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听完彭浩然说的日子，林宇苦苦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开始喝酒。彭浩然也不再啰嗦，他了解他的兄弟，两个人在馆子里灌了个酒饱。喝到开始有些晕了，林宇不再喝了，他不想让父母担心。最后彭浩然跟他一起回的家，他们以前常常在门口喝酒，父母自然是没有多问。彭浩然走后，林宇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扔到了床上，脑袋里昏昏沉沉又清清楚楚。十七号晚上，杨敏敏莫名其妙地跟他吵了一架，十八号，他打电话约她吃晚饭，她说有事，自己也没太过在意，接下来的两天杨敏敏还是有事，自己想着她大概是发脾气还没过去，第四天的时候果真没事了，对自己还格外体贴。这个月初的时候，她突然脾气很坏，喝了很多酒，一个劲儿说没有人爱她??看来都是算好的吧！哼！林宇恼恨地捶了一下床头。不！她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也许是有别的隐情，何况现在他们已经决定要结婚了，就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杨敏敏还和那个人有来往，现在应该也收心了吧，那天她喝酒也许是因为他们彻底地说清楚了。就这样林宇和自己斗争着，酒劲渐渐过去，脑子里乱糟糟地，他努力地想理出一个头绪来。林宇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么多年来自己竟然如此地不了解杨敏敏。他越想越清醒，竟是一夜无眠，终于在天放亮的时候，身体的疲乏和脑中的睡意袭来，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r

接下来的两三天林宇没有主动找杨敏敏，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几次三番他几乎一冲动就想去找杨敏敏问个清楚明白，却始终没有勇气，他也许更害怕从她的嘴里听到他无法承担的答复。后来还是杨敏敏主动约了他，一如从前的温柔。林宇尽可能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可是总有些力不从心，他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终于，林宇的冷淡和心不在焉惹恼了杨敏敏。r

“你怎么了？最近老这个样子？！我得罪你了吗？你还想不想结婚了？！”左哄右哄不见起色，杨敏敏只得气急败坏地质问他。r

结婚？林宇愣了一下，对了，他们已经定下了终身。“噢。没什么。”林宇用一种不知所以的语气应和着：“可能是最近太忙了。我们明天去拍结婚照吧？之前定的那家。”继而杨敏敏在林宇的脸上看出一丝淡淡的委屈，好像受到了伤害一样说着后面的话：“上次说要去拍的时候，你刚好有事。后来他们给我打电话说这次安排到了明天。”r

“明天？”杨敏敏不再理会林宇不太自然的情绪，若有所思地反问了一句。r

“嗯。”林宇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试探性地说着：“不过那个摄影师也说了，如果我们实在走不开，他可以晚上抽点时间出来跟我们最终确定一下服装什么的。”r

“明天确实挺忙的。”杨敏敏用一种极其抱歉的语气说道，然后给了林宇一个温暖的笑容，跟林宇商量：“晚上可能也不行，我们领导明天请大家吃饭，不去不太好。要不你决定吧，你看我穿什么好看？”r

“噢。好吧。”林宇接受了杨敏敏的提议，并没有感到意外，然后低低地补充了一句，像是说给杨敏敏听，又像是自言自语：“领导的面子是要给的。”r

“什么？”杨敏敏听出了林宇有些不满，故意地装做没有听见。r

“没什么。我说领导的面子不能不给。”林宇重新抖擞了一下精神，作出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来。r

“对嘛。”杨敏敏满意地笑了。r

第二天林宇给钟华打了个招呼，提前出了办公室，来到了杨敏敏的单位，找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藏下，盯着她们单位的大门。下班高峰时间，人们零零散散的走出来，然后是鱼贯而出的大部队，然后是杨敏敏。她出门以后并没有向以往一样走向公交站牌，而是转了一个街角，步行去了单位附近的一个高档餐厅，林宇远远地跟着她。杨敏敏进了餐厅以后，林宇就在一棵法国梧桐树后站定了，望着车流熙来攘往的马路对面的餐厅大门，茫然地揣测着杨敏敏此行的目的。大约不到一顿饭的光景，他看见杨敏敏怒气冲冲地从餐厅走出来，快步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回去。路对面的林宇赶紧快步地跟着，这时候他看见一个男人从后面赶了上来，抓住了杨敏敏的胳膊，用力地拽停了她，焦急地说着什么。于是林宇也停了下来，认出了此人正是彭浩然让他看的那个男人。两个人在林宇远远地注视下争吵了起来，丝毫不顾忌路过行人的侧目，他们的情绪都非常地激动。男人一直抓着杨敏敏的胳膊，杨敏敏几次甩开，男人又几次抓住了她，不停地大声地说着什么。杨敏敏不停地摇头，努力地想要去挣脱男人的束缚，最后杨敏敏又说了句什么，男人放开了紧紧抓着她的双手，男人刚刚放松力气，杨敏敏甩开他扭头就走。r

林宇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路对面的这对男女，脑子高速旋转着，脸上挂着酝酿已久地怒不可遏的神情。看到杨敏敏彻底地甩开了那个男人，林宇准备立刻冲过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且之徒。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重新追上了杨敏敏，把她拽入了自己的怀中。林宇赶忙在旁边的一棵大树边重新停住脚步，瞪大眼睛盯着他们。男人紧紧地拥着杨敏敏，任她在自己的怀抱里扭打，慢慢地杨敏敏放弃了挣扎，把头扎进了男人的胸前耸起的衣领，双肩不住地颤抖着。林宇愣愣地站在街对面，看着这个电影里才有的场景。男人伸出双手捧起杨敏敏满是泪痕的脸庞，满眼疼惜地吻上了她的双唇。男人先是轻轻柔柔地吻着，继而是艳阳般地热烈，杨敏敏一开始麻木地任由他吻着，忽然间也紧紧的搂住了男人的脖颈，激动地回应着。路过的行人偶有侧目，有的皱着眉毛不停地摇头，有的露出赞许的表情默默地微笑，没有人停下脚步，没有人打扰这个小小的世界。r

对面的林宇像是大冬天里又被人当头浇下一桶冷水，呆傻地站着，他不知道此刻是否是在做梦。他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透心的冰凉迅速爬满了全身，好冷！他感到扶着树的那只手不停地颤抖，实际上他浑身都在颤抖，不！是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心底清晰的疼痛提醒着林宇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比父母的关心、比朋友的信任都要更加的真实。突然间愤怒扼住了他的呼吸，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右拳向身边的树干砸去，在拳头马上就要碰上树干的时候，他却收住了动作。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心如明镜，一切了然于心，她竟是从来没有爱过他，那个人才是她的男朋友，而他自己只是一个大傻瓜！他愤然地转身而去，留下了路对面温存的两个人。r

林宇像是一个受伤的动物，拖着沉重的四肢，向明灭恍惚的夜的最深处走去。尽管偶尔想象中的情景更加地不堪，尽管他决心去忽视去忘却，甚至做好了准备去承担去接受，但是在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却是那么地仓皇而不知所措。狼狈的泪水意想不到地从昨天流到今天，从心底涌进眼眶，在街灯昏暗的光晕里沿着命运的轨道坠落，掉在地上，摔成粉碎，扬起一些不为人知的悲伤。r

时间老人慈祥而怜悯，他善待每一个生命，愈合我们的伤口，抚慰我们的心灵。林宇渐渐地淡忘了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尤其是李朗心的出现更让他重新看见了爱的可能。但是，杨敏敏却也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牵出了林宇心中久久不曾回味的悲伤，却让林宇更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早些时候他总会想到如果他们还有机会见面会怎么样，如果他们能够重新开始会怎么样，却始终都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事情没有发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最近林宇开始觉得自己是一开始就没能理解她，所以才在他们的感情中一败涂地。而现在杨敏敏表现出来的低眉顺眼让他更加地无法理解。林宇刻意保持着的沉默似乎并没有打消杨敏敏的念头，自从上次相遇以后，杨敏敏越发地主动起来，短信没有回应就打电话。他疲于应付杨敏敏的各种要求，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明白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会有未来。林宇软拒不行就来硬的，他已经把话说得非常分明了：“我们不可能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也会有你的幸福。”杨敏敏一句“做不成情人可以做朋友”就把他顶了回来。r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林宇看着手机上的名字发愁，不做回应，铃声不休不止，同事们望过来，一双双眼睛好奇而又八卦地看着他。r

“喂。”他只好接通了电话，戳了一下旁边的小王，迅速地在纸上写着。r

“喂，是我。”杨敏敏轻快地说：“你周末能陪我去趟书城吗？变化太大，我都不认识路了。要是方便的话，你能来接我一下吗？”r

“林工！总工叫你过去，看上去特别着急，你快点！”林宇把写好的纸递给小王，小王立刻会意地趴近林宇高声喊到。r

“噢！知道了！”林宇一边应和着小王，一边装作没有听清杨敏敏的请求，急匆匆地对她说道：“哎，我这忙死了，没啥大事就先不跟你说了，挂了啊。”也不等杨敏敏回答，就快速地挂断了电话。r

“哟！大宇哥。什么情况？又被哪个姑娘惦记上了？”小王把那张小纸片儿还给林宇，压低声音说。小王一直跟林宇搭档，俩人关系也特别好。这次小王被钟华一起派了过来，两个人被安排在一张大办公桌上，他知道林宇总是相亲的事情，所以当有姑娘缠着林宇不放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这么处理。r

“是啊。”小王不知道杨敏敏的事，林宇也不想说，就随便应了一句，然后满脸愁云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又看了看写着“快说总工找我”的纸片儿摇了一下头转身走了。r

尽管没有跟杨敏敏说地那么十万火急，但是林宇是真的有事。这个项目还在没有结束，他上次回公司去找钟华，刚好赶上钟华出差，一两个星期以后才能回来，具体归期得依事情的进展来确定。今天早上林宇刚来，就有同事跟他打电话说钟华回来了，已经拖了这么久，他得赶紧把这个事情跟钟华谈谈。正在他收拾资料准备出发的时候，杨敏敏的电话就来了。r

到了自己公司，林宇跟钟华的秘书确认钟华正在办公室里，于是跟小王打了电话说今天在这边办公，有事打公司电话找他，就关了手机走进钟华明亮的办公室。因为事情谈得很顺利，钟华心情很不错。他正在愉悦地读着文件，看见林宇进门，就笑容可掬地用关切语气问道：r

“怎么样，小宇？听说你有事情找我？”r

“嗯，是有点事想跟您商量一下。”r

“有事情你就放心去做嘛，不用非得等着我。你办事，我放心！”钟华轻松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然后神秘地笑了笑说：“你知道吗？他们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r

“这个事情还必须得您做主。”林宇也笑了，然后又严肃起来。r

“噢？你说来听听。”看着林宇一脸严肃的神情，钟华也认真起来。r

于是林宇把项目的进展简单地跟钟华汇报了一下，然后讲起了自己的想法。钟华一直微笑地听林宇介绍，满意地点着头，到林宇谈到预算有所节省但是还是于事无补的时候，又锁起眉头来，表示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看钟华聚精会神地在听，林宇顿了顿，鼓起勇气说：r

“以这个项目的前景来看，是很有价值的，将来的盈利也肯定非常可观。”r

“嗯，看得出来。”钟华认同的回应道。r

“所以，我在想，我们能不能跟资方谈一谈，把天台那部分提前买下来。或者是跟他们合作，出资入股？” r

“这个我不是没有想过。你说的把天台买下来是不可能的，投资方不会把整个盘拆开来卖。这样虽然可以快速地解决资金问题，但是缺乏统一的管理和定位，对于长远的发展还是有害的，何况他们还有一支优秀的商业运营团队，一定是早有打算了，而且我们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至于入股，我那个朋友也有股份，他并没有跟我提这个事，我不知道是因为面子问题，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我不想主动。你能明白吗？”听到林宇的话，钟华语重心长地说。r

“嗯。明白。”林宇知道钟华的脾气，知道他虽然是个商人，却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对朋友只有借钱和还钱，对于合作从来都是慎之又慎，看来这个朋友是他看重的。但是听钟华这段话的意思，这次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是林宇说：“如果我能得到那边内部的消息，确认他们也有合作的意图，并且让他们主动呢？”r

“哈哈！”钟华满意地笑起来：“那就不一样了！”r

“那好，我争取尽快给您消息。”林宇松了一口气。r

“孺子可教也。”钟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然后说：“小宇，你小子还有商业头脑啊。”r

“就是灵光一闪，不能跟您比。”林宇谦虚地说，然后挠了挠头，钟华这样的表扬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觉得这么好的一个项目，如果因为资金问题而没能启动，那就太可惜了！”r

“我们做住宅这么久了，从来没有接触过商业地产，我个人虽有意往这个方向发展一下，但是一直忙，也一直没有机会。如果这件事情可以做成，会给我们提供不少宝贵的经验和资源，到时候你就是首功！”r

“嗯，那我今天就回去跟总工程师谈一谈。”钟华的话林宇无心多想，那不是他关心的范围，他只想集中注意力把这个项目做成。r

“好，你知道怎么说？”钟华不放心地问了一句。r

“知道。钟总放心！”林宇顽皮地敬了个礼，此刻他的心情非常的放松，就一时间耍起了小孩子心性，想起小时候也跟钟华这样作过保证。r

“嗯。忙去吧。”r

“对了，小宇。现在有女朋友了吗？”林宇转身出去，刚走到门口，钟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了一句。r

“啊？还没有。”林宇扶着门把手，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r

“那有意中人了没？”r

“呃。”林宇有些脸红，今天怎么问起这个。钟华以前是从来不八卦他的感情问题的，他还一直跟林宇的父母说“年轻人的事，应该由着他们自己去，至于我们这群老家伙应该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r

“看样子是有了。大小伙子，三十岁了，还会害羞啊。”钟华以长辈的口吻说着。r

“嗯。”林宇想起了李朗心，最后索性大方地点了点头。r

“没事了，我就是问问。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让你父母操心。忙去吧，工作上的事别着急，慢慢来，感情的事可得趁热打铁。”钟华不再留他，最后交待了一句。r

中午的时候，林宇留下来跟自己单位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吃完饭，又忙了些其他的事情，下午三点钟左右，就发动车子朝钟华朋友的公司开来。这两个办公室分别坐落在城市的大南边和大北边，所以次次都要穿城而过。林宇他们直接在钟华朋友的公司上班，除了方便沟通之外，也有距离的原因。结果今天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居然出了交通事故，一路堵车，龟速前行。他把新买得唱片放进 CD 播放器，调到第二首歌，浅吟低唱般的前奏过后，顺子优雅而温暖的声音飘了出来：“月亮在你的眼里，太阳在我心，现在我唱这首歌，只为你??”这是他听到李朗心的炫铃后去网上寻来的，专辑里的曲子他听得很少，唯独这首歌播了不下百遍了。很好听，让人如同在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浑身都暖洋洋舒服服的。他边听边往前挪着，当路过李朗心单位的时候，眼看着已经过了五点了。林宇索性不去上班了，他把车停在李朗心单位门口的占道停车位上，站在车边，靠在车上望着写字楼的大门口站了一会儿。r

她最近怎么样了？自从上次说圣诞节要请自己吃饭以来，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了无踪迹了。自己最近忙得兵荒马乱的，工作上一直僵持着没有进展，加上杨敏敏的出现，更扰乱了他平静而繁忙的生活。偶尔能有时间空下来想起李朗心，也迅速地被周围的纷扰所打断，竟是都没有时间能好好地问候一声。林宇不愿意发些无关痛痒的短信，他觉得既不真诚，又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他一直希望某天能在她们的单位门口遇见她，面对面地看看她，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可是谁也不知道上天是怎么安排的，越是恳切地期盼着什么，越是得不到什么。眼看着圣诞节就要到了，李朗心却始终没有一点消息，刚才钟华的关心让林宇的心里又充满了甜蜜，甜蜜之中却带着一丝浅浅地忧虑。此时他摸着衣服口袋里那随身携带的小方盒子，感到内心被一种沉甸甸的情绪压着，如同头顶的阴云密布的天空。r

终于他下定决心似地拿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哔！哔！”开机的过程中有几条短信提示，除了广告之外，还有一条是杨敏敏发过来的她称之为朋友的关心：“宇，你太忙了，记得好好吃饭噢。”林宇皱了皱眉头，然后翻出了李朗心的名字，慢慢地写了好几条短信，删删改改都觉得不着重点，最后终于发出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声问候：r

“看样子是又要下雨了，黄大仙告诉我你今天又没有带伞。”r

发完了短信，他离开了车子，往李朗心单位的大门走近了一些，仰着头看着写字楼里一个个窗户，好像走近一些，他就能看见她似的，但是窗户里除了映着布满乌云的天空，什么都没有。r

“带了！看来你的黄大仙不准了。”李朗心迅速地回复了。r

看着短信林宇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自知的笑意，李朗心和林梅朵斗嘴的神态又浮现在脑海里，现在他也能想得出李朗心发短信时调皮而令人愉快的表情。他按下回复键，正准备输入。“哔——”李朗心的第二条短信到了。r

“你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