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圣诞节过后,另一个假期元旦紧接着就来了。林宇回到家里和父母团聚,近来他总是觉得特别的冷,好像外界冰凉的空气侵入了骨头里,看到父母始终如一的面容和慈爱的神情,才找回一点温暖的感觉。林父林母关切地询问了儿子的近况,也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他的感情生活。当母亲问到她的远亲介绍的李姓姑娘可有来往时,林宇点了点头,说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感觉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尽管半遮半掩,他也算是如实禀报,他跟父母说他自己会认真对待的,让他们不要着急。林家父母知道再多说无益,只能言尽于此,毕竟儿子大了,感情的事情他们除了作壁上观,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过完了元旦,林宇又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公寓。r

过节的时候,他找到机会跟彭浩然这个大忙人讲了此事,这次并没有隐瞒,而是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他的好兄弟。彭浩然先是笑话他才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后来听到杨敏敏回来了,警告林宇说好马不吃回头草。“那个女人你搞不定的,你相信我,她只是因为寂寞了。”彭浩然这样说道。林宇表示自己知道,彭浩然看到林宇坚定的表情,也放下心来,继续跟林宇说追女孩子要死缠烂打,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把自己个各种宝典秘笈倾囊而赠,听得林宇直摇头,说他的办法只能对付那些非主流的姑娘。“你那个才是非主流好不好!”彭浩然不以为然地笑话他的兄弟。“哈哈。”林宇露出了圣诞节后第一次爽朗的笑声。尽管彭浩然没有给林宇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找人倾诉了以后,林宇更加看清楚了自己的感情,他对李朗心的喜欢和爱慕已经不能仅限于藏在心里孤芳自赏了,他希望有人来分享。r

现在林宇的世界里,除了同事或者哥们儿的消息外,就只有杨敏敏的电话或者是短信纷飞而来,像极了那个圣诞夜的雪花。杨敏敏改变了方式,她不再要求林宇做些什么,而是跟林宇讲述自己的求职经历,询问他的建议,说自己现在人生地不熟的让他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推荐一下自己。林宇看她不再纠缠,也放下了心里暗生的隔离,像平常对待朋友一样地回应着她。对于李朗心,林宇没有采纳彭浩然的建议,但是他也没有放弃用自己的方式去尝试,尽管一次次的挫败重重地打击着他,他却是铁下心来要看看夜的最深处究竟藏了什么,如果有一天心思能够沉到海底,是不是就会自然的升起。他打给李朗心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短信也从来没有回音。有时候他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跑去找她,但是他毕竟不是彭浩然,他做不到一层一层的扫荡李朗心的办公室,或是拉了横幅去静坐示爱,又或者是拿着个大喇叭全世界广播,连彭浩然嘴里最低调最浪漫最烂俗的电台点歌示爱他也做不到,要他亲口说出那些肉麻的话还不如要他去死,而且她会听到吗？r

几次三番,林宇去李朗心的公司里等她,去李朗心居住的小区门口等她。不管是晴天或者下雨,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门,他从来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她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是根本不存在在这个城市里。有时候林宇会怀疑那晚究竟是不是梦境,或者他们只见过一面,第一次雨中的漫步,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表白,以及后面的相处是否都是自己设计出的幻想。终于,他在她们办公室楼下碰到了陈美琦,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叫住了她。r

“你好,我是林宇。”林宇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于是先介绍了自己,然后继续问道：“请问李朗心最近来上班了吗？”r

“来了啊。”陈美琦回答。r

“那她现在在吗？”r

“我想想啊。”陈美琦凝眉努力地回想：“对了,她刚刚走了。”r

“你跟她是一个办公室的吗？”r

“是啊,怎么了？”r

“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们办公室在几楼？在哪个房间？”林宇诚恳地问道。r

“这个不太方便吧？”陈美琦淡淡地回复道。r

“那你能帮我带句话给她吗？”看到陈美琦的犹豫不决和十分为难的样子,林宇退了一步,换了一个不能被拒绝的请求。r

“嗯,这个可以。”r

“谢谢。”林宇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请告诉她,我想见她。”r

“不客气,我会转告她的。再见。”陈美琦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像极了李朗心当时的样子。r

陈美琦走后,林宇突然想起来她说李朗心刚走,于是赶忙跑到车上用最快的速度开到了她们小区的后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月亮越升越高,夜色也越来越深。林宇什么都没有吃,也没有喝一口水,他既不感到饿也不觉得口渴。就这么一直站到了凌晨十二点还不肯走,如果老天爷就是要这样考验他的耐心和深情,那他别无选择,只能迎战。r

林宇不知道,其实李朗心看到了他,是李朗心故意让陈美琦把他支走。自从李朗心发现林宇出现在她办公室楼下和小区门口以后,就一直刻意地躲避着他。否则,这么密集的造访,怎么可能一面也碰不上。林宇走后,李朗心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约了林梅朵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李朗心跟林梅朵讲了林宇开始出现在她办公室楼下和小区门口的事,林梅朵很吃惊,奇怪都是成年人了还玩这么纯情的桥段,但是进而又认真地劝李朗心,不要把自己关起来,根本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这样胡乱猜疑不好。李朗心听后一味地顾左右而言他,林梅朵只好也不再说什么。吃完饭后,林梅朵半玩笑半认真地要求亲自去李朗心家里察看林宇是不是真在等李朗心,说不亲自看过不相信现在还有这样的痴情种子。她们回到后门附近的时候,李朗心让林梅朵去确认林宇今天在不在,林梅朵故意装出轻手轻脚的夸张动作,做贼一般地溜到墙边,扒着墙角张望,果不其然地看见林宇若有所思的靠在车门上,望着小区的后门。于是李朗心拉着她绕到前门进小区上楼,李朗心一边说一边轻叹：“他大部分时间在后门,但是有时候也会到前门,我现在回家都提心吊胆的,可不方便了。唉。”“美得你。”林梅朵听出尽管李朗心的语气满是无奈,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r

进了门,跟李朗心的爸爸妈妈打过招呼,两个人就钻进了她的小房间。时间在两个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八卦中迅速地溜走,林梅朵走到窗前,吃惊地说：r

“他还在!”r

“噢,以前没待过这么晚。”李朗心走过来,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淡然地说。r

“你还是关心人家的嘛,你看你都知道以前待到啥时候。”林梅朵窃笑着说。r

“才没有,偶尔看见而已。”李朗心并不承认。r

“说真的,心心,他挺好的啊。”林梅朵的说教又开始了,她继续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他和那个人经历了什么。照你说的来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他们也未必是重新开始了,就算真的是重新开始了,那你也可以把他抢回来啊,何况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他还对你挺上心的,你的胜算很大啊。”r

“那可不好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脚踩两条船呢？”李朗心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她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又故意认认真真地回了一句。她不知道怎么跟林梅朵解释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们像双生花那样心意相通、性格脾气完全是克隆出来的就好了,那么她大概就不会如此焦虑了。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够让她理解自己对感情的坚持,又何必再多说呢,这丝毫不会影响她们坚不可摧的感情。r

“那也是有可能的!”林梅朵也故意跟着李朗心强调了一下,然后又嘟着嘴跟李朗心开起了玩笑：“不过我没有见过这样踩两只船的,另外一只脚在哪里不知道,这一只是扎扎实实地没踩上啊。”r

看到李朗心不愿再谈此事,她们就换了话题。最后林梅朵说今天不走了,要看看这个林宇究竟能站到什么时候。两人洗漱完毕后,林梅朵给王礼彬打了电话说今天要睡在李朗心家,王礼彬故意装出非要听到李朗心的声音才肯相信,于是李朗心就又跟王礼彬扯了几句。挂了电话就嘲笑他们全世界秀甜蜜,林梅朵说不是秀是藏都藏不住,但是她更希望看到李朗心的甜蜜。两个人躺在床上,边聊边笑,并无法感受时间对于独自等待的人来说过得是多么的缓慢。最后她们准备睡的时候,林梅朵看林宇还在,一边叹息一边骂李朗心小狼崽子没有良心。李朗心却绝口不应这个话题,闭着眼睛只顾睡觉。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她假装起夜,向窗外望去,看到林宇已经不见了,兀自轻轻地叹了一口长气,又回到床上重新睡下了。r

一月,在人们期盼新年的热望里飞快的划走,二月,万物休憩正酣,包括辛勤劳碌了一年的人们,也要暂别平日的奔波,偃旗息鼓地进入了养精蓄锐的模式。就这样每一岁都是最热闹非凡的节日来了,四处都充满了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但林宇还是无法彻底地舒展开眉头间轻锁的心事,在繁华背后寂寥地灯光下暗自神伤。在他和与他搭边的世界里,唯一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是钟华的秘书报来喜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健康多福的男婴呱呱坠地,孩子重达九斤,虽然是剖腹产,最终也算是母子均安。恭喜和祝福的短信通过电波传到新生父母的手机上,熟人们都热烈地谈论着这个好消息。但是对于钟华来说,喜事也带来了不方便,他挑来挑去,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备用人员,就失去了这个得力的助手。r

林父和钟华每年春节都有同学聚餐,携家带口的畅聊三四十年间国家的山河变色和长辈们的人事更迭。小辈们大多也都成家立业,不像小时候都屁颠颠地跟着父母走着一个又一个过场。今年的餐桌上,晚辈就只有林宇一个,他敬了一圈酒后就默不作声地闷头吃饭,听着他们聊年轻的故事。对林宇来说,那是个遥远而美好的年代,那时候的人们是热情洋溢的,是积极向上的,是质朴勤恳的,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么浮躁、奢靡、无病呻吟。所以他总是饶有兴趣的听他们聊天,心驰神往的时候还会幻想自己若出生在那个年代会有什么样的经历。r

“嫂子啊,辛苦了!教育出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你了不起啊!”钟华端着酒对林宇的母亲说道。r

“都是应该的。”林母看看林宇,直笑得合不拢嘴：“更得谢谢你,给他这么多锻炼的机会,这个酒我喝!”林母说完,仰起头干脆地喝下了钟华递来的酒。r

“好!”酒过三巡,满桌人都熏熏然的,看林母如此干脆,钟华叫了声好,不禁开起了玩笑：“嫂子真是巾帼本色。我的秘书要休产假了,过完节也回不来,要是林哥愿意,嫂子过完年就来给我当秘书吧,我给你三倍工资!”r

“我倒是乐意,就是怕他不乐意。”林母努了努嘴,看了看林父。r

“哈哈哈。”突然满桌的人哄堂大笑起来,林父没说话,林宇也在笑。 r

“好吧,英雄不夺人之美。”钟华满嘴遗憾又略带醋意地说：“嫂子的老姐妹里有没有像嫂子这样的,给我介绍一个,现在的年轻小姑娘都太不着调了。”r

“小姑娘再不着调也是头脑清晰、腿脚灵便。像我们现在前一秒说的话后一秒就忘了。老了老了,耽误你的大事可怎么办啊。”林母半玩笑半认真地接到,桌上七嘴八舌地纷纷表示同意。r

“小宇。”钟华又望向林宇,又像是认真又像是玩笑：“你肯定认识很多年轻小姑娘,有没有合适的？能干的？三、五年内不打算要孩子的？”r

“没,我认识的女孩子不多。”林宇连忙慌张地说：“都是同学,都工作得好好的,没听说有想换工作的,有的岗位也不合适。”r

“哈哈,这小子这么大了还害羞啊。”钟华没有理会林宇的后半句,而是抓着前半句说事,他这一句话又把全场都逗乐了。r

“老大不小了,别让你爸爸妈妈操心。”r

“现在的年轻人不像我们那个时候,都觉得没玩够不肯结婚,是不是啊？小宇。”r

“小宇可不是这样的,眼光太高了。”r

“嗯,都挑花眼了。其实家里门当户对,姑娘心眼好,孝顺父母就可以了。”r

“对,赶紧吧,你妈现在看见别人的孙子都两眼放光。”r

......r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终于把话题扯到了林宇身上。尽管是老生常谈了,而且不管是不是口不应心,林父林母都表示了不干涉年轻人的感情。然而这个话题还是年年被提起,似乎不说到此事就散不了席,算不得过年。r

纵然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假期还是倏忽间就过完了,人们还没缓过神来,就不得不强迫自己把状态从新年的气氛中拉回常态,也有人暗自庆幸终于可以摆脱各种比上班还累的应酬。正月十五一过,“年”终于告一段落。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写字楼里又恢复了勃勃生机。林宇也抖擞精神开始了新的一年,李朗心依然没有消息, 他却仍旧在她和他为数不多的共同走过的地方孜孜不倦的寻觅。尽管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但是偶尔也有占线的时候,证明她的手机还在使用。他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她还在呼吸,还生活在他们居住的城市里,他就一定能够碰到她,他相信四叶草带给他的幸运,他不相信上天安排的缘分会这样的浅薄,否则他就不会如此的心动。打定了主意,虽然他不知道这份等待将会持续多久,但是只要心中的深情不变,他就会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方式去追寻。r

这一天,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忙碌,忽然有人敲他的桌子,抬起头来,是杨敏敏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r

“我来应聘啊,你们公司不是在招总裁秘书吗？你忘记我做什么的了？都不替我介绍一下。”杨敏敏的语气里不无埋怨。r

“呃,我不知道这个事。”林宇只能撒谎,心里却忐忑起来,他并不希望杨敏敏来这里工作。尽管她不再向从前那样依赖自己了,但是偶尔言语间还是不免会透露出想要重新开始的念头,他不知道她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如果她真成了他的同事,那么必定免不了会有更多的接触,以目前他对杨敏敏的重新认识来看,她大约更不会轻易地放开他了。r

“好吧,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时间差不多了,我过去了？”杨敏敏并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对他不依不饶。r

“嗯,好。”林宇心不在焉地应道。 r

“大宇哥,这大美女是谁啊？”杨敏敏走后,小王迅速地转过身来。r

“啊？高中同学。”林宇淡淡地应了一声。r

“校花吧？”小王美滋滋地笑问道。r

“好好干活!”林宇一边嗔责小王,一边转过身子面向电脑,做出一副心无旁骛地姿态。小王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脑袋,只得转了回去。林宇此时根本无法专心把目光放在电脑屏幕上的图纸中,他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开始祈祷杨敏敏不要被聘上,或是有更好的选择。想起钟华说要找年龄小没结婚暂时不会要孩子的,他的心里又稍稍的平静了一些,努力地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却还是时不时的看向钟华办公室的大门。r

过了大约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杨敏敏从钟华的办公室走了出来,满脸失望地走到林宇办公桌前,小王刚好有事不在,杨敏敏就拉过旁边的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r

“怎么样？”林宇看着她,重逢后第一次主动表示了关切。r

“不行,你去帮我说说吧？”杨敏敏委屈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r

“我决定不了这个。”林宇松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安慰杨敏敏道：“没关系的,这个不行再换一个,总有合适的,可能还更好呢,我们公司环境还不错,但是待遇并不是最好的。”说到最后一句,林宇压低了声音。r

“哈哈。”杨敏敏看着林宇严肃地样子,突然间笑了起来：“逗你的,我还是可以的,对吧？怎么会应聘不上呢。你们老板人挺和蔼的,有派,但是不盛气凌人,我觉得应该是个好上司。”r

“呃。”这次轮到林宇愁眉苦脸了,但是他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毕竟这对杨敏敏来说是好事,他不能自私自利只因为那么一点小肚鸡肠而表现地太过分了,他继续说：“那恭喜你了。不过我听说老板想找个年轻点的,你知道女孩子多少还是会被歧视的,特别是到了年龄还没结婚没生过孩子的。”r

“嗯,我知道,没办法。他问到这个问题了。”r

“你怎么说的？”r

“我说我现在是离异啊,而且是刚刚走出围城,对婚姻已经失望透顶,准备化悲愤为力量,全副身心都投入到革命工作中去,两三年之内,绝对不会再踏入婚姻半步。即便再碰到了合适的人,也不会想要孩子,我是丁克族,结婚三年一直没有要孩子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杨敏敏得意地跟林宇说了一通,然后咳嗽了一声,神秘兮兮地问道：“其实他们并没有让我来应聘,大概是看简历上的年龄就直接把我 Pass 掉了,你猜我是怎么得到这个机会的？”r

“怎么得到的？”林宇听完杨敏敏的讲述已经瞠目结舌,顺着她的话问道。r

“我直接打电话找到你们公司的人事经理,跟他说我是你同学。”杨敏敏一边得意洋洋地笑着,一边又作了个鬼脸加了一句：“老同学,谢谢!本小姐明天就上岗咯!” r

杨敏敏此时此刻是满心的喜悦,任凭什么样的忧愁烦恼都无法阻止她欢呼雀跃的心情了,她根本不去理会林宇的反应。而林宇则在心里暗暗叫苦不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木已成舟,看来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