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白色的纸袋里有一张塑料纸包好的三十二开大小的深绿色的卡片,还有一个包装精美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李朗心把卡片和小盒子同时拿了出来,然后先把盒子放在手边,又动手打开了塑料纸的封口,抽出卡片来,一边细细地端量着一边开口说道：“好漂亮啊!谢谢。”林宇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李朗心的一举一动,李朗心的动作流畅且利落,林宇却觉得时间流动得太过缓慢。卡片很简单：底色是明亮的圣诞绿,封面正中央靠下有一棵由白色的雪花组成的抽象的圣诞树,几乎快要占满所有的空间,圣诞树周围的绿色有些深浅的变化,显示出光线的明暗来,给人柔和宁静的感觉；卡片上方印着醒目的手写体英文字母：Merry Christmas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李朗心慢慢地打开了卡片,林宇屏住了呼吸。卡片里面的两页里,密密麻麻刚劲有力的钢笔字跃然纸上,是一封长长的信。李朗心刚扫过第一行,脸就急剧地红了起来,她快速地抬头看了林宇一眼,正迎上林宇深沉热烈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她又迅速地低下头去看这封长信：r

心心,r

心心,如果可以,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回想起来,我似乎从来没有叫过你,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才能表达我内心那份深厚的感情,直接提名道姓又觉得陌生,我不愿意给你这样的感觉。下面的话,希望你不会觉得唐突。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是你的笑容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上了。尽管没有对你说过,但是我常常会想到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开始了。还有你的声音中充满了快乐的能量,听你说话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被你感染,心情也会格外地轻松和愉快。我是向来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但是在你身上我却发现了例外。第一次见面之后,我一直在思索一个可以靠近你的方法,怎么样可以明确地表达我的感情,而又不会让你觉得太过急切。后来想到你曾经调侃过我的名字,就有了一个主意,于是就一直期盼着老天爷下雨。我想我们是有缘分的,所以让我碰到你刚好没有带伞。r

请原谅我的鲁莽和笨拙,是因为我太在乎了,生怕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后来的接触里,我发现你性格中开朗率真的一面,然而也不失女儿家的温柔娴静,无论什么样子的你,都牢牢地吸引着我。尤其是你有时候天真的像小孩子一样的表情,让我看到你内心的单纯,带给我快乐的同时,又想让我去呵护你,呵护那份单纯,让它不被任何外界不良的因素所打扰。生命里不会一直是春和景明,我们不得不面对各式各样的压力与挫折,正是因为如此,雨后的彩虹才会那么地绚丽和耀眼。看到这里,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去保护你。在你脆弱的时候,在你需要安慰的时候,我愿意站出来,提供一个可以依靠也值得依靠的臂膀。而且我相信你一定是有魔法的,看到你的时候,我总会安静下来,即便是我的生活中工作中正在翻起波澜。你的眼睛是一泓清澈的山泉,我可以在那里看到真实的自己——一个渴望去爱和被爱的自己。r

这些年来,我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地习惯了孤独,不再需要任何人,甚至,我觉得自己就是现在大家常说的那种失去了爱的能力的人。是你的出现让我明白了我是多么的孤独,我是在多么无奈的情况下才去选择孤独的。以前的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在你出现以后,这种孤独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让我觉得越来越不能忍受。我想,不!我是——爱上了你。肯定地,确切地,真实地爱上了你。只有在想起你的时候,那种孤独才不会让我觉得绝望。想你的时候很快乐,但是也会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困扰着我。也许你的快乐还不完全地属于我,可是我已经非常害怕失去。我记得在某本书里看过：“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一定是爱上他了。”正是这样的感觉,我整日里惶恐不安的,就是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失去一个留在你身边的理由。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追求你的人一定很多,我肯定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但是我会尽力去做最爱你的那一个。我不是自负的人,我并没有自信会赶超所有的人去站在世界之巅上,但是我无法想象,也不能相信,将来有一天站在你的身边与你携手并肩的,会是一个比我还爱你的人。r

这个礼物是我在我们相识的第一天就买下的,可是却没有找到机会送给你。“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它在我这里待了很久,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听说四叶草是可以带来幸运的,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就迷信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它真是的的确确地给我带来了幸运,让我的想念不会总是落空,让我情不能自已的时候可以遇见你。碰到你,何尝不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运。一个人在孤独的荒漠里行走了那么久,你像一片久违的绿洲,盛开着向阳的花朵。我却还一直惶恐着不敢靠得太近,生怕会打扰到你的美丽,现在的我,除了你——已经是别无所求了。今天,我郑重地把它交到你的手上,希望它同样地能给你带来幸运。r

纸短情长,虽然说起来不免落俗,但是我确实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相信未来会有某种更深刻的关系把我们牢牢地系在一起。原谅我是个不善表达的人,没有勇气把这些话亲口告诉你。我希望会在将来的日子里,能有机会陪着你走过每一个清晨,每一个日暮,能够有机会让你慢慢地了解我此心不假,此情不虚。r

祝好。r

林宇r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像极了他那深深的眼神给她的感觉。看完了林宇的信,李朗心久久地不能也不敢把目光从卡片的字上移开,她害怕再度抬头会碰上他那令人双颊发烫的双眸。此刻她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非要在他面前打开礼物,“礼物？对了!”李朗心想起来还有礼物。她拿起那个小盒子,淡橘色的包装纸完好的贴合在盒子上,盒子的边角处有些轻微的磨损。李朗心小心翼翼地拆着包装,故作轻松地问到,可是话一出口,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自然：r

“是你自己包的吗？很有才嘛。”r

“不是,是店里的人包的。”林宇终于出声了。r

“我说嘛。”林宇的回答让李朗心紧张的内心得到了片刻的舒缓。r

打开盒子,李朗心拿出她的礼物。一个水晶小熊站在她的手中,大约一个拇指的高度,双手举着一片四叶草,做出一个鲜花的姿势。“好可爱啊!”李朗心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仔细地盯着小熊看起来：小熊的表情雕刻得非常活灵活现,嘴角浮现出温暖殷勤的笑容；眼睛闪闪亮亮,在灯光的折射下像是在眨动着一般；双腿并拢,双脚掂起,弯曲着胖胖的身体,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小熊双手举着四叶草,努力地把它递向看着它的这个人；四叶草的四瓣叶子均匀地排列在不同的平面,好像被风吹起的样子；每一瓣叶片都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似是而非的心形状,每一瓣叶片上,都刻有两道清晰的叶脉,这是叶片上有棱角的地方,同样地光彩夺目。李朗心爱不释手地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着,浑然已经忘记了林宇还坐在对面。等到她不小心碰到已经被放在桌面上卡片,才突然又想起此时此刻身在何地。她看了看那张不听话的卡片,它正张着一个锐角躺在手边,尽管她刚刚已经努力把它合拢,可是现在它似乎还在慢慢地张开,李朗心盯着卡片看了几秒中,确认它没有再张开。目光回到手中的小熊身上,又过了大约一分钟的光景,李朗心一边看着小熊一边赞叹着对林宇说：r

“太漂亮了!做得真精致。你在哪里买的啊？”r

林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看出了李朗心故作镇定地想要岔开话题,他必须拿出男人的勇气来,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李朗心因为喜悦而发亮的眉眼,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心心。”这一声略微有些颤抖,却还是真真切切地传到了李朗心的耳朵里,她知道自己不能逃避,于是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宇的双眼,那漆黑的眼眸同样闪烁着别样的光芒,深深地看不见底。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谁也没有示弱,谁也没有从对方的凝视中移开。终于林宇开口了：r

“心心。”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要去习惯一下这个称呼,继而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短短几个字,林宇却觉得耗尽了一生的时间才将它说完。r

李朗心看信的时候,林宇看到她时而锁着眉头,时而又舒展开来,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一直很平静。“她在想些什么呢？”林宇暗暗揣测着,对于这个他爱着的人,他丝毫看不透她的想法。林宇像是等待着被判刑一般地如坐针毡,他似乎也有点后悔让她在这里拆看礼物,林宇感到自己的心飞快地跳着,他仿佛能够听见那“扑通扑通”急速而有力的声音,那是他的生命在敲动他的神经。终于李朗心看完了信——他从她目光的移动,知道她已经看到了结尾。望着李朗心久久没有抬起的头,林宇又忐忑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表白,恨不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当今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太害怕被否定了,他干嘛要如此地操之过急,不是才短短的两个月的时间吗？他凭什么就断定是时候了。如果不是李朗心还坐在他的对面,他一定会拔腿就走逃之夭夭吧。还有那么一瞬间,林宇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要从这个胶着的梦中醒过来。最后,当李朗心开始拆真正的礼物的时候,林宇焦急等待的心总算暂时地得到了解放。他看着李朗心的动作,暗自调整自己复杂而又备受煎熬的心。看到李朗心对礼物溢于言表的喜爱,林宇终于能稍微地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他知道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朝着他想象中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了。但是此刻他的智商情商都在急速下降中,他需要知道一个明确的答案。r

李朗心望着这对坦白而又深沉的眸子,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努力地试图想要从中去寻找,寻找一个爱的可能。她是多么希望可以在里面看见那个主掌人间爱恨的神灵,能够冲她点一点头,让她可以下定决心抛却所有,走进林宇画出的这片天空。林宇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分明,她不可能装作听不见。终于,她率先移开了目光,低下头来,不让林宇看到她绯红的脸庞,一边轻轻地颔首点头,一边柔柔地“嗯”了一声。林宇的全副感官都在李朗心身上,自然不会错过她的每一个举动,她的确认是那么地轻轻柔柔,在他听来却是世界上最清晰的声音。此刻,林宇心中那不断积聚的不安和焦虑已经化作了万千礼花,被李朗心的回答点燃,霎时间烟火绚烂,光彩耀眼。心中巨大的回响振聋发聩,窗外的夜色融化在玻璃窗上,对面女孩腼腆羞涩的笑容在他的眼中旋起一个美妙的世界,那扇门开启了,他将义无反顾地走向前去,走向这份翘首期盼的幸福。r

林宇站起身来,走到李朗心的座位上在她的身旁坐下。“心心。”他轻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这次他的语气已经自然了很多,不像第一次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那般生涩与忐忑。林宇突如其来地举动让李朗心有些吃惊,她忽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僵硬地待在他的怀里。许久不曾被人这样抱着,李朗心一时间感到无法适应,然而林宇的怀抱宽阔而温暖,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慢慢地李朗心也放松了自己,身体柔软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把玩着手里的小熊。就这样,时间大概也不忍心打扰这对相拥的人儿,轻声轻脚小心翼翼地向前流动着,窗外的雪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人们沿着第一个足迹走出一条条小路,衬得没被踩踏的地方格外的白璧无瑕。李朗心一下看着小熊,又一下看向窗外,步行街观赏花坛的圆边像是顶了一层椰蓉的甜甜圈,那香甜的滋味从她的回忆入侵她的味蕾,在她的心底化开,越来越浓郁,越来越真实。“外面好漂亮。”她呢喃低语。“是啊。”林宇轻轻地应着。渐渐地,林宇放松了先前紧紧拥着李朗心的手臂,两人默契地调整成自然而舒适的姿势。r

林宇嗅着李朗心发丝间传来的洗发水的香气,甜甜腻腻的,让他有些恍惚,仿佛不太敢相信一切都这么顺利,她这么近,就在他的怀里,像一只柔软的小兔。看李朗心又举起了小熊,把它端到与双眼齐平,伸出一只手去触摸四叶草的一片叶瓣。林宇也伸手去摸另外一片。“喜欢吗？”林宇问。r

“嗯,喜欢。”李朗心乖巧地回答。r

“我也是第一眼就喜欢它了,缘分吧。”r

“真的很可爱啊!”李朗心又感慨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里买的呢？”r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长岛咖啡吗？”r

“嗯,记得,他家有卖这个的？”李朗心说完就后悔了,怎么自己智商变低了。r

“哈哈。当然没有,我当时跟你一起出来了啊。”林宇被李朗心逗乐了,继而故意用不满的语气说：“你当时还不让我跟你一起走。”然后又换成一种故弄玄虚地口吻：“不过也幸亏你没让我跟你一起走,要不然我就碰不到这个小萌货了。绿城公园东门有一家精品店,就是在那里买的。”r

“噢。”李朗心开始回想那天下午的情景,他们相识也才短短两个月而已,怎么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天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了,她后来又去了绿城公园的西门,还有一个漂亮的小闺女在嘻嘻哈哈地笑闹??r

“想什么呢？”林宇晃了晃怀中若有所思的李朗心。r

“噢,没什么。”李朗心回过神来：“你说东门啊,绿城公园我老去,很多时候都是从东门穿到西门,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精品店,估计是新开的吧。”r

“有可能。”两个人挑明关系以后,突然就亲密了好多,林宇应和完又俯在李朗心耳边顽皮地说：“你看这小熊像不像我？”r

“哎。你哪有这么可爱。”李朗心故意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脸皮真厚!”r

“脸皮厚吃大肉。”林宇乐了：“人家说四叶草一般都是三叶的多,很难找到四片叶子的,所以才代表幸运。你看我找到了这片幸运,就当机立断地把它拿来送给你。”r

“油嘴滑舌!”李朗心嗔怪道：“以前还没发现你还有这个优点呢!”李朗心故意用怪强调说着“优点”这两个字,然后又说：“快说,你这样骗了多少女孩子了？”r

“没有啊。”林宇连忙否认,然后又坏坏地笑了：“就你一个。”r

“讨厌。”李朗心又细细地看了看小熊,那憨头憨脑的样子还真像林宇发窘的时候。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r

“笑什么呢？”r

“不告诉你。”r

“快说。说不说!”林宇一边呵着李朗心的痒痒,一边做出一副霸道的样子来。r

“不说,不说,就不说!”李朗心一边在他怀里挣扎一边固执地摇头。两人就这样腻来腻去地享受着这份新来的甜蜜。r

今天餐厅的背景音乐一直在静静地播放着诺拉·琼斯的《远走高飞》专辑,依偎在这个小小的卡座里的两人渐渐地留意到了,这轻柔温和的爵士乐正适合他们此刻的心情：Come away with me in the night, come away with me ?? 李朗心也轻轻地哼唱着。李朗心的发音字正腔圆,又丝毫没有矫揉造作,对林宇来说这正是天籁,上天造物之中最美妙的声音。林宇陶醉在这温柔的歌声中,早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在悄无声息地流淌。一曲结束是短暂的空白,李朗心先回味过来：“时间不早了。”r

“嗯,是啊。”林宇抬手看了看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去下洗手间。”话音刚落,就站起来向外走去。r

李朗心独自坐在两个人刚才温存的地方,望着林宇的背影,她如梦初醒般的叹了口气,似乎刚才的一切并不真实。她摸摸自己的双颊,还在微微地发烫,左半侧的身子因为林宇的离去,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她乖巧安静地坐着,他怎么还不回来？时间并没有过多久,李朗心却觉得好漫长,孤单在他离去之后的一两分钟内迅速地将她包围。这些日子以来,她又何尝不是一遍一遍地阅读着那一个又一个寂寞的夜晚,孤单竟然变幻出了新的滋味。夏天裕还是偶尔出现在她的梦中,然而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有那温柔的感觉恍如昨日,却再也无法追忆,想起他会让她寂寞无限的扩大。而林宇是她灰色感情世界唯一一抹亮色的点缀,他的出现和他的消息总是如同和煦的阳光一般照进她的窗棂,给她带来一点生机。林宇跟追求她的那些人不同,他没有突兀地跟她说爱——这个沉重的字眼,更没有急于要她承诺什么,只是如细雨一样慢慢地落下,缓缓地渗入她干涸的肌肤,一许沁凉,一许滋养。r

李朗心扭头望向窗外,看着落雪飞扬在遥远漆黑的夜空,这漫天飘落的可是林宇说的幸运？她把一直手扶上玻璃窗,好凉,她又缩回手来,一个清晰地掌印慢慢地又变得模糊,最终又和周围的雾气融成一片混沌。她收回目光,又落在桌上那张卡片上,内心迅速地涌出一股股触电般的热流。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开始漫无目的地观察起这家餐厅来,刚扫视了一圈,就兴致全无,她太熟悉这个地方了。于是她又向对面看去,林宇的黑呢外套搭在沙发的扶手上,干干净净和她自己的风格一样,没有繁复的花样,只有深紫色的扣子因为剖切的纹路偶尔会折射一些微弱的光芒。李朗心百无聊赖地坐着,忽然注意到林宇的手机与桌面垂直放在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信号灯正在安安静静地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