟一下高离谦。他伸手打掉其中一个人的礼帽,知道认错人,又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