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踏上回家的列车,李朗心一扫来时的忐忑不安,再度望着窗外生机勃勃的无限风光,水塘边绿柳抚烟,枝头上春意盎然,她的心情已不像来时那般狼狈和沉重,而是多了几分从容和轻松。她用了三年的时间去放下,却从来不曾忘记,曾经她总是坚信夏天裕会回到她身边,只要她驻足等待,只要她爱他不改,她跟林梅朵说那些没有结果的故事都是因为没有坚持到底。三年的原地徘徊,她在博客上叹息和呼唤着,她在网络日记里回忆和思念着,她知道他看得见,却始终不肯回来。后来她相信了,再深厚的感情都抵不过流年的风蚀,这就是她坚持到底的结果。而且不被回应的爱恋是绝望的,对于另外一个人来说甚至侵扰。终于,李朗心幡然醒悟她似海的深情竟是他生命中无法承担的负债,她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因为太爱而放弃继续去爱,那尽管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却更是参透悲喜之后对彼此最好的交待。李朗心又想起张晓鹏,他是她放下负担之后的第一次尝试,她同样地用心和认真,甚至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委屈都逆来顺受,与和夏天裕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有时候他们两个人的争吵简直是一场世界大战,而且还都是为了芝麻绿豆般的琐事,虽然夏天裕总是让着她,但是她却忘记了表达内心的感激。但是她和张晓鹏却从来没有吵过一句嘴,她不要因为无法包容对方的棱角而再次失去。而最终,当这段恋情宣告结束的时候,她虽然难过,却并没有觉得痛苦,她开始迅速地反省自己。r
那段时间,李朗心一直问自己最爱的是谁。她展示给众人的性格虽然大大咧咧的像个男孩子,然而在感情上她自有女儿家的心思细腻。她喜欢听情歌,总能在某些句子里找到心有戚戚的感受,那时她的主题曲是谢霆锋的《最爱之后》。尽管最早的时候她并不喜欢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星那种叛逆张狂的性格,但是这个同龄人却和她一起走过这个浮躁的时代,只不过他成长在众人的瞩目下,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后来她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岁月的洗礼,在他身上同样也有了符合年纪的成熟魅力,她自己何尝不是也舞动着年轻的爪牙在青春的舞台上遭遇了各种的挫折变故。“可悲的是,和最爱相爱,是再爱别人的练习”,沉淀青春之后的谢霆锋演绎着林夕歌词里那总是糅合了深沉感情的哲理。“不知道有多少人感同身受呢”,她总是一边听一边想着。到了最后,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和张晓鹏的这段感情里,她终究是爱得认真却浅薄无比。李朗心清楚地记得在和张晓鹏分手以后,她给夏天裕写了一封没头没尾、也没有寄出的信:r
“我又梦到你了,梦到了牵手的温度。此刻外面的天气像是又要下雪的样子,你那里呢?是不是会有雪花落在你的面前。我一直在否认对你的等待,我不是傻,我只是还爱着你。那恍惚上翘的嘴角的你的微笑,穿过了我的牵挂;那老人故事里的神话是爱的召唤,穿透了时间的芳华。五年了,想你已经成为了刻骨铭心的习惯,在你的心中,是不是还有个和我一样的角落,你会不会像我想起你一样想起我,我想知道也知道自己不用知道。r
“好久没有听见你叫我的名字,或许记忆里的都不会再来。现在,我失恋了,却一点也不觉得痛苦。一定是这样的:离开了你,我其实是一直在失恋,离开了你,我其实再也不会失恋。还有谁的失恋要这么的漫长,这么的缠绵稠密,毫无缝隙去让人呼吸,我一遍一遍地走去人去楼空的故地,却从未刻意。我开始怀疑进化为何会要那长的历程,我们不是该轻易就会学乖的吗?r
“我曾经固执的以为,有些事情,我这辈子都做不到。因为主观上抵触,甚至撂下狠话,绝不会为了让你心安去爱上另外一个人。现在看来,那时的我心里就是要让你不放心、让你愧疚,也许那样我就可以永远的在你心里拥有特别的位置,哪怕是一根刺。如果你不再为我微笑,那么就为我哭泣吧。唯有看见你流泪,我才能确信你也和我一样不舍得。人生远非一个读完就可以放下的故事,我们也许都不了解,我对你的感情,其实不止我能写出的那么多,其实不止你能想到的那么深。就像生命的这条长河,不是你我活过一百年,而就只有那么多天,它蕴涵的更多更多,比如工作,我抓拍一张照片只需要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但是那瞬间的情感和思念,却都无法用时间来计算。r
“你我曾经演绎的,不是爱情,而是生命。突然好想对你说些甜言蜜语,却跨不过这五六年的时间。”r
高铁还在飞驰,李朗心一直插着耳机,“幸福没有天理,最爱最容易分离,把余生留给平淡的甜蜜。”听到这里,她把头扭向窗外,把溢进眼眶的泪水收了回去。听到夏天裕声音里不曾改变的语气,她知道一切都只能留给过去了,但是此刻就任由回忆四处蔓延流淌吧。r
那时候军训还是所有高等学府的一门必修课,做为漫长的象牙塔生涯的起点,着实是一个先苦后甜的经历。刚开始,李朗心跟所有的莘莘学子相同,有好奇有期待。但是短短的两三天过后,这些兴奋就被江城燠热的空气蒸发殆尽。尽管教官们对于女生的要求已经低于男生许多,但是李朗心还是感到这酷暑下的熬炼已经到了她本就瘦弱的身躯所能承担的极限,每天晚上回到寝室里,甚至连洗脸的力气都没有了,跟室友卧谈的话题除了军训还是军训。她们寝室一共四个人,挤在狭小的十五平方米的空间里。两张上下铺的床分布在靠窗的两个角,中间竖排着两张两边都可以使用的书桌,寝室的另外一个角落里是小的可怜的四个储物柜,军训用的小板凳也被整齐地码放在储物柜下面靠墙的一边,四个暖瓶排列在最后一个角落里,被这些占地的物件塞满之后,整个寝室能看得见地面的地方大概就只有五六个平方了。在军事化管理的这二十几天里,大家基本上都没有动自己的行李,除了洗漱用品之外,几只箱子几乎都原封不动地躺在床下,所以倒也干净整洁,不似后来那般拥挤不堪——室友们陆续添置的书本、电脑、衣物等等使得寝室里多站一个人几乎都会转不开身子。这天晚上室友们提到第二天的拉练,小燕说她从一个高中学姐的嘴里听说大约是二十公里左右的急行军,终点在一个靶场,如教官最后说的那样每个人会有练习打靶的机会。李朗心单是听到这个公里数就已经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了,更何况还是急行军,不过后来说到打靶,同时想着拉练过后再坚持几天军训就结束了,也不由得来了兴趣。r
“李朗心的歌唱得真好听,闭上眼睛感觉像原唱似的。”大家说完拉练的事,室友小黎突然想起晚上拉歌时候李朗心的独唱来。r
“是啊,你会跳舞吗?听说各个院系之间有联谊的舞会。”小琴应和着小黎问李朗心。r
“不会。我爸爸和妈妈会跳,不过我从来没学过。”李朗心说道。r
“我也不会,不过听说高年级的师兄在舞会的时候教我们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吧?”小琴满脸都是期待的神色。r
“好啊,好啊。”小黎说。r
“我不去,我对跳舞没什么兴趣。”李朗心说。r
“我也不去,听说那些师兄都不安好心的。”小燕神神秘秘地说。r
看着小燕一本正经的表情,大家都笑了,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对大学生活的期待。突然李朗心惊异地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居然都被长袖的军衬衫捂出了痱子,这种奇痒难耐的感觉自从上小学后已经十几年不曾侵扰她了。李朗心询问另外三个人有没有谁带了痱子粉,结果大家都没有做到这个准备,最后她只得听从小燕的意见去楼下小卖铺去碰碰运气。到了小卖铺的门口,李朗心发现这里居然被围得水泄不通。看来精力过剩的人还是很多的,她心里暗自想着,试图从人群中寻找到一个缝隙切入到柜台前面跟老板搭上一句话。“请问有没有痱子粉卖啊?”李朗心挤到柜台前,话刚说完,就迅速地被买完东西往外走的同学挤了出来。隔着人高马大的男生们和唧唧喳喳的女生们,李朗心很确定老板并没有听到她的询问。她又试了几次,还是挤不进去,只好等人们散去再做打算,于是李朗心退到一边人少的地方等待着。这时侯,从远处又走来一群人有说有笑地朝小卖铺走了过来,李朗心皱了皱眉头,手腕上一阵阵奇痒又传来,虽说没有人看她,但她还是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挽起袖子瘙痒,只得生生地忍着,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晃到了她的面前,递过来一盒痱子粉,用洪亮的男声说道:“五块钱。”“好的,谢谢。”李朗心连忙道谢,赶紧把钱递给面前的男人,接过了痱子粉。李朗心还没有看清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他就转身又挤回人群去了。大概是店里的伙计,李朗心想。她手腕上痒得实在难耐,也顾不得细想究竟是什么情况了,三步并做两步地回到了寝室,赶紧把痱子粉敷在手腕上,冰凉沁人的感觉从手腕上传来,李朗心长吁一口气,顿时觉得好多了。“还真有卖的啊?!看来你并不第一人了。”小琴觉得很神奇。然后大家又赞叹了一番军训这“非人”的磨练,就被疲惫带入了梦乡。r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集合完毕,浩浩荡荡的绿色大军就向距离学校二十公里开外的靶场进发了。在拉练的途中,交头接耳是不被允许的,同学们只能低头快步向前,这使得原本就枯燥的急行更加地令人疲累。虽然一开始同学们偶尔也偷偷摸摸地说笑几句,但是到了后来,大家还有兴趣和力气讲的就只剩下“还有多远啊?”“快了吧。”“累死人了。”这几句了。李朗心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耷拉着脑袋麻木地迈着步子跟着前方的人。终于,她们班传来了原地休息的口令,李朗心如获大赦般地停下了脚步。她准备到路边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好好歇歇的时候,另外一个班的男生刚好马不停蹄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在教官的督促下,这支队伍喊着号子加快了原先的步伐,李朗心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一直就跟在自己班的后方。看着他们,李朗心这一刻是打心眼儿里信服了在体力上男人确实比女人有优势,她正准备闪到一边让出过道,突然这支队伍里有个人胡乱地往她的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这个人夹在队伍里目不斜视,更没有停下脚步。李朗心纳闷地翘起脑袋去看,但是从一行相似的背影里,她根本分不清楚是谁。待她回过神来看手中,发现是两颗“好时”巧克力。李朗心又惊喜又疑惑,盯着巧克力看了半天。巧克力金色的锡纸包装在她手心反射着树影里的阳光,小小的两颗各自摇着顶部的小纸带,乖巧地就像本就属于她一样,让人看不出什么名堂。虽然说不出什么原因,但是李朗心潜意识里就把这个人和昨天那个给她痱子粉的人联系起来了。她趁这会儿休息,把两颗巧克力吃了下去,这大概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觉得巧克力简直是极品美味。巧克力的香醇在她的口腔中停留了好久,即便感到口渴,李朗心始终不舍得喝水去冲散这份意外的甜蜜。后来,她们到了靶场,在休息和等待的时候,李朗心试图去搜寻那个身影。到现在为止,李朗心每想起当时的感觉,就像新做的梦一样——在统一着装的绿色人海中,她看谁都像那人,却又看谁都不是。r
军训结束后是国庆的长假,李朗心没有回家,而是选择来熟悉一下这个要生活四年的校园。她常去小卖铺买“好时”,发现除了小老板之外,店里并没有多余的伙计。正式开学后没多久,李朗心感觉到身后的人群里似乎总有同一个身影,她想起跟林梅朵通电话的时候,林梅朵分析说:“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我们家小心心肯定是被人瞄上了,千万不要是只大青蛙!上帝保佑,阿门!”大概是有人分担了自己的疑惑,这份疑惑便不那么难解。想到林梅朵的话李朗心又觉得这真是无稽之谈,宿舍区住得都是固定的人,有相同的人跟在身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于是也没有因此而感觉到过多的困扰。这天下课后,李朗心正独自走在回寝室的路上,身后一直有人在边运着篮球边走着,“咚”“咚”的声音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传入李朗心的耳朵里。此时下课的人少,路上没有几个人,李朗心也感到十分悠闲,丝毫不觉得身后的声响有所叨扰,甚至感到篮球落地再弹起的声音很好听,似乎还有回声在路两旁的树林里荡远。李朗心不自主地跟着这个声音的节奏迈着不变的步伐,突然她留意到路上有一个小石子儿,于是她的想法调皮起来,暗自猜测这个人会不会把球拍到石子上而乱了阵脚。r
果真,李朗心正为自己的“邪恶心思”快活不已,身后就听到一个球体“咚咚咚”越跳越低地向自己滚来。李朗心本能地往旁边闪躲,后面忽然传来了熟悉的男声:“哎!同学!帮忙捡一下球。”李朗心回过头来,还来不及细看说话人的模样,就看见一个篮球从自己的脚边向前滚去,她赶紧加快脚步追上篮球,俯身用双手抱起了它。这时说话的人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她的面前:“谢谢!”李朗心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个人的声音跟那天“卖”给她痱子粉的声音一模一样。r
“不客气,应该谢谢你,那天是你帮我买的痱子粉吧?”李朗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边说一边盯着面前这个人目不转睛的观察。他身高应该有一米八左右,一身休闲打扮,穿着一双黑红搭配的篮球鞋。头发比板寸长一点儿,眉毛浓密,鼻梁英挺,嘴角微扬,一张明媚的笑脸如同此时的阳光。绝不是林梅朵嘴里的“青蛙”。待看上此人的眼睛,李朗心才发现他也正在盯着自己看,细长的眼睛弯着友善的笑意。r
“噢,是啊,当时看你挤不进去,可怜兮兮的。”还是那个爽朗的声音,略微有点磁性,让人很想多听几句。r
“人太多了。”李朗心看夏天裕的目光始终没有转移,一直在和她对视,听到他满腹侠义的语气,也想起自己当时的尴尬处境来,突然觉得双颊有些发烫,先低下了自己的目光,才意识到手里还抱着个篮球,于是就往对方的面前递了递。r
“我是大一的,刚加入系里的篮球队。我在三栋住,一起走吧。我叫夏天裕,天空的天,富裕的裕,你呢?”夏天裕接过李朗心递来的篮球,毫不生分地示意李朗心跟自己一起走。r
“我叫李朗心,木子李,晴朗的朗,心情的心。我在五栋住,也是新生,这边住的应该都是我们系的,我怎么从来没在上课的时候见过你?”李朗心也不拘谨,走在夏天裕的旁边说。r
“你们‘大院’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啊!”听李朗心这么说,夏天裕笑了:“我们‘计科’系的男生在这边,女生在另外一个宿舍区。”r
“好吧,我错了。”李朗心也笑了。r
“你具体什么专业的?”r
“我学新闻的。”r
“不错啊,你将来想当记者?”r
“还不太清楚,到时候看吧。学校是高中班主任推荐的,专业是我爸爸帮选的。你呢?你现在就很清楚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吗?”r
“我啊?好像也没想清楚,就是因为这个专业热门,就报了,我也不知道将来的形势怎么样。不过到时候就知道了,英雄不怕没有用武之地!”夏天裕满脸的自信和期待。 r
“你不是本地人吧?普通话说得不错。”李朗心的嘴角露出一个不言而喻的笑容。r
“我是长春的,不过籍贯在山东,祖辈的时候迁过去的。你也不是本地的吧?普通话说得也不错。”夏天裕说完,故意学着她的语气回问道。两人对视了一眼,突然间会心地哈哈笑起来了。r
后来,夏天裕慢慢地把话题扯开了,李朗心回答完就顺着他的话反问回去,有时候也会主动挑起话题。夏天裕的话语中洋溢着梦想和热情,毫无隐瞒地谈论自己的观点,听得出来都是肺腑之言,李朗心被他感染,也顾不得是否显得幼稚,把自己的看法也和盘托出。这刚认识的两个年轻人都觉得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尽管他们从说话开始就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子,但是回宿舍的路程太过短暂,不一会儿就到了夏天裕的宿舍门口,他索性没有停下,一直陪李朗心走到女生宿舍门口才站住了脚步,脸上写满了遗憾。李朗心意识到过多的留恋会让气氛变得尴尬,于是并不像夏天裕那般不舍,说完再见转身走进宿舍,上了一层楼梯,拐了一个弯就消失在夏天裕的视线里了。r
毕竟来日方长,住在同一片天空下,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两颗彼此吸引的心互相靠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