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时间的钟被李朗心和夏天裕出双入对的身影推动着不停脚地向前走去,在那些日子里,他们说尽了海誓山盟,许遍了美满心愿,结定了来世之约。听李朗心讲到她自己和绿城公园的渊源,夏天裕便一直嚷着想去看一下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于是大二国庆节的时候,李朗心买了两张火车票,也没跟家里的任何人打招呼就偷偷地带着夏天裕来到了绿城。他们在公园附近找了个宾馆安顿下来以后,就直奔公园的西门而来。一来到这里,李朗心就指着那张椅子说道：“看!是空着的吧。”然后快乐地邀请夏天裕坐下,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家一样。夏天裕故意想要压一压李朗心的得意劲儿,说事不过三,如果连续三天都是空着的,他才肯相信李朗心的话。李朗心也不跟他争辩,接下来的三天就任由夏天裕挑时间,结果还真的是每次都是空着的。有一天中午吃完饭,他看阳光很好,执意要躺在大树下,李朗心怕着凉,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李朗心看着夏天裕舒服地眯着眼睛,几乎快要睡着了,心里也犯痒痒想过去躺着,但是想到刚才还口口声声地跟夏天裕说躺在地上如何的不好,现在过去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而且夏天裕一定会不失时机地讥笑她几句。一想到夏天裕那种自鸣得意的神态,李朗心就倔了起来,像钉在椅子上的一块木板,一动也不动地坐直身子看着夏天裕,脸上现出一副不服气的表情。r

正在这时候,她看见夏天裕在冲她招手喊道：“别扛着了,快过来吧!我都快舒服死了!”听到这声召唤,李朗心立刻像出笼的小鸟般飞了过去。这个时间公园里的人不多,李朗心扑上夏天裕的身子就是一顿绣拳,恼他故意看着自己犯难,不早点发出邀请。r

夏天裕一边躲闪,一边嘴里说着：“哎!这是哪家的坏脾气小姐,这么刁蛮!自己怕脏不愿意躺在地上,还怪人家不叫她。”r

“就刁蛮!”李朗心知道他壮的跟牛一样,这两下子根本不算什么,于是又加重了力气。r

“你要谋杀亲夫啊？!”夏天裕用钳子般的右手抓住她的两只手,左手扶着她的细腰,顺势向左边一翻就毫不费力地用半个身子压住了她。r

“你欺负女生!”李朗心被他压得死死的,就只剩下嘴还可以说话了。r

“不,我只欺负你。”夏天裕不等李朗心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就吻了下去......r

大二元旦快要到来的时候,在夏天裕的提议下,他们翘课和一群同学一起去了香格里拉。学生的手里并没有多到可以恣意挥霍的钞票,于是免不了一路舟车劳顿。他们先是坐火车到昆明,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丽江,再转了一趟中巴,总算是到了目的地。最后算下来,出门七天的时间,只有两天是在香格里拉,其余的五天都是在路上。然而最美的风景,大概总是要经历波折,在海拔四千五百多米的石卡雪山顶端,他们迅速地抛却了长途奔袭的疲惫。雪花飞舞在阳光下,如同钻石一般的在空中闪耀着,这群年轻人早就把不能高声的告诫甩到了九霄云外,大呼小叫了好一阵子,尽情地感受着远古山神苍莽雄劲的召唤。他们赞叹不已的同时,也纷纷地表示这一路折腾真是太值了!下山的时候,他们这群人刚好被缆车的容量卡断,分成了三拨,夏天裕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人头,扯着李朗心走在最后。在缆车里,李朗心清晰地记得那幅让她终生难忘的美景——朵朵白云漂浮在香格里拉小城的上空,而自己则身在白云之上,这种奇妙感觉至今还萦绕在她的心头。李朗心更记得在只有他们的缆车里,夏天裕突如其来的深吻。当时,缆车玻璃上的雪花像是被精心剪裁的窗花似的,一片叠着一片把他们封闭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霎时间,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这个缆车,他们忘情地吻着,仿佛那扇门永远会不被打开,仿佛他们世界里永远不会有人叨扰......r

寒假之前,夏天裕想到李朗心在雪山上的高兴劲儿,就邀请李朗心放假的时候去他们家里玩,说他们那里的雪景非常漂亮。去见他的家人吗？夏天裕的邀请让李朗心内心多少有些犹豫,因为自己爸爸妈妈的态度是明确的,“大学期间要好好地学本事,不能谈恋爱”,所以她从来没有跟父母透露过他们的事情。“早晚都要走这么一遭的!”最后,李朗心横下心来答应了夏天裕。香格里拉之行像是一场梦,回来之后她不止一次的想到如果那贴在窗户上的雪花是红色的,是否那个小小的缆车就是他们的婚房了。李朗心娇羞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夏天裕,满以为他一定会嘲笑自己,结果夏天裕听完哈哈大笑地说道：“你早就是我的小新娘了!”因此,她就认定了此生非这个人不嫁了,而那些他们在生活中为了琐事的争吵和冲突,一定只是甜蜜爱情的调剂,根本就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未来。于是李朗心第一次在父母面前撒了谎,她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说林梅朵要过来,她们准备一起去旅行,到时候会一起回去。后来,当李朗心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和夏天裕拥在一起感慨世界如此美好的时候,林梅朵和却她的父母在她们的城市里不期而遇。在妈妈愤怒地催促下,她匆匆忙忙地回到家里。爸爸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去车站接她,她站在门口做了一个深呼吸,“豁出去了!”她心里想道。当她用自己的钥匙惴惴不安地打开门后,发现妈妈满脸阴沉地坐着,爸爸在书房独自抽着香烟,丝毫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当她交待了实情之后,妈妈突然间大发雷霆,说她从来都不听话,勒令他们立刻停止交往。李朗心听着妈妈的责骂,始终默默不语,倔强地坐着。后来,妈妈缓和了语气,苦口婆心地跟她讲现在还太早,将来她毕业了他们就不管了,现在谈恋爱影响学习,而且毕业以后的事情都还不能确定,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毁了自己的青春和前途。听完妈妈的念叨,李朗心回到自己的房里,委屈的泪水慢慢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为什么会事与愿违？她本以为自己并没有因为谈恋爱而影响学业,爸爸妈妈也是从青春里走过来的,应该不会如此死板。可是为什么就非要卡紧大学毕业那条线呢？她不是十八岁就可以算做成年人了吗？停住哭泣以后,李朗心打电话跟夏天裕讲了这边的情况,夏天裕只是哈哈笑着安慰她不要想太多,大不了他们一起做好地下工作,不让她的爸爸妈妈发现就是,说话间竟是满口的不在乎。她听夏天裕说的坚定,也就一边跟爸爸妈妈做着保证,一边把此事暂时地翻了过去。r

因为父母的反对,在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李朗心更加用功地学习起来。夏天裕偶尔拉她出去逛逛,她开始拒绝了,还义正言辞地对他说要好好地为将来打算一下。李朗心对夏天裕说她不希望他们的爱情会夭折在毕业典礼上。她认为如果他们两个足够强大,就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到时候不用为了迎合彼此而做不必要的妥协。李朗心认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夏天裕向来反对死读书,对他来说,学习了一定的时间后,脑子就到了饱和的状态,再多看也于事无益,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夏天裕每每对她说要劳逸结合才能提高学习效率,一开始李朗心认为他说的也有道理,会放下书本跟着他出去放松一下。但是后来她发现夏天裕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讲的话听进心里,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这个学期以来,李朗心没少为此事跟夏天裕争吵,吵得激烈的时候她会说夏天裕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将来。初次听到李朗心这么说的时候夏天裕还跟她解释,后来夏天裕开始说她简直是无理取闹,最后索性不说话了,任由她的话从左耳朵进,再从右耳朵出去。说不通夏天裕的时候,李朗心就跟其他的同学一起自习,或是任由他扔下书本跑出去打球,最后帮他把书本带回去。而夏天裕依旧我行我素,李朗心不理他的时候,除了打球之外,渐渐地玩起了网络游戏。r

后来,两个人也习惯了这样的模式。虽然黏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不过李朗心还是会在自习的时候跑出来到球场上看他一会儿,或是给他送水,或是送些零食。夏天裕在寝室的时候,李朗心自习回来也会去他那里报到,两个人在临睡之前会牵着手在宿舍附近散散步,少不了一阵缠绵。就这样,韶光易逝,岁月飞转,过完了暑假就进入了大学的第三年。因为期末考试的成绩有明显的进步,所以李朗心继续保持着上个学期的学习势头。她看到夏天裕虽然爱玩爱闹,但是成绩一直都很稳定,也不再督促他非要跟自己一起用功了,于是两人谁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了。有个周末,李朗心还特意放下书本约夏天裕一起去远郊的一个山上做了次短途旅行。李朗心美其名曰是补偿夏天裕,深刻地检讨了自己作为女朋友的失职。夏天裕看李朗心满脸诚恳的样子,也很给面子地玩得不亦乐乎。其实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打发年轻过剩的精力,虽然希望李朗心能够陪着他,但是他知道李朗心的做法也没有错,所以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太过放在心上。只是李朗心偶尔发起脾气来就说他不考虑他们两个人的将来,让他颇感委屈和受伤,认为她并不理解自己。这次旅行暂时淡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让他们重新找到了如初的甜蜜。r

这一年圣诞过后的第三天,夏天裕突然说要独自出校门一趟,因为他们有个高中同学特意来探访他。在李朗心疑惑地注视和询问下,夏天裕慢慢地讲述了实情——他正是没有打算瞒着她,所以才跟李朗心透露了此事,他更想因此而给李朗心一些危机感,希望她能够多把心思放到自己的身上,所以当夏天裕看到李朗心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他的心情就高兴起来了。夏天裕说这是一个女同学,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喜欢他,不过都是小孩子家家不明就里的好感。高中毕业以后,大家就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女孩远赴重洋在国外读起了大学,他自己则是遵从命运的安排来到这里与李朗心相识相知,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现在是圣诞节的假期,人家专门过来,他总不能不去见一下,李朗心完全不必要放在心上,因为他当时没有喜欢过她,现在肯定也不会,何况那些因为高考无望才决定去国外读书的人一直都让他很不屑。夏天裕始终像个孩子一样,每次要出去的时候,不等李朗心把话说完,就蹿到门口去了,一边急匆匆地望外冲,一边催促慢手慢脚地李朗心。这次也不例外,一通机关枪似的解释和保证后就不见了踪影。听夏天裕说得满不在乎,李朗心也就没有放在心上。r

大三寒假的时候,李朗心和一些初高中的同学见面,聊天时候发现大家已经开始聊起了毕业之后何去何从的问题,渐渐觉得考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快开学之前,她打电话告诉了夏天裕自己的想法,夏天裕听后极力反对,表明他自己根本无意研究学问,完全没有必要继续读书,不如到社会上历练会对将来更有帮助,让李朗心也仔细地分析一下,要过自己的人生,不要听风就是雨。李朗心私心里想和他一起在校园里多待几年才有此考虑,听他说自己好像只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就又生起气来,说夏天裕从来就只考虑自己。夏天裕劝李朗心说如果她真要考研的话可以选择北京,北京有那么多好学校,自己将来是一定会去北京的,两个人还是可以在一起。李朗心说考本校的研究生比较稳妥,他们学校又不是名不见经传,何必要冒险去考外校,而且学历高一点儿在找工作的时候也会有更高的起点,坚持说服夏天裕跟自己一起考本校的研究生,她已经制定好了学习计划。夏天裕还来得及辩驳,李朗心补充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到时候我们有机会在同一个城市里,可是我们两个人一个参加工作,一个读研究生,身处的环境根本不一样,难道你就不怕我们会没有共同话题吗？”听完这句话,夏天裕突然沉默了,他年轻的心还无法理解为什么李朗心的脑子会装满了这么多杞人忧天的顾虑。李朗心以为夏天裕的沉默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正想继续说话,她的妈妈从外面回来了,于是她赶忙跟夏天裕讲明了情况就挂断了电话。后来她找个机会写了一封邮件给夏天裕,仔细地摆明了厉害关系,却并没有接到夏天裕的回复。r

回到学校李朗心才发现,夏天裕根本就没有接受自己的观点,几次三番地劝说之后还是没有效果,她意识到说多了不免又是争吵,就不再勉强他,而是一边加倍勤奋地学习,一边研究起北京的学校来。慢慢地,李朗心发现夏天裕上网的时间越来越多,不过当时大部分的男生都喜欢打游戏,她叹气之余也没有多想,就这样转眼之间又溜走了一个学期。大四刚刚开始,酷夏的热气还未真正的散去,但也只能在午后骄阳最烈的时候勉为其难地张牙舞爪一下了。秋天说来就来,风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送来了阵阵凉意。清晨和傍晚已经赶上了秋日的步伐,赠人以明朗清爽的高空和蓝天。国庆之后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加快了脚步传递接力棒给迫不及待接任的冬季。李朗心一直喜欢秋天,但是今年的秋天似乎异常的短暂,她的心里早早地就感觉到了冬天的寒冷。从暑假开始,李朗心就察觉到夏天裕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电话也少了,邮件也少了,有时候她打过去还没有人接听。夏天裕解释说是因为在外面太吵没有听到,可是为什么总是往外跑呢？他不知道她在等他的消息吗？r

新学期开始以后,夏天裕更是整日沉浸在网络上无法自拔,甚至有时候李朗心约他出来吃饭或者散步他都说自己正忙在要紧关头不能走开。直到有一天她没有跟他打招呼,就来到了他们寝室。夏天裕看到是李朗心就急忙收起了一个正开着的聊天窗口,不过大概是因为太过慌乱,那个窗口并没有关闭而是被最小化了。李朗心扫了一眼缩小在任务栏上的名字：“十二月XXX ”。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后面的几个字,夏天裕就关闭了那个窗口。“谁呀？”李朗心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一个一起玩游戏的哥们。”夏天裕快速地回道,语气里有些不自然。李朗心不想做无谓的纠缠,他们之间大大小小的架越吵越多,她今天不想再多吵一场了。于是她“噢”了一声叮嘱夏天裕不要整日坐在电脑前,这样对眼睛伤害很大的,然后就准备去自习。临走前,李朗心看了一眼桌上夏天裕的那个日记本——她买的。“他又开始写了？”李朗心在心里画了一个问号。今天,夏天裕居然破天荒的主动要求跟她一起去自习,抓起桌上的包扯着她就出了门。r

夏天裕养成写日记的习惯是在追求李朗心的时候开始的,那个时候他听说李朗心会写日记,就也记了起来。后来李朗心给他看了自己的日记,日记上写着她什么时候开始动心,对夏天裕是什么样的感觉,生活中的琐事是多么地让她其乐无穷、感慨良多。随着恋情的与日俱增,夏天裕越发地喜欢这个女孩子细腻的内心和无限的柔情,他开始学着她去感知生活,也把日记拿给她看。后来他们还一起讨论过日记究竟该不该拿给别人看,李朗心的观点是日记是纯粹的情感发泄,说话有时候是口无遮拦的,不能随便的示人,除非写日记的人自己愿意。而夏天裕则坚持说亲密的爱人之间不该也不会有秘密,他愿意把自己的日记拿给任何人看,让大家分享他的心情和他们的甜蜜。久而久之,李朗心不再给夏天裕看自己的日记,里面记录了她所有的心情,有快乐的,也有糟糕的,她不愿意夏天裕为自己莫名的小情绪而感到忧心,也不愿意夏天裕知道她内心太过敏感脆弱的一面。渐渐地,夏天裕也不再写日记了,一是他觉得太耗费时间和精力,二是他的日记都是流水账,根本没有记录在案的价值。直到后来,他的心里因为感动而重新生出了一些值得记录的情感。这些情感,在李朗心多次的犹疑不决里被翻开了。那天夏天裕去实验室,她独自来到他的寝室里等他,寝室的其他人都知道她,也没有刻意的招呼她,该忙自己的就继续忙着自己的。在寝室里没有人的时候,她终于禁不住内心的诱惑,翻开了夏天裕的日记,也把外界日益袭来的寒冷全部迎进了心里。r

李朗心终于知道了那个昵称是一个日期,“十二月二十七”,是那次夏天裕出去见那个女孩儿的日子,尽管他们不是那个时候开始的,但是那个女孩儿固执地要把那次当做是自己幸福的起点来纪念,所以特地起了这个名字。夏天裕一字一句记得那样仔细,就像李朗心初初看到的时候一样：他对争吵的厌倦,他对暧昧的新鲜,他思想的游移,他脑海的感动??r

回忆到这里,李朗心已经无意再往后想,再去体会一遍来时的悲伤。夏天裕其实从来不曾改变过,哪怕当时他的感情已经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哪怕现在他和自己已经跨过了时空,阔别七年,相隔千里。想到这里,李朗心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泪流满面,然而那泪水不复苦楚酸涩,那是经历过最奢侈的爱恋之后,岁月凝聚而成的体谅的泪水,喜悦的泪水,幸福的泪水。正如夏天裕曾经说的那样,他并没有刻意隐瞒她,他是有意让她发现。他热烈地爱过她之后,又换了一种方式爱她,同样的深沉竭力,同样的回肠荡气,只是那时她那颗年轻固执的心,只肯装着痴缠和眷恋,丝毫容不下另一种圆满。谁还敢再说回忆是没有虚妄无力的,那些美好的过往此刻不是正在温柔的拥抱着她吗？即便是年轻不谙世事无常,但是那些闪亮的日子不是从来都没有弃她而去吗？否则,她如何会在听到他声音那一刹那,就悄然化开了所有的心结,又回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