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其实,杨敏敏并没有特地想来林宇公司工作,她在开始认真地找工作以后,手里也拿到了一两个不错的聘用通知单。但是当她看到林宇公司在招聘总裁秘书之后,就立刻回绝了之前的那两个公司,对于林宇他们公司的这个职位她是志在必得。就这样她成了林宇的同事,她的心中也多了一丝新的希望,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面貌突然比以前好了千百倍。第二天,杨敏敏就像只勤快的小鸟一般,早早地飞来了办公室,神采奕奕地跑到了林宇的办公桌前；林宇为了避免高峰时段的拥堵,一直有早到公司的习惯；小王还没有来,杨敏敏拉过小王的椅子坐在林宇的对面,拿出一个饭盒满心期待地对林宇说：r

“吃过了没？来尝尝我的手艺。”r

“吃过了,吃的好饱。”看着杨敏敏递过来的饭盒——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盒灌汤包,林宇并没有表现出热情。r

“那你尝一口嘛,我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做的。”杨敏敏撒起娇来。r

林宇无奈,伸手捏起一个张嘴就咬。r

“哎,有筷子啊!小心汤汁。”杨敏敏急忙责备道。r

这时候林宇半个已经包子入口,听见杨敏敏这样说,连忙把整只包子都送入口中。杨敏敏知道再说也于事无补,等林宇咽下去,又是一个甜美的微笑：“好吃吗？”r

“好吃。”林宇快速地回答,然后又催促杨敏敏道：“不过我真的饱了,再吃肚子就破了。这边还忙着呢。钟总快到了,你也赶紧过去吧,第一天上班,好好加油。”r

如果是以前,对于林宇这种满是草草了事的语气,杨敏敏一定是会沉下脸来要他好看,但是此刻她丝毫没有把林宇的敷衍放在心上,而是非常体贴地说道：“嗯,吃太撑了也不好。你先放着,等忙完了觉得饿了就吃一个。我先回去了啊。”r

“吃什么好东西呢？”小王来了,他故意耸耸鼻子夸张地嗅着,满脸都是好奇的微笑。r

“你是小王吧？”林宇还没说话,杨敏敏已经主动打起了招呼,脸上是春风送暖的微笑：“我是新的总裁秘书,今天第一天上班,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请多多关照噢。”r

“你才是王八呢!”小王立刻停止了笑容,板着脸严厉地说,然后又一板一眼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王——程——飞!记住了？!”r

“啊,对不起。”杨敏敏被小王冷冰冰的表情吓住了,心里想着怎么年纪轻轻的如此难伺候,嘴上却迅速地道着歉,说完以后还立刻满脸赔笑地一边解释一边讨好道：“我昨天听到大家都这么叫你。王程飞,好名字!大好前程,展翅高飞!”r

“哈哈哈。”看着杨敏敏一副慌乱抱歉的样子,小王一下子绷不住那张他并不擅长的凶神恶煞的脸,开心地大笑起来。r

杨敏敏突然明白自己被捉弄了,于是也放松下来,抚着心脏的位置做出一个怕怕的表情,然后也跟着笑着说：“我叫杨敏敏。”r

林宇看着他们的样子,也在旁边开心地笑了,但是他很快收住了笑容,迅速地抄起一本杂志打了一下小王的脑袋：“干活了!”r

“别着急,一大早上的。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呢？”小王立刻自来熟起来。r

“我做的灌汤包,尝一个？”看着林宇跟着他们一起笑,杨敏敏的心情说不出得好。r

“哎,太贤惠了!我还以为店里买的呢。”小王毫不客气的捏起一个来,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不错!好吃!有卖相!味道更没得说!”r

林宇看着小王吃完又捏起了一个,看了一眼盒子里还剩下的包子,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招呼这时候已经在办公室的几人过来说：“来来来,大家都尝尝,这是咱们新的总裁秘书,杨敏敏,她给大家带的自己做的包子。”r

“哎,你们多给我留几个,我没吃早饭。”小王看见大家七手八脚地伸向眼前的饭盒,不乐意地说道。r

林宇本意是想委婉地拒绝杨敏敏的心意,但是在杨敏敏看来,这却是在有意帮她打开在公司的人际关系,心里不禁美滋滋的,一边跟大家闲聊,一边不时地笑意盈盈地看看林宇。林宇看着大家都围了过来,独自转向电脑看起了图纸。r

就这样,尽管林宇自己解决了早餐,杨敏敏依然还是每天早上殷勤地带着她的心意来到办公室。虽然大部分的餐点都进了小王的肚子,但是林宇盛情难却,有时候也会吃一点。渐渐地,杨敏敏对林宇昭然若揭的用心在办公室里传开了,而且两人又是同学,大家闲着没事就在一起开开他们的玩笑。杨敏敏的不否认和林宇的不承认都被大家当做了默认。加上林宇一向不苟言笑,大家并不知道林宇的不动声色的背后是拒绝。杨敏敏中午常常找林宇一起吃饭,林宇总是拉上小王,有时候还会叫上更多的同事,几乎从来不跟杨敏敏单独在一起。所以林宇对杨敏敏始终无动于衷的淡漠,小王看得十分明白,根据上次林宇去表白的事情,他知道林宇一定是心有所属,而且那个人看来不是杨敏敏。不过小王不是多事的人,即便偶尔有人找他八卦林宇和杨敏敏的关系,他从来都是一言不发,一副任君遐想的态度。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开玩笑调侃杨敏敏：“哟,眼力不错啊,知道谁是老板跟前的红人。”后来就渐渐地不再做声。男人间的默契让小王更倾向于站在林宇的一边,所以他总会在林宇感觉为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调节林宇和杨敏敏之间尴尬的气氛,一来二往的他也跟杨敏敏熟悉起来了,于是三个人的关系在同事们私下流传的闲话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小王自认为行得正坐得端,对此事毫不在乎；林宇对小王的仗义则是求之不得加上感恩戴德；杨敏敏虽然更想跟林宇单独相处,但是这样的情况下,她知道只要林宇不拒绝她就对她是有利的,而且小王为人热忱,有他在,林宇不会对自己太过冷酷。r

同时,杨敏敏在工作方面也是渐入佳境,她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优秀的工作能力和交际能力,她跟每个人都处得其乐融融,在钟华面前也很是得力。当时林宇要结婚的事并没有来得及通知亲朋,所以钟华不知道他们曾经订过婚。钟华是一个惜才的老板,从来不吝惜去夸奖任何一个让他欣赏的人,林宇和杨敏敏是同学,他总是免不了要在林宇面前夸几句,同时还捎带上他们学校的教育一起夸。有次钟华开玩笑地问林宇有这么能干的同学为什么不早点介绍过来,现在要找一个人才太不容易了,要随时留意他们同学谁要跳槽,林宇被钟华说得哭笑不得,只得撒谎说他们不常联系,自己不知道她在找工作。林宇看得出来钟华对杨敏敏的信任与日俱增,林宇从来不怀疑杨敏敏的能力,从高中开始,她一直就是个深得老师同学喜欢的聪明孩子。从这一方面来说,林宇的内心倒是渐渐生出了一丝安慰,不管怎么样杨敏敏都是好起来了,她应该不会再跳向那个火坑。林宇相信杨敏敏只要能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那么跨过感情的那道坎儿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他自己不是一直都在借着工作淡化生活中那些其他不如意的事情嘛。r

杨敏敏做事井井有条,钟华意识到她不只区区一个秘书之才,便有意培养她向更高的层面上发展。上次和那个朋友合作的国际项目既然已经敲定,有些细节问题还需慢慢协调,钟华有意让杨敏敏跟着参与,于是把她和林宇一起派过去处理后期的工作,并让林宇从专家的角度给杨敏敏提出参考意见,自己准备慢慢放手,把重心转移到其他的地方去。林宇有些不能理解,既然图纸设计都已确定无需更改,那么为什么还要他跟着一起过去,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拒绝钟华的安排。其实是钟华对于员工们私下闲传的林宇和杨敏敏的关系也有所耳闻,他知道林父林母一直因为林宇的感情空白愁眉不展,如果能够成就一段佳话,他也乐得成人之美。只是钟华看得出在此事上林宇好像并不积极,他做为老板不好干预,于是就一边尽量给他们创造机会,一边着意观察。r

于是在杨敏敏需要的时候,林宇几乎就是她的专职司机,载着她一趟一趟地往那边跑。杨敏敏终于有了机会能够和林宇单独相处,自然是高兴万分。但是无论杨敏敏撒娇谄媚还是娴静温婉,林宇都好像柳下惠始终坐怀不乱,对杨敏敏是千般敷衍万般推搪。而且每次去那里林宇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时候还会莫名地烦躁起来,甚至乱发脾气,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沉稳持重的他。有一次在路上,杨敏敏按开了收音机的开关,听到 CD 里面飘出来的《写一首歌》,就一边听一边跟着唱了起来,林宇听了一会儿就突然把歌关了。杨敏敏一脸不解地问道：r

“干嘛关了啊？”r

“不想听!”林宇的语气里全是不耐。r

“不想听放在车里干嘛。”杨敏敏不高兴地嘟哝着。r

“太吵了,不能专心开车,不安全。”林宇看到杨敏敏满腹委屈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就缓和了语气解释着。r

“那你还买？”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让杨敏敏信服,而且林宇突如其来的粗鲁和不耐烦的语气让她感觉有些受伤,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个样子。r

“我是堵车的时候拿来听听。”林宇的心思不在杨敏敏身上,更无心多做安慰,说完就不再说话,任由杨敏敏气呼呼地坐在副驾驶位上。不过从那以后,杨敏敏就再也没有碰过那个收音机的开关。r

这一天,事情谈完就到了午饭时间,杨敏敏死活非要拉着林宇在李朗心她们单位对面的牛排馆吃了午餐再回去。林宇一开始怎么说都不同意,说时间还早还是回公司比较好,杨敏敏说现在人少上餐快,要是堵车的话开回去就过了午饭时间了。两人争论了好久,最后林宇看杨敏敏难过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就不得不答应了。进门之后林宇先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李朗心的身影,他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由得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这个小细节立即就被杨敏敏敏察觉到了。林宇希望遇见李朗心,但是绝不希望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于是他向比较靠里的位置走去,但是杨敏敏选了一个靠窗边的位置就面向门口坐了下来,一边招呼林宇过来一边说：“就这吧,上次我们是后面那桌,不过有人了。”林宇看她铁了心思不打算换位置,也只能坐下。林宇看了一下表：十一点,还早。他说自己下午还有事情,催着杨敏敏快点儿点餐以便快点吃完回公司,可是杨敏敏好像没听见似的不紧不慢地翻看着菜单。等服务员把餐上齐,林宇迅速地解决了自己的那一份,然后就焦灼地看着杨敏敏举止优雅地切着牛排,细嚼慢咽地吃着午餐。杨敏敏不时高声用亲密热络的语气跟林宇闲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父母同事、同学好友,偶尔还撒一两句娇说林宇好坏平时忙得都不陪她,一下子又发现林宇衬衣纽扣处明显的线头,于是伸出手来关心切切地帮他掖好,说回到办公室要帮他剪掉。虽然杨敏敏偶尔会跟林宇撒娇,但是今天林宇觉得她更是说不出得哪里怪怪的,一听杨敏敏说回到办公室要帮他剪掉衬衣上的线头,连忙说不用,把杨敏敏掖好的线头抽出来,硬是自顾用手把它扯断了。r

餐馆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林宇一会儿扭头四处张望,一会儿看看腕上的手表,一边催促杨敏敏快吃,一边说自己下午真有事,忙不完就得加班了。看杨敏敏对自己话话并不上心,而是滔滔不绝一个人也能说得不亦乐乎,他索性别过头去望着窗外的那栋大楼静下心来发呆。然而他并不是一个会放空的人,尤其身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他每次必定少不了一番冥思苦想,不把脑子里那些剪不断理不清的思绪都转一遍就无法转身离开,喜悦、疑问、埋怨、思念通通都在脑袋里铺开战场。一下子理智压住了情感,一下子情感又战胜了理智。自从二月过完,三月四月也在他忙乱的工作和生活中溜走了,天气一天一天地热起来了,幸福的人们已经兴致高昂地走过了桃红柳绿的春天,准备好了去迎接热烈明朗的夏天。然而对他来说,三月是沮丧的,四月是悲伤的,现在的五月几乎是绝望的。长久的芳踪无觅让他觉得那颗满怀深情等待的心快要在失望中枯萎凋零了。他们相识在十一月,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他经常数着日子去质问上天还要考验他多久。在那个孤单的月份,他心中埋藏许久的种子得到了第一缕阳光,第一滴雨露。然后就逆着季节快速地生长,直到长出第一片叶,开出第一朵花,他正为它的长势喜人而满心愉悦的时候,那让它滋长的源泉却突然枯竭。他苦苦地查找背后的原因,寻访幸福的下落,却始终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她甚至都不肯给他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命运对他的眷顾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瞬,带他来到云端,又将他狠狠地摔落。一次次打起精神地来到老地方,一次次弃甲曳兵回到寂寞清冷的家中,这个九十平米不到的房子在李朗心消失以后也变得又大又空又不真实。每当天空缓缓地拉上帷幕,将夜晚带来人间的时候,林宇就害怕回到家中独自去面对内心那个快要在思念中发狂的野兽——它不能理解为什么工作、家庭、友情永远都无法填补这爱情的缺憾。r

这些天有机会在白天过来这里,让林宇的心里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他有时候会留下杨敏敏一个人在那边办事,而自顾回到公司,时间差不多了再来接杨敏敏。林宇意识到李朗心也许是在刻意地躲着他,那么白天上班的时候有没有可能碰见她呢？也许她并不是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也许她是需要经常往外跑的记者？也许什么时候她就出现在那个门口了？虽然有时也是和杨敏敏一起经过这里,但是他知道只要能再看见她一眼,就能重新燃起他心中那团奄奄一息的火焰。也许再看见她,他就可以不顾一切抱住她再也不给她机会逃掉。“那是她吗？”林宇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不,不是。” 当瞪大眼睛看清了那个晃动在大门口的身影,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吃完了!”看着林宇开始不理她而宁愿自己发呆,杨敏敏终于舍得放下刀叉,宣告午餐结束。听到这句话,林宇赶忙如获大赦般地买了单,杨敏敏站起身来四下看看,心里也浮出一丝失望。“她没有出现。”杨敏敏心想,又回想起刚才自己的所做作为,突然间觉得很可笑,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异表情来。林宇看到后问她怎么了。杨敏敏马上又恢复了常态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很累,他不是还有事情吗,赶紧回去吧。离开餐厅回到车里,两人竟是心照不宣,一路无话。r

其实杨敏敏渐渐地已经猜出了倪端,她是冰雪聪明的,她有着女孩子特有的敏锐的第六感,她察觉到了林宇跟李朗心中间一定是出了问题。虽然知道林宇并没有放下对李朗心的牵挂,她也只能隐忍不发,抓住这个见缝插针趁火打劫的机会。“她叫李朗心”,杨敏敏看到林宇蹙眉发呆的时候会想起这个名字。自从她们第一次见面,杨敏敏就看出林宇喜欢李朗心,她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这个名字的主人。加上后来林宇毫不避讳地承认他对李朗心的感情,杨敏敏的脑海里就常常浮现出李朗心这个人来：不怎么爱说话,看起来很有礼貌,但是却透着冷漠,给人我行我素的感觉,眉宇间还有藏着一丝淡淡的忧郁,虽然气质还可以,但是长得没有自己漂亮。林宇究竟喜欢她哪一点呢？他应该喜欢活泼开朗的人啊。这个李朗心看起来有点眼熟,以前在哪里见过吗？终于,这些日子里,第一次和林宇往这边跑的时候,她看到这家牛排馆就想起他们重逢的细节,她突然意识到当初那个站在那里玩手机的女孩子好像就是李朗心,那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在一起了,要不然她为什么停下来听他们讲话。r

后来,杨敏敏注意到林宇每次经过那个牛排馆的时候总会扭头去看对面的那家出版社,甚至车子都开出了好远,他还是会伸着脖子回头张望。她推测李朗心应该就在对面上班,但是没有证据,她也无法确认。但是看到这次林宇坚持拒绝和她来这家牛排馆吃饭,她心里的把握又大了一分,当下就打定主意今天是非吃不可。当林宇一进门就东张西望地像是要寻找什么,最后没有找到却又露出一身轻松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推测已经得到了证实,李朗心肯定是经常出现在这里,否则林宇不会那么紧张,很有可能就是对面的那家报社。她平静而淡然地看着心急火燎的林宇,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阵的妒恨来。然后,她的脑子高速旋转着,什么样的对话会让人听起来像是默契的情侣,什么样的动作能让人看出是甜蜜的爱人。最终,精湛的演技和缜密的心思居然没有等到意念中的观众,她在灰心丧气之余,更是觉得十分无趣。回公司的路上,她一直沉浸在一种沉闷压抑的、自欺欺人的失落中。r

然而杨敏敏不知道,她的表演并非无人捧场。下午的时候,在牛排馆对面的写字楼里,李朗心正定定地看着相机里的一张照片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