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也会后悔,生生将日子过成了这般。有时,也会遗憾,你若再多些问候,我则再多些理解,是否我们便不会再怨佳偶难成。如果人生只如初见,如果我还是原来的我,如果爱情能给人安定,如果你将阳光洒进生活……我那颗颤抖的心弦是否也会同你一起尽享岁月里难得的安静。
也或许,错过,才叫活过。重新来过,未必不难过。
3.执手相望,一世情盟
愿枯荣随岁,愿与凡尘相安无事,怎料缘分天降,一梦黄粱。
曾望穿朝露,曾祈愿山水同简静,怎知情难自已,漫步烟雨。
一步似海浓愁,一步烟花三月;一场更深雾重,一场山水俱静;一幕落魄失心,一幕重展笑靥,一阕相思成灰,一阕阑珊诗意。终到圆月夜,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在两个月的时间里,陆小曼与王庚彼此消磨着。看着她愁容不展,看着她凄苦满面,王庚格外心疼。也明白了她注定不属于自己,强求也只会磨灭她的心智,既然没有“玉石俱焚”的狠心,便只得对自己狠心,以成全她的爱情。
王庚告诉陆小曼,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来观察思索,也同时给了陆小曼两个月时间细细思量。他发现自己仍爱着她,却也不想阻碍她的幸福,这两个月的相处,他自是看穿了她的决心。所以他愿意同她离婚,也愿意祝福她同徐志摩能得到幸福。
王庚的一番表白,说得脉脉含情,陆小曼听得不禁动了情。
想起王庚昔日待自己种种的好,她竟哭了出来。王庚的情谊表达,让陆小曼本该欢心的情绪都被酸楚所替代,使她不得不强迫自己重整心情,并再度明确自己与徐志摩之间的感情才是爱情,与王庚多是感激,还有被婚姻强绑的依赖之情。
为了不让自己沉沦于这段并不完满的婚姻,陆小曼决心尽早作个了断。可恰在办理离婚手续的过程中,王庚因军火一案被关押了起来,这一拖便又是两个月。后来,离婚协议被急切的陆小曼托人送入了深陷牢狱的王庚手上,凄楚落魄中他艰难地签下了名字,亲手斩断了与毕生挚爱间的千缕情丝。此后,王庚始终未再娶。只因除去巫山不是云,他的心里有了陆小曼便容不下他人,在多年后,风雨一肩的他只一人孤独地病逝于海外。
一九二六年农历七月初七,在北海公园,陆小曼与徐志摩举行了他们的订婚仪式。他们跳舞、言欢、庆贺,目光里仿佛只能看见彼此,幸福太过来之不易。
可一切并非如他们想象那般顺畅。吴曼华每次见到徐志摩,都是气愤不已,在她的潜意识里,仍始终为王庚抱不平,认为徐志摩是破坏他人家庭的始作俑者。
所以,在胡适帮助徐志摩前来提亲时,有意刁难的吴曼华提出了两点要求。其一是必须要请梁启超当证婚人,其二便是婚礼要在北海公园的图书馆礼堂举行。几番尽心费力,胡适和徐志摩终于达到了陆母的要求,可难题又来了。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对那未来的新儿媳亦是不满。在他眼中,陆小曼是有夫之妇,与徐志摩的交好,总是有着不检点的嫌疑。
所以徐申如也同样提出了三个苛刻条件,一是结婚费用必须自理;二是婚礼要由胡适做介绍人,由梁启超证婚;三是婚后要南下安分过日子。徐志摩不敢忤逆,便一一应承了下来,徐父也便勉强点头以示认可。
1926年10月3日,陆小曼与徐志摩的婚礼在北海公园举行。
邀请来宾逾二百人,金岳霖为伴郎,赵元任、陈寅恪专门从清华赶来庆贺,王庚送来贺礼,上书“苦尽甘来方知味”,其字里行间究竟蕴藏几多心酸悲哀是旁人无从想象的。
婚礼上,徐志摩的父母并未出席,又因经费自筹,所以他们的婚礼办得有些寒酸。但能嫁给自己真正倾心的人,旁的事宜也就变得无关紧要。所以陆小曼并未觉尴尬,或是失了面子。可来自证婚人梁启超的一番话,却出其不意地将这场婚礼的氛围推至了冰点。
因王庚和徐志摩都是他门下的弟子,对一方的赞同便是对另一方的伤害,所以在梁启超的观念里,为徐志摩证婚,是不仁不义的行为。更何况他对陆小曼始终有成见,在他眼中,身为女子便该稳重贤德、知书达理,并有着自己的理想与追求,并非只知吃喝玩乐,讲排场喜浮华。
所以,梁启超在证婚词中这样写道:“志摩、小曼皆为过来人,希望勿再作过来人。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陆小曼!你要认真做人,你要尽妇道之职。你今后不可以妨害徐志摩的事业。你们两人都是过来人,离过婚又重新结婚,都是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愿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
如此的婚礼“祝福”可谓史无前例。也正因爱之深、责之切,梁启超的证婚词里有愤怒,但也都是出于对徐志摩的在乎与关切。在第二天要邮给儿子和儿媳的信中,梁启超写道:“徐志摩这个人其实聪明,我爱他不过,此次看着他陷于灭顶,还想救他出来,我也有一番苦心。老朋友们对于他这番举动无不深恶痛绝,我想他若从此见摈于社会,固然自作自受,无可怨恨,但觉得这个人太可惜了,或者竟弄到自杀。我又看着他找这样一个人做伴侣,怕他将来苦痛更无限,所以想对于那个人当头一棒,盼望他能有觉悟,免得将来把志摩累死,但恐不过是我极痴的婆心便了。”
可见梁启超对徐志摩仍是尤为爱护。徐志摩也知道严师的用心良苦,所以面对他的批判责怪也没有一丝怨恨之心,而是携着陆小曼主动前去感恩拜谢。
没有过分铺张,没有举城轰动,甚至少了几份来自亲人的祝福。可在他们彼此眼中,这场婚礼是完美无瑕的。曾经只能藏匿在诗篇里的誓言,终于被时光成全。碧海蓝天的画卷展现在眼前,多谢岁月也会眷顾如斯慕恋。
婚礼结束后,徐志摩遵照父亲之命,携同陆小曼南下,赶回家乡海宁硖石。在路上,心情大好的徐志摩更是几度触景生情,他写道:“身边从此有了一个人——究竟是一件大事,一个大分别;……回身看看,挨着你坐着的是你这辈子的成绩,归宿,这该你得意,也该你出眼泪,——前途是自由吧?为什么不?”
写罢,徐志摩便用充满宠溺的眼神望向了陆小曼,发现她也始终看着自己,目光四汇的刹那,彼此的感觉亦如初见共舞时那般默契。谁都不愿开口打破这片浪漫的宁静,苦尽甘来的滋味他们也在各自回味。以后的日子,或是欢心自由,或是坎坷困苦,也似乎变得不再重要,只是这般淡然的相处,便足够他们尽享幸福。
有过魂牵梦萦的渴望,也曾疲于奔命般辛劳,为了解开命运的谜题,几番迷途、迷惘。哪怕血染桃花,哪怕在相思里煎熬,哪怕不愿放开的手被利刃割出了伤口,哪怕决堤的眼泪浸染了玫红的衣襟,她,也不愿妥协。始终相信那出现过的美好在未来也定然不会缺席,那许下过的诺言会匆匆穿过烟火人间实现在她眼前。于是等待,于是相思成疾;终于携手,终于同定情盟。
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无需庄生晓梦,只愿佳偶天成。
4.飘零成花,四野挥洒
花盛去年红,曾垂杨紫陌,丹青歌赋,今知与谁同。
春风犹不尽,拂水泛涟漪,草木重荣,问故人何处。
姑苏城外也好,寒山石径也好,桃花庵旁也好,秋水池塘也好。因为爱情总能将平淡化作乐章,奏出无与伦比的歌谣,将风景赋上春意,让万物灵动生机,所以携手同游的路程便浪漫而清新,哪怕阴晴不定,也无谓挥霍光阴。
徐志摩携陆小曼回到了硖石老家,在那里他们又举办了一次传统的婚礼,重做新娘的陆小曼又多拥了一份喜气。进门第一天,看见优雅得体、端庄大方的新儿媳,徐父、徐母的气也便消了一半。毕竟陆小曼算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也的确仪态万方。
他们的新房,共有二十多个房间,西侧是徐父徐母的住处,东侧是陆徐二人的卧房。徐志摩还将自己的书房取名自爱妻的小名“眉轩”。新婚燕尔,他们的感情也愈发炽烈,表达的方式也就愈发的直白。当陆小曼吃不尽碗中的饭时,便会娇气地向徐志摩求助。这时,徐志摩便会吃空陆小曼余下的残羹冷炙。有时,陆小曼还会有意撒娇,嗔怪着说楼梯过陡,而一旁的徐志摩便会放下手中的事宜,将陆小曼抱上楼梯。
他们享受着此间的情趣与乐趣,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徐家二老,却着实难以接受理解。他们从未让徐志摩吃过一口剩饭,也未指使他从事任何一样劳动,生怕他辛苦,或是身体吃不消。
可陆小曼竟如此“任意妄为”,徐家二老的不满便可想而知。最令他们难以接受的则是陆小曼的行事作风,由于她自小在城中长大,又是富贵人家的子女,所以陆小曼对物质也有着自己的要求,譬如手帕必须是国外的,墨水必须用北京的,排场要做足,气势上不能输人一步。陆小曼的作风在徐父看来便是穷奢极欲、挥霍成性。
由于实在看不惯陆小曼的所为,只数日徐申如夫妇便决定搬出儿子的新房,眼不见为净。少了徐家二老的指挥监督,陆小曼与徐志摩的生活便又舒畅了起来。徐志摩为近理想每日静心读书,陆小曼则在一旁照顾、陪同、红袖添香。
他们一起吟诗作画,煮酒添茶;一起只谈风月,不论风云。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最原始的山涧河流给了他们最原始的清幽。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竹外桃花,棋子灯花,多想一不小心便颓颜白发,多想一不小心就这样地老天荒。
携手同游,游遍芳丛,且共从容。
陆小曼爱极了这段硖石乡下的新生活,每一寸光阴都沾染着清丽,每一盏红烛都缭绕着烂漫,诗眼倦,燕双飞,纵横阡陌,交错着悠然两心。沉浸在温情里的陆小曼几度恍然,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她多怕这只是场悠长的梦,可哪怕是梦她也愿就此倾覆再不醒来。
婚姻与热恋总是截然不同,爱情只需两心相许、两情相倾,而一旦步入婚姻,便需要两人共同来承担一份责任,共同亲历流年的平淡。徐志摩在转变心境这一方面做得很好,他知道蜜月的时光已过,此后便是做家人的日子,他要承担起一份对家庭应尽的责任,在上养父母,与陆小曼养他们的爱,自己养好心与身。
而此时的陆小曼却仍然沉浸在爱中,她希望这爱情之火能烧得愈发炽烈,最好生生不息,以弥补她经年的遗憾、迟来的爱。
也正是因为陆小曼没能尽早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以及在婚姻里应该扮演的角色,以致他们日后的情感危机就此埋下了伏笔。
如若生活只是这般静好地过下去,磨去陆小曼的浮躁,抹去徐志摩的桀骜,两人清清静静,悠悠自得,吟诗成画,自此老死山中,古韵相称,林荫同葬,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好。但生活之所以为生活,便是饱含着措手不及的惊心动魄以及平淡若水的无味素静。古云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生活也是一样,极静而后必是动荡喧嚣。
时值1926年年末,北伐军逼近杭州,而陆徐二人所居的硖石一带正是战线的中心,为避战乱,徐志摩与陆小曼不得不逃离硖石,住进了上海租界的一间小旅馆里。在举目无亲的上海,陆小曼的命运又陷入了颠簸。没过几天,便染上了一身的疾病,在那之后的几年,她也无日不同药炉做伴。
后来,在朋友的接济下,陆徐二人又搬到了福熙路四明村923号的一幢洋房内,才算安定了下来。此时,陆家的势力也大不如前,本在京中的陆定夫妇在几番商讨过后,也决定搬离北京,回到老家上海。
酒绿灯红,乱花渐欲,繁华的老上海歌舞升平。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陆小曼只觉得心仿似被什么搅乱、唤醒,一种想要融汇于纷繁的欲望呼之欲出。入夜的上海热闹得更显奢靡。
芳是酒所为,冶容多姿鬓,揽裙未结带,约眉出前窗。举酒待相劝,酒还杯亦空。暌违多时的十里洋场,久违了的热闹纷繁,陆小曼的心已然蠢蠢欲动。
而老上海对陆小曼的到来亦是更热切地欢迎,曾经京城的交际女王、身负“南唐北陆”盛名的陆小曼定居上海的消息仅数日便不胫而走、人尽皆知,以致前来登门拜访的富贵名流数不胜数。
陆小曼再次开始了她的交际应酬生涯,也是在那时,她被邀请为一场赈灾义演唱戏捧场,孰料这一唱,便彻底红遍了大上海,而后更是演出的邀约不断,华灯溢彩下喝彩满堂。陆小曼风头极盛,徜徉在属于她的时代,饮尽赞誉,风光无限。
硖石的林木山石,对陆小曼来讲终究是过于疏离凡尘,它适宜陶冶心性,却不适合她居住栖息。因为心里始终与俗世有着瓜葛,所以自然也成了樊笼。纵是有着水乡情结,纵是贪恋着宁静无滥,可熟悉了奢靡之后,便总难寄身寡淡。又或许爱上一座村庄,并非爱着它的炊烟人家,只是念着相伴的良人,在寂寂的无边夜色。
醉眼看世界,麻醉了心智便不必知错对,冷眼穿越山水,荆棘里开出的花几番困苦挣扎。幸福与否何须早早预料,静好而后便该是风沙。她总是行色匆匆,不愿倾心于安稳里的幸福,她总爱漫步烟花,看生命被燃烧绽放烟霞。究竟哪里才是原乡,是茫茫人海里的归身之处,所谓悲喜又该怎样演绎,才能被诗篇记下,飘落成花。
当情花覆盖青瓦,当清茶融进青砂,当深杯酒满,当小圃花开,你是否还会记得昔日的清风古竹,是否还会想念那时的丹青歌赋,是否还会爱上那段老旧的时光,和时光里爱人的静默守候。
最忆当初硖石风光,你自飘零成花,四野挥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