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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掌纹·伤流年·褪色的故事(1)


  1.颓唐的奢华

  落花成冢,金樽清酒淌出千种柔情,欲醉还休。

  桃扇生香,缭绕弥撒展开故事流芳,喜忧何妨。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遍身罗绮,歌舞不休。在似曾相识的日子里将往事再现,寡淡静然终究染上了浓重的尘烟。繁华是诱人的毒酒,亦是恼人的秋风,是为一醉贪欢,是为花事重来,所以有人饮鸩止渴,有人流离摇摆。等几度月圆,盼几度花开,颓唐里的奢华,吸引着多少前仆后继的追逐,又虚晃了多少山河沉静,润物无声。或许并非是谁不懂珍惜,而是繁华太过吸引人。

  陆小曼对物质要求极高,就连细节之处也要尽显奢华的品质。她卧室内都是红木家具,任一样摆设都价值千金,书房的四周铺满着秋香色洒金的墙纸,就连地毯都极富质感。俞珊的舞衣、吴曼华年轻时的绣花鞋、徐志摩留欧时所用的书籍及纪念品、精致的蝴蝶标本……陆小曼用这些装饰着书房,使之既有书香浓墨的深沉厚重,又有现代浪漫的艺术气息。

  陆小曼花钱极为大手大脚,说是铺张也不为过。她所住的房子,每月只租金就需银洋一百元左右,而这数目已足够普通人家维持大半个月的开支。她出行都由私人汽车接送,家中司机、厨师、男仆……一应俱全。就连身边的佣人、丫头都各个年轻俊俏、衣着入时。陆小曼很是挥霍无度,只要是她想买的东西,不论是否需要,也不论价格昂贵与否。甚至在某一次逛街时,她一连买了五双上等的女式皮鞋回来。去豪华赌场豪赌,包下剧院的全部坐席,在夜总会里举办私人宴会,但这些还不足以让陆小曼满意。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陆小曼便是极喜吃之人,并且一旦找到自己钟爱的口味,便毫不节制。荔枝、杨梅、芒果、白果,就算吃到喉咙上火,她也不会停下。渐渐地,徐志摩开始不满起陆小曼的作风,但每每想要发作,总是会念着她抱恙的身体而压抑住自己的怒气。他宠着她、依着她、由着她,因为心疼她、爱她。

  徐志摩没有想到,也正因他对她的过度纵容,让陆小曼在穷奢极欲的世界里,渐渐失去了自己,也渐渐背离了初衷。她变得愈发懒散、骄纵,跳舞、打牌、喝酒、唱戏也逐渐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内容。陆小曼不再像从前那般灵动、可爱、充满生气。上海的缤纷繁华成全了她,却也将她轻易地毁于一旦。

  若是在家世鼎盛之时,陆小曼如此挥霍也无可厚非,但偏偏正值陆家趋于败落,徐家的经济也因战争而变得压力重重之时。

  陆小曼只是一心追求极致的享受,全然不顾渐趋没落的家境以及窘迫的经济。她亦没能承担起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而是将生活的重担全部推到了徐志摩的身上。

  为了不让陆小曼跟着自己委屈,或是降低了原来的生活品质,徐志摩开始细致地计算,规划着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赚得足够的钱,以维持陆小曼庞大的日常开销。于是,徐志摩开始四处奔波讲学,只为每节课下来得到一笔可观的报酬。光华大学、东吴大学、上海法学院、南京中央大学、北京大学等,全国各地的名校都曾留下他的身影。而如此般劳神奔波,却都只为博娇妻一笑。

  徐志摩从不崇尚奢华的生活,他曾说过:“我认定奢华的生活并非高尚的生活。爱,在俭朴的生命中,是有真生命的,像一朵朝露浸着的小草花;在奢华的生活中,即使有爱,不能纯粹,不能自然,像是热屋里烘出来的花,一半天就有衰萎的忧愁。”

  但陆小曼与他截然不同。不愿改变爱人的心性,不愿她无从得偿所愿,不愿金钱蹉跎了爱情,不愿将她同化为朴朴素素的凡尘一点,所以,徐志摩哪怕再不喜欢,也不愿她感到一丝的不快,他要用心血为她熬出一场迤逦的华贵之梦。

  青草人远,一流冷涧。为金钱而日夜奔波的徐志摩,也常常独自喟叹。他爱山林的清闲,爱静谧的水涧,爱自然的灵性,爱空旷的怡然。细细想来,已经数日没有作诗的灵感,最怕庸碌的他或许将在奔忙中趋于平凡。创作是徐志摩毕生追求的无上快乐,他又怎会默许自己就此流于世俗。所以,他决定重新启程,他要再回欧洲,他要用异样的风景激发他的灵感,他要好好感受这个广阔的世界,看看嘈杂之外的旷达,体味金钱换不来的心境。

  想法虽好,可实现起来,却尤为艰难,此时出国需要筹集一大笔款项,因为徐家的生意正遭受战争的重创,此时再向父亲借款,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而自己所有的积蓄又早早便被陆小曼挥霍一空,徐志摩几番忧心焦虑却又无可奈何,前去欧洲的这一想法便只得就此搁置。

  郁郁中的徐志摩将此事说予了自己的好友胡适,正在英国的胡适在收到挚友的来信后,便立即给泰戈尔的助手恩厚之去信一封,想请他帮助徐志摩夫妇走出困顿,成全他们出国留学的愿望。1927年,恩厚之给徐志摩寄来了250英镑,以示对陆徐夫妇前去留学的支持与资助。

  收到这笔款项之后,徐志摩并未动身,因为此时的陆小曼正在病中,以她的身体状态着实承受不了长途旅行的劳顿。另外,虽然恩厚之寄来了一笔可观的费用,却仍不能保障陆徐二人在国外的花销,徐志摩还需靠自己的力量继续筹措资金。

  徐志摩先是将这笔不小的费用存储了起来,只当给自己储备着一份希望。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带着陆小曼去国外游历,他要给她一场全新的生活,让她意识到天地何其广阔,曾经纸醉金迷的日子是多么可笑又蹉跎。每次畅想起未来的日子,徐志摩都会笑颜舒展,眉自生喜。为了尽快实现目标,他又接下了数场讲座,兼职撰稿,甚至为了赚取中介费,去做起了熟人间的房屋买卖中介的工作。

  看着日日奔波劳累、一刻难闲的丈夫,陆小曼却从未有过反思,或是帮助之意。她依旧挥霍度日,依旧要求最光鲜的华服,最宏大的排场,浮华虚荣就像黑洞般将她吸引,以为投入更多便会拥有更多,却不知除去几声喝彩,几许赞誉,她自始至终都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日复一日,终于以徐志摩的收入再无力支撑陆小曼庞大的开支。他只得割爱开始转卖家中的玉器摆件及名贵字画,到了后期,徐志摩不得不通过借债来度日。至于那笔承载着他希冀梦想的款项,也早早被陆小曼以添置唱戏行头为名给挪用了去。

  看着时而熟悉、时而陌生的妻子,徐志摩困顿、郁结,几度扪心而问。究竟是她变了,还是嫁给他的她变了。有时也会自责,给不起她想要的世界,而将自己的世界如数奉上又有什么意义。但他不愿怀疑,而是相信她永远都如白莲那般纯粹,永远都如新月一样皎洁,哪怕红尘如泥,她只是贪玩,并非贪心。

  从优渥走到拮据,从繁华遁入贫瘠,从画意诗情到疲于奔命,看曾真真切切的梦想化为一摊泡影。

  陆小曼害了徐志摩,徐志摩也害了陆小曼,这是爱情,却也是宿命。

  2.深情何赋

  昨夜星辰曾记否,南北西东,曾有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今朝酒醒情何处,四野苍穹,不见你踪我踪,空负东风。

  如不曾有缘遇上,又怎知心动是因情萌还是错觉。如不曾深深爱上,又怎知是爱对还是爱错。如不曾真正拥有,又怎知心痛是因相聚还是相离。如不曾走入低迷,又怎知这苦辣辛酸味、这千态万状世。

  在康桥接受教育的两年间,各种进步思潮带给了徐志摩无数思想上的冲击,并使他快速地建立起了自我意识。也在这一时期,由于思想的渐趋完备、异样社会环境所造就的异样思维,徐志摩创作并发表了大量的诗文。从倾慕林徽因再到同陆小曼相恋,爱情将徐志摩的灵魂充斥、点燃,灵感再度被激发,于是他写下了《偶然》《春的投生》等一系列的佳作。

  徐志摩一生都在追求近似臆想的至善至美,说他不疯魔不成活也毫不为过。因为他是诗人,他用生命去感怀,用经历来抒情,所以他宁愿让困苦炙烤他的生命,用余温记录往昔的难挨,也不愿生活有一丝半点流于平淡。他奔波、劳碌只为能与爱与希望更近一步,而一旦他惊觉所有努力沦为徒劳之时,便会悲哀悲愤、绝然决绝。

  看看日渐萎靡、灵气不再的妻子陆小曼,徐志摩决心将她彻底拯救。他先是送了一本《曼殊斐儿日记》给陆小曼,希望能通过这个善良、敏感的女作家的文字来打动、感化此时沉沦在浮华里的妻子。可徐志摩的想法终究太过简单,陆小曼的性格做派并非一日养成,也必不会因为几段文字便秉性大变。收到那本书时,陆小曼只是简单翻了几页,便随手搁置一旁,继而试起了当晚赴宴的行装。

  徐志摩有些失望,却仍不罢休,在之后所出诗集《翡冷翠的一夜》的序言中,他直接用写给陆小曼的信作为序言。徐志摩真意拳拳、字字融情地说他相信陆小曼的思想必不在金珠宝石之间,相信他的诗歌能带她走出奢靡浮夸。想来自己也是穷酸,首首情诗已算数载积蓄。但愿她能珍惜,也希望她懂自己的一片苦心。如今,躁动的城市气息已不足以激发他创作的灵感,而陆小曼曾给了他无数诗意的灵感,徐志摩隐晦地提醒,希望陆小曼能回到从前,也能带他回到昔日灵感喷涌迸发的日子,亦如轰轰烈烈才是他们的爱情本该存在的方式。这本诗集陆小曼看过与否已是不得而知,但她到处唱戏、跳舞的场次却是有增无减,由此可见,徐志摩的良苦用心再次付诸东流。

  知道铅印油墨的生硬文字再无从打动妻子,徐志摩便又换了种更易被她接受的方式。1928年,徐志摩提议要同陆小曼合写一部剧本,这一提议的确激起了陆小曼的兴趣,她终于决定暂别醉生梦死的时光,转而同徐志摩开始了文学创作,整个故事的大纲都是由陆小曼写成,徐志摩负责充实润色。夫妻俩依偎在一起,娓娓道来,细细推敲,陆小曼的灵性也一点一点地开始回归。可好景不长,陆小曼的转变仅在这本《卞昆冈》剧本完成的瞬间便戛然而止了。

  看着冷眼、漠然、不问家事的妻子,徐志摩也终于灰了心。

  他选择独自出国,一方面暂时回避痛苦,另一方面也希望自己的远走能换来陆小曼的想念,让她记起从前的岁月是多么温存而惬意。可这一次,等待他的仍是失望。数日之后,徐志摩回国,可陆小曼仍沉沦在纸醉金迷里无可自拔,不但如此,还招惹了不少是非浮言。

  无望的徐志摩已不愿再作无谓挣扎,他选择收拾行囊独自离开,给陆小曼一片无人打扰的醉梦花酒,也让自己真正体味一次闲神清宁。在去北京前,他只留信一封:“上海的环境我实在不能再受,再窝下去,我一定毁;我毁,于别人亦无好处,于你,更无光辉,因此忍痛离开。……望你能明白,能帮我自救,同时你亦从此振拔。”

  前去北京教书的徐志摩虽然离开了妻子,仍自知身上肩负着养家的责任。为了维持陆小曼庞大的开支,徐志摩不但到处借债邮寄家中,还为了省下住宿费,直接搬进了在京好友胡适的家中。在去各地讲学时,他也只是搭乘免费的飞机。若一件单衣不足以避寒,他便再套上一件,而不另买。陆小曼的奢侈与徐志摩的艰苦成了最讽刺的对比,他们曾宣称携手共进的爱情全然成了一人独为一人的牺牲。

  自小在富足中成长的陆小曼自然不知捉襟见肘是何滋味,也便从未将节制理家看做自己的责任。甚至在徐志摩离开上海之时,她也只是抱怨不愿反思,她认为是徐志摩过于浪漫主义,总将虚无缥缈的爱寄托于现实生活之中。她还将徐志摩对她的关心都当作了管束,说自己是不愿当笼中之鸟,而想飞向郁郁葱葱。

  徐志摩对她的管制,就像画地为牢般桎梏了她的梦想。

  或许像徐志摩那样的诗人的确是难近世人。于他而言,最好的状态便是可望而不可即,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追逐的目标、努力的方向。而他所憧憬的爱情也便是若即若离,或是求而不得趋于理想主义,也只有这样才能激发他的热切,唤起他潜在的活力。

  可现实生活终究会趋于平淡,隐藏在每个人本性里的缺点亦会显露无余,曾经心中的完美伴侣会泯然众人,曾经向往的风景会不过尔尔,曾经畅想的时光会仅此而已。他们之间走入婚姻的爱情,也便褪去了浪漫,添了生活的疾苦,有了平凡琐屑。曾经的浪漫和激情,在如水岁月里渐渐失了味道。当徐志摩清楚地意识到这些,便是他心中的乌托邦瓦解之时,之后便是彻底地失望、躲藏。

  徐志摩本以为陆小曼是她的知己,其实陆小曼是最懂他亦是最不解他之人,曾互交一个眼神便能切合整只舞曲,可当他拾起行囊,她却后知后觉。陆小曼曾将徐志摩视为自己的灯塔,可徐志摩的光亮却仅限于在她无助时给她指引,在她华贵时暗自隐去。

  诗人的身体可以腐朽,可他存在过的世界却要始终鲜活。当外部境况无从满足他的要求,他便会将心关紧、自修藩篱;当几许痴情等不到回应,他便会炽烈追逐,死生相负;当求而不得让他辗转反侧,他便会吟诗作赋,尽显风流。可一旦他与凡尘有了牵扯,便会自此断了诗人的生机与生命。

  此时的徐志摩,又是一番深情难赋。良辰好景于他同虚设,伊人巧笑究是谓何,多情总被无情恼,往事细数不知错过了多少。曾有燕双飞,而今却是人独立;曾有两缱绻,而今却是负韶光。无尽的失落与失望镌刻于他的眉上,才华墨笔也被世俗涂满沧桑,灵感被禁锢成锈,浪漫的气息在混沌里误入歧途。

  仔细想来,却是谁都没有负谁,只怪我的深情你一知半解,只怪你的深情我总难附会,只怪当初的我们轻信了时光,又让岁月轻易将本性更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