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挺帅的嘛，身材也不错。”林梅朵早已经把李朗心的瞪视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边和李朗心往理发店里走，一边把汉堡塞到李朗心手上，然后又抢过李朗心手里的伞来仔细地看着：“新的啊？哎，你们啥时候搞到一起去的？都没听你说。”r

“我还没说你呢！”李朗心故作生气地说：“干嘛叫人一起吃饭？跟你很熟吗？”r

“喂！我不是为你好吗？狗咬吕洞宾啊。”r

“切，皇帝不急太监急。”李朗心绷不住地笑骂到。r

“哟，好吧，太监就太监。你家还有俩老太监呢。”林梅朵也笑着调侃。r

“你这张嘴啊，怎么老是口无遮拦的！”说完林梅朵，又想到了父母，李朗心不由得一声叹息：“唉。”r

“哎，我错了，我错了。你们俩啥时候搞到一起的？”林梅朵毫无诚意地道完歉，立刻满脸期待地准备听李朗心坦白。r

“你就知道搞啊搞的，难听死了，你家小彬彬怎么看上你的？他不是喜欢淑女吗？”李朗心也调皮起来，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戳向林梅朵的痒痒肉。r

“诶！在你面前淑女个什么劲儿，要是淑女了你不得别扭死。”林梅朵灵活地闪到一边，躲过李朗心的偷袭，迅速转了声调腻歪歪地说：“在我家小彬彬眼里，我可是标准的淑女噢。”r

“是哦，是哦，打着闪光灯都找不着，您是九天仙女下凡尘。”看着林梅朵，李朗心笑容可掬。r

“你们俩到底啥时候搞到一起去的？”林梅朵死性不改地问了一遍，忽然又一本正经地问了一遍：“你们什么时候到一起去的？”虽然那个“搞”字还是溜到了嘴边，不过她生生地把它咽了回去。r

“没有啦，就是我昨天换包忘记带伞了，然后下班的时候，他就出现了。”看着林梅朵故作正经的样子，她收住了笑容，然后补充了一句：“带着伞。”r

“就这么简单？”r

“就这么简单。”r

“那他怎么知道你没带伞？”r

“他说他掐指算的。”想起林宇的话和当时的神态，李朗心又笑了起来。r

“嚯！大仙儿啊。”林梅朵也笑了。r

“是吧。”r

“还——是吧。别装傻了，李大小姐，人家显然是有意的。看来是心有灵犀啊。不对，是天公作美。不不！好像也不对，是——”林梅朵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唱起来了：“雨——伞是媒红。”r

“讨厌！”李朗心恼羞成怒地推了林梅朵一下。r

“你上次告诉他你单位地址了？”林梅朵由她推着。r

“没有啊，我都没说什么，都是他在说。”李朗心回想了一下跟林宇相亲的情景。r

“啧啧，真心人啊。”林梅朵一边怪腔怪调地说了一句，一边自顾自地分析起来：“我看他就是来碰运气，要是你带伞了，他估计就没戏了，还好你昨天换包，今天下雨，这就是天意啊！”林梅朵用不着调的东北口音说着“天意”两个字。r

“没完啦？”李朗心嗔斥了一声。r

“还有啊，我看你们一路上不是打一把伞吗？那小身影儿，还真是和谐啊。这小子还挺有招儿。”r

“什么有招儿，耍滑头！”看着林梅朵频频点头，李朗心想起林宇像变魔术一样拿出包里的伞来，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腾得一下脸又红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接着说道：“你说一路上什么意思？”r

“哎。我买完汉堡，看还有时间，本来想着去你公司跟你一起走过来的，走到半路看见一对璧人，实在是不忍心当电灯泡，就又折回来了。”林梅朵故意强调了“璧人”两个字。r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r

“林小姐，李小姐，到你们了。请这边走。” 两个人正在沙发上有说有笑的时候，理发店的小工来招呼她们了。r

理发师灵巧的双手在李朗心的发端飞舞，剪去分叉，修出形状。李朗心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齐肩的秀发，不再染，也不再烫。许多年前，她和夏天裕还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陪她追逐和尝试各种兴起的发式：离子烫、烟花烫、栗子色、酒红色。在无悔的青春里，不敢太过张扬，却也尽情地挥洒着个性。“你觉得我去烫什么样的发型好看？染个什么颜色呢？”询问夏天裕的时候，李朗心总会紧紧地盯着夏天裕的眼睛，仿佛那样就可以看透他的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夏天裕总是很坦白：“我还是觉得不要烫不要染比较自然。不过你皮肤白，脸型小，怎么样都好啦。”补充的那句俨然是应付之极，但是李朗心还是很受用。现在的李朗心早已不再折腾自己的头发，留着夏天裕最爱的无雕无琢的发型。可是造化弄人，她和夏天裕还未有相濡以沫的机会，就已相忘于江湖。r

“嗨！发什么呆呢？”隔壁座位的林梅朵喊了她一声，李朗心这才回过神来，每当她的眼光落到自己的头发上，心就不由自主地走回那个角落，像呼吸一样自然，像梦一样不可避免。林梅朵已经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回忆，于是她故意说：“雨还没停呢，林宇不是给了你一把伞吗？你今天不要等我了，剪完先回去吧，我叫我老公来接我好了。”r

“噢。”李朗心答应到。林宇，对了，她得什么时候把伞还给人家。等林梅朵跟王礼彬打完电话，李朗心独自走出了理发店，她在雨中慢慢地踱着步子——跟妈妈已经报备过了，她并不着急回家。这把伞撑开来只有纯色，没有任何装饰。深深的墨绿色，像极了林宇那个深深的眼神。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势虽然渐小，却依旧不休不止，雨点打在伞上，噼噼啪啪的很有节奏，李朗心侧耳倾听着，那声音好像人的脚步声，慢慢走近，然后就一直踏着均匀的步子。因为下雨的缘故，城市早早地收敛了昔日的繁闹，放眼望去，街上的人寥落无几，步道上的水泥砖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在街边的路灯下反射着灯光，在李朗心的脚下晃动着她的思绪。她没有可以等待的人，却也不知道如何迈步去走向另外一个人，近距离的接触，李朗心感觉到林宇的身材比夏天裕要稍微高大一些，他们两个人的相貌截然不同，却有着同样爽朗的笑声，笑声中的快乐可以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还有那眸子里深深的柔情，可以毫不费力地融化一个少女的心。可是她已经不是少女了，想到这里，李朗心自嘲地笑了笑，竟然脸颊又发起烫来，“怎么会想这些？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关联呢？”李朗心对自己的莫名其妙直摇头。然后她伸出手去感受雨点，凉凉地，甚至有些冷，她急忙把手伸了回来，这下总算是清醒了。r

第二天早上，李妈妈已经把伞收好放在了门厅的桌上，李朗心把两把伞一起装进了包里，林宇的那把伞很是轻巧，并不占多大的空间，李朗心嘴角又浮现出一丝舒心的笑意。李朗心出了门，雨下的透透得，清晨的天空一碧万里，好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街上的法桐早就换上了橙色的外衣，经过昨日的洗礼，又落下了不少的叶子，环卫工人早早地完成了打扫，落叶整齐地堆积在大树扎根的地方。李朗心贪婪而满足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拨通了林宇的电话。r

昨天林宇独自走回李朗心的单位取了车，心情格外地轻松舒畅，回想着和李朗心那十几分钟的雨中漫步，仿佛梦境一般。车子行进地非常缓慢，他顾不得一路超越过去的车辆，在右侧车道边开边欣赏这迷人的夜色。李朗心和林梅朵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独有女儿家的娇嗔，让林宇心动不已。虽说不愿意喜怒形于色，但是林宇清澈的眼睛里却藏不住内心的欣喜，从后视镜中他看到自己满眼兴奋的目光，竟然有些懊恼，“傻样儿！”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想起李朗心说要请自己吃饭，他心里又犯起嘀咕来，是客气呢，还是真的要请他吃饭呢？他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请自己吃饭呢。r

早上接到李朗心的电话，他的心又砰砰地跳起来，稳了稳心神，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喂？”林宇的声音里还是流露出了难掩的兴奋。r

“是我。昨天谢谢你，找个时间我请你吃饭吧，顺便把伞还给你。”r

“那个啊，不用还了，那是单位发的，那么小的伞也不合适我这个大老爷们啊。”林宇朗声说道。r

“不用还？”李朗心重复了一句，有些迟疑。r

“噢。”林宇忽地恍然大悟起来，拍拍脑袋，不相信自己这装满智慧的脑袋瓜怎么想出了这么蹩脚的理由，急忙地转换话题：“你要请我吃饭啊？这么小的事情。”林宇说完又立刻后悔起来，怎么突然智商下降了呢。r

“是啊，感谢你雪中送炭嘛。”李朗心笑了。r

“那好。”林宇很感激李朗心没有顺口说那算了之类的话，当然她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林宇心里边想边说着：“那我可以选地点吗？”r

“当然可以啊。”r

“不过我最近有点忙，可能抽不出时间。这样吧，这不马上圣诞节了嘛，圣诞节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地方，那里秋天的景色正好，虽然有点远，不过我有车，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看看风景。”r

“圣诞节？”李朗心反问了一句，继而说道：“圣诞节你们放假？”r

“嗯，是啊。”r

“真好。不过圣诞节我们不放假。”虽然不易捕捉，李朗心还是清晰地抓住了内心那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我选一个地方吧，我们吃晚饭。”r

“好吧。”林宇毫不遮挡自己的遗憾：“看来只能这样了。”r

“嗯，那先这么说定。到时候我再跟你确认。”r

“好。”r

“嗯，那拜拜了。”李朗心要挂电话了。r

“拜拜——”林宇虽然还想多说几句，一时之间却也不得要领，只能挂断了电话。r

林宇是真的忙起来了。钟华有个业界的商友来找他帮忙，有一个跨国的项目——是一个大型的购物中心，他们公司已经出了设计图纸，设计方案很新颖，投资方很满意，就是报价太高，所以投资方始终没有拍板，他们的工程师们已经绞尽脑汁，实在无法压缩预算。然后他们又重新提交好好几个备选方案，投资方却只相中了最初的设计，但是价格方面也不肯松口，于是就一直僵在这里。钟华就把林宇派了过去帮忙，私心里想着即便做不成，也给林宇一个学习的机会。钟华为人虽然从来不强出头，凡事非要压人一筹，但是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成就，也是有目共睹，朋友们的恭维之词，他听起来也十分高兴，多多少少内心也充斥了一股子虚荣。钟华说是让林宇不要有压力，借此锻炼一下，但是林宇明白钟华的期待，因此他自己也格外看重这个项目，根本就没考虑到失败这两个字。林宇深知自己不属于天才一类，拍拍脑袋就能够手到擒来，只是凭着自己的勤奋好学、刻苦钻研，加上这些年来钟华给他的机会，让他积攒了丰富的经验，才有了他今日的成就，所以从来不敢轻易懈怠。r

在这段日子里，林宇比以往更加努力，终日都在跟图纸和数字打交道，说是废寝忘食也不为过，脑子除了不足六个小时的睡眠之外，从来没有从项目上移开过，即便是吃着饭，也是常常是想到哪里就放下筷子跳到了电脑或图纸前。项目的设计方案确实非常优秀，一时间林宇并没有看出问题在哪里，各种材料的报价在业内也已经低无可低，如果采用低价位可替代的其他材料，势必影响整个项目的外观效果，甚至威胁项目的质量。钟华朋友的这个公司拥有的都是一流的人才，在这些同行们面前，林宇着实学到了很多的知识。林宇曾尝试着自己重新设计整个方案，结果出来以后怎么看都不如原版。主工程师和设计师都比林宇要年长，一些屹立在城市角落里备受瞩目的建筑，都融入了他们的心血。这些长辈看林宇态度非常诚恳，又努力认真，也是连连点头、频频赞许，直说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对林宇的疑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加上林宇向来对所有的人都是谦和有礼，短短一两周的时间里就和这个项目上的人打的火热。r

这天早晨林宇俯身在办公桌前，对最初的设计方案仔细地研究着，这些图纸的角角落落他基本都能如数家珍了，门在哪里，电梯的位置，停车场的格局，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完美的勾勒出了成形的建筑。他驱车进入地下停车场，在满满当当的车辆里穿梭，找到一个离商场入口最近的停车位停好车，然后从地下停车场一层一层神游向上，直到顶层。他游走在各个商店里，五颜六色的店头井然有序的排列在中央指示牌上，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方向，最后他从顶层宽大的阶梯拾级而上，来到了商场广阔的天台上，忽然间像是又回到了地面一般，回首望去，弧形的屋檐从顶层的天花板延伸出来，似乎正是商场的入口。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这里会有一个人工沙滩，“海水”会一直延伸至建筑的边缘，然后被水晶玻璃拦住，与天空接在一起，沙滩上会种上几株婆娑的椰树，一派南国风情。转过顶层到天台的出口，后面将会有一个繁华的夜市。在天台的边上，依着栏杆，可以将整个城市一览无余，无论白天黑夜，这都是一个令人心醉的场所。这是整体设计里林宇最爱的部分，这些前辈们真是太有想象力了，他不得不再次折服，谁不会为这眼前的辽阔而倾倒呢，他仿佛看见了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r

突然间，他停止了脑海里的畅游，这个建筑在城市的边缘，稍远的人们必定驱车而来，那么他们必须有足够的停车位来容纳尽可能多的车辆。现在他又回到停车场的位置，然后在空白的图纸上写写画画起来，不停地测量计算，一会儿功夫就写满了五六张纸，线条、符号、箭头、数字堆积在一起，杂乱无章地散布在不同的一张张纸上。完成所有的测算以后，他对自己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腕上的手表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半，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了。r

自从进到这个项目，林宇就直接来钟华朋友的公司上班了，钟华的写字楼倒是很少去。这里离李朗心的单位很近，不过两三个星期以来，他们从来没有碰到过，尽管如此，林宇还是很开心，他每次路过李朗心单位的大门，总会不自觉的扭头去看一眼，虽然她不在他张望的目光里，但是他知道她就在那里。林宇刚才大致估算了一下费用，对于整个项目庞大的投资来说，这点节省无疑是杯水车薪。但是他有了新的提议，这个想法是当他徜徉在脑海里的建筑顶层的时候想到的，打定了主意，林宇此刻的心情格外地轻松。他步行走向李朗心她们单位对面的一家牛排馆，脑子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忽然有个人叫住了他，那么地亲腻，那么地熟悉：“林宇！”他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开口，对面的姑娘接着说道：“真的是你！还跟以前一样，走路都不看人啊。你怎么在这里？你们公司搬家了？”是杨敏敏。r

“噢，没有啊。最近在钟叔的一个朋友的项目上帮忙，他们公司就在那个楼里。”林宇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写字楼，用淡淡的语气回答到。r

“怎么了？还怪我呢？”杨敏敏笑了。r

“没有，没什么好怪的。”林宇说的是真话，虽然他当初确实恨她，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包容和让步始终无法抓牢这个女孩子，甚至连婚姻都无法让她收心，他一度认为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不，她根本没有心。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慢慢地释然了，如果真的结了婚，他这一辈子恐怕就毁了。无论何事，他从不轻易给承诺，给了就一定会守住，要他去守住一个根本就不爱他的人，以他当时对感情的理解来看，他大概一定会发疯的。r

“中午了，你吃饭了吗？”杨敏敏的语气依旧关切如初，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r

“噢，正准备去吃。”林宇不善撒谎。r

“可以一起吗？”杨敏敏的语气是诉求和令人怜悯的。r

林宇显得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答，在这短暂的停顿里，一阵尴尬的空气迅速地将两人包围了起来。r

“我想和你聊几句，就一顿饭而已，不要这么小气吧。”杨敏敏继续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态。r

“好吧，就街对面的那个牛排馆，我下午还有事，本来打算一个人吃了赶紧回去的。最近忙得不可开交的。”林宇的停顿是因为他没想到杨敏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根本没想过要拒绝她，只是一时间有些怔愣，她从前可是从来没有主动约过他。r

当初他提出分手，她一口答应，之后就再也没有往来。他不知道杨敏敏怎么看待他们的感情，但是他确是无法再面对她，眼不见为净，他对自己狠下心来，想不明白的时候，他就找彭浩然喝酒。彭浩然也不多问，陪他喝完就把他留在自己家里，是林宇自己要求的，他不想回去惹二老担心。就这样林宇一个人生生地斩断了对这个女孩子所有的思恋，直到不会再无缘无故地想起这个人。r

几年后，他听高中同学说杨敏敏结婚了，班里那些个八卦多事之人在同学的 QQ 群里发了杨敏敏的结婚照——新郎正是当时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有些同学是知道高中的时候林宇就很喜欢杨敏敏的，但是并不知道后来两人在一起过，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个时候林宇看得出来，杨敏敏并不急于昭告天下，虽然心里有些小小的不满和疑惑，但是还是一直由着她去了，他相信以他对她的感情，终有一天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后来杨敏敏的婚讯让林宇彻底地明白了，或许自己才是夹在她和他中间的那个人，于是就在心里暗自祝福她，却无法再轻易地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