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求岁月的饶恕,让爱情有枝可依,让相许不再流离。
无人能真正做到寂静喜欢,无人能真正做到淡然相忘,世间为人类下了凡夫俗子的定义,再将他们推向无从丈量的红尘里,冷眼旁观着多少错过,多少遗落。如若有人真正寻到那知己,岁月便会布下棋局,考验他们的爱情能否颠扑不破,能否死生相许。陆小曼与徐志摩的爱情,自然也要历经时光的打磨、岁月的洗礼。
凌叔华是民国时期着名的美女作家,她与林徽因、韩素梅、冰心三人并称为文学界“四大美女”,更是有“中国的曼殊斐儿”的美誉。凌叔华亦是京城的名门闺秀,擅绘画、写作,颇具才情。徐志摩向来青睐有才华的女子,所以在结识了凌叔华后,便常常给她写信,与她谈心。
凌叔华同样倾慕徐志摩的才情,彼此一来二往间,互通心意,援为知己。他们保持着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距离,彼此间总是默契地若即若离,互不犯界。但他们的通信却十分密集,几乎隔天便能收到对方的讯息。
那时,徐志摩同时与陆小曼、凌叔华通信交心,尽情徜徉在才情女子所呈现的精神世界里,他同“爱”与“美”以最自由的方式邂逅。收到的每封来信,徐志摩都会在细细阅读后,妥善珍存。却未料到,正是这些他心心念念的“精神食粮”给他惹出了难平的祸端。
彼时,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刚刚得知徐志摩同儿媳张幼仪离婚的消息,他十分生气,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便只得作罢。
后来,他得知儿子与京城名媛凌叔华互有来往的消息,便多了几分慰藉与欣喜。
时逢1924年秋,住在上海的徐志摩同时收到了凌叔华与陆小曼的来信。徐志摩的父亲听闻儿子现居上海,便要前去探望,恰巧在路上碰到了同在上海负责采购军火事宜的王庚,二人便相约一同去看望徐志摩。
见到父亲,徐志摩很是开心,为了不让父亲一直因离婚的事而埋怨自己,徐志摩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徐申如,说是凌叔华的来信。徐申如接过信件拆开来看,王庚便也跟着一同看了起来。
可仅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王庚的神色便大不同前,他满脸愠怒,面色铁青。后知后觉的徐志摩终于察觉了几丝异样,他看向了枕边,发现凌叔华的来信仍安然地躺在床上,而那封再次被拆开的信件里,布满了陆小曼的笔迹。
陆小曼的来信里写满了对徐志摩的牵挂与思念,柔柔地暧昧,娓娓地诉说。如非王庚亲眼所见,他定不会相信自己的妻子也有如此柔情绰态的一面。以往的他实在是太过粗线条,此时再做回忆,方知曾有那么多的蛛丝马迹遍布在他们的婚姻里。
原来,那捧着《志摩的诗》手不释卷的陆小曼,并非只爱他的诗。原来,每当自己偶然提起徐志摩总会撞见陆小曼的躲闪眼神,并非是他的错觉。原来,性情大变不再易怒的陆小曼,并非是懂得了他的爱意与用心良苦。原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做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美梦。这一刻的王庚,震惊而愤怒。
徐志摩慌张地夺回了父亲手中陆小曼的来信,赶忙把凌叔华的信件重新递给父亲,可一切早就为时已晚。王庚看到了信中的全部内容,不愿失态又难掩愤懑的他只得夺门而出。
一切自不会在王庚的隐忍中至此完结。几天后,陆小曼应之前徐志摩的邀约,赶来了上海,在蒋百里家安顿了下来。王庚自然猜到了陆小曼的来意,满腔怒气彻底被激发出来。他们在众人面前大吵了一架,王庚直言指责陆小曼给徐志摩写信一事。就这样,陆小曼与徐志摩的感情,再也无从隐藏。
为了让陆小曼与徐志摩彻底断绝来往,王庚将陆小曼送回了北京,陆小曼被得知消息的母亲严格看管在家中,断绝了一切和徐志摩有关的往来。
而外面的世界已是满城风雨,自以为代表正义的人们对陆小曼的行为大加鞭挞,所谓名流雅士更是对她口诛笔伐。因为她是有妇之夫,因为她有违“妇德”,所有苛责的矛头都指向了她,责骂之声响遍了北京城。
徐志摩与陆小曼并未能在真正意义上“有难同当”,谴责徐志摩的人少之又少。因为在那个传统的男权时代,人人强调“妇德”。并且,无人清楚地知道徐志摩对陆小曼是否有情,是否这一切都只是陆小曼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深院高墙仍难抵流言蜚语的恶浪,成为众矢之的陆小曼意冷心灰。她等待着徐志摩的解救,等她唯一的精神依靠为她遮风挡雨。可此时的她,却得不到他的一丝讯息。濒临崩溃的陆小曼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毕竟她穿越了从风光到尘埃的距离,已然身心俱疲。
终于,她收到了一封徐志摩的来信,心也稳稳地沉静安然了下来。徐志摩说刹那间有千百件事在方寸间起伏,他们会忧、会虑、会瞻前、会顾后。他说他也怕,怕世界不能与他们的爱情并立,怕被摧毁成全平庸,怕被逼散再无自由。他说他的胸口同样隐隐生痛、双眼盈盈泪流,他宁愿同她一起死去,因为只有死才能赋予他们望想中的清宁。他说这世上并非无爱,只是那些不纯粹的爱充满了漏洞与浅薄,他们偏要做一个直纯的榜样,纵使遍体鳞伤。
陆小曼屏住呼吸,终于她有了理由可以坚强,她要做徐志摩口中潇洒自如的女性,她要与世俗博弈,与爱情并立。她知道徐志摩同样受着思念的折磨,他说他每晚都在思忖,发觉发根里的血液也被滴滴熬尽,忧郁让黑发布满苍白。顾虑像道光在眉心乱刺,思念让他夜夜辗转难眠,只因相念无从相见。
“现在我一个人静悄悄地独坐在书桌前,耳朵只听见街上一声两声的打更声,院子里静得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没有,什么都睡了,为什么我放着软绵绵的床不去睡,别人都一个个正浓浓地做着不同的梦,我一个人倒背冷清清的呆坐着呢?为谁?怨谁?
摩,只怕只有你明白罢!我现在一切怨,恨,哀,痛,都不放在心里,只是放心不下你。”这是陆小曼的日记,她已满身风雨,却仍牵肠挂肚于无从相见的那个“你”。
他们共同小心呵护的爱情终于被撞破,苛刻现世让笃爱无所遁藏。还好他们有过约定,哪怕千万人阻挡也要一起奔向白头,还好他曾做过准备,告诉她近处有茫茫大海,彼岸便是自由清明。他们的爱情终将浴火,而后便是重生,纵使荆棘满地,赤着双足仍能堂皇而立。因为心系彼此,不问苍生何辜。
时光的利刃能划破容颜,却夺不走深藏在心中的祈愿。世俗的蜚语苛责能让泪水夺眶,却无从怂恿灵魂摇摆动荡。黛瓦高墙能禁锢迈步的双脚,却不能决定心飞扬的方向。梦中人还未来到,她又怎敢颓颜沧桑。
原来爱情会让人坚强,只要记起曾亲历过的远方山水,只要记起读书泼茶的闲寂,只要记起曾被温柔呵护,只要记起莺歌燕舞曾伴着花香追随一路,只要记起那个承诺,哪怕是做一粒尘埃的下落,都能不再惊惶,不再唯唯诺诺。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佳人静待守候,日迟迟,燕空归,香烬落,仍信佳期不负。
4.人生自是有情痴
于无涯荒野之外误落尘网,心是流离,寂寞悲喜。
于满身风雨时分触及宿命,云散萍聚,爱恨成痴。
狼藉残红笙歌散,游人尽去,始觉春空。一盏梨园往事,斑驳了几多旧年,谁曾言孽缘情债,谁让谁思念成灾。当柔情似水沦为时空里的闹剧,当胭脂粉黛风华不再。是该用泪痕冲刷悲哀,还是用回忆的温暖粉饰太平,抑或许,做未来虔诚的信徒,痴痴等待,只为一睹盛世烟花的绚烂。
无从与徐志摩相见的陆小曼,又陷入了苦闷寂寞的生活,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的落寞中仍有希望,她相信徐志摩定会有朝一日将她于苦难中解救。亦如当初,他将她从寂寞中拾起,送给她一场浪漫而诗意的美丽。或许爱情就本似一场修行,她要“经得起”,更要“耐得住”。
在某种程度上,徐志摩和陆小曼能始终毅然坚守着彼此,与朋友们给予他们的支持与帮助是分不开的。郁达夫、刘海粟、胡适等人都曾明确表达过自己对陆、徐二人间交往的支持,使得他们的崇敬者也或多或少转变了在对待此事上原本恶意的态度。
在徐志摩的朋友们眼中,陆小曼是了不起的女子。她勇敢而坚强,会为了自由向传统挑战。陆小曼的力量虽弱小,可她的追求却是至高。她不该成为反抗旧风伦常的牺牲者、殉道者,她有资格得到真爱、得到自由。不忍她独自抗争、独自伤痛,所以,那些同她拥有同样追逐的朋友们便纷纷对她鼎力相助,声援着她,维护着她。
那时,陆小曼被家里看得很紧,如果得不到父母亲的应允,她连会客的权力都没有。而想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徐志摩,则更是痴心妄想。同样焦虑心急的自然还有思念着陆小曼的徐志摩,他想尽各种办法打探着陆小曼的消息,想念之情与日俱增,求而不得的苦痛让他日日辗转反侧。
后来,徐志摩想到了一个让陆家人无从拒绝的方式,便是同朋友们结伴一起去陆家拜访。于是,在徐志摩的拜托请求下,郁达夫、胡适、刘海粟等这些在北京文化界颇有声望的名流都相继踏入了陆家的大门,陆家父母自不会拒绝。殊不知这些来访者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帮助徐志摩见到陆小曼。
虽然他们未能单独相处,有些话亦不能直白道来,可能见到彼此,他们已是十分的满足。每次相见,徐志摩的眼神里都是鼓励与果决,陆小曼轻易便读懂了他想传达的讯息,她用同样坚毅的眼神回望了过去,他们还是那么地心照不宣。一切坚守都变得值得,未来也将更加明晰起来。
那时的他们,正爱得炽烈,愈是遥遥相望,便愈渴望执手相牵,他们在无尽的彼此思念中煎熬着。而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于心不忍的胡适,也在一步步地绸缪,为帮助陆、徐二人的“厮守”做着准备。
1925年1月,为庆祝新月社从石虎胡同七号迁至松树胡同七号,胡适张罗举办了一场聚会。他的邀请名单上,徐志摩、陆小曼赫然在列。在得知胡适的良苦用心后,徐志摩分外感激。
那天,应邀前来的陆小曼形容憔悴、风光不再,眼波没了生气,面色极度黯然。终日为情所伤、为爱所恼蹉跎了她的容颜。
直到那不经意的一眼,她看见了人群中熟悉的那张脸,那人,仍是她记忆里那般风度翩翩。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刹那触及,陆小曼的眼泪终于决堤……
徐志摩径直穿过人流,站在了陆小曼的眼前,牵起她的手,没说一句话,只是拉着她走。陆小曼亦不作声,那一刻的她心想,只要是跟着徐志摩,刀山火海她都甘心同赴。又何必多问一句,破坏此刻这难得的无声温柔。
徐志摩将陆小曼牵至一处只有他们彼此的静谧地点,陆小曼的眼泪还依旧不停地掉。她的欣喜夹杂着委屈,相思混杂着愁绪。这点点离人泪,让徐志摩心醉得不舍擦去。他将她拥入怀中,更想揉碎在心里。
陆小曼就似他黑暗前途里的光彩,就是他的生命和爱。他们相聚的时间太短,像是残红跌入泥土的转瞬。他想就此昏迷,让一切定格在相聚的时分,却又不忍如此闭眼,怕眸子里淡去了她的容颜。此刻,天地如此寒怆,他们相依取暖,冷也不挣扎,只要心是柔软。他还在歌颂着大难不死的自由,说真爱本该泛着芳草的清幽,他们哪怕隔着夜、隔着天,也会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后来,徐志摩在翡冷翠以陆小曼的口吻写下了一首诗,名为《翡冷翠的一夜》,来纪念那夜,纪念他们的轰轰烈烈。他的笔调细腻、哀怨、温情也无奈。若非亲见陆小曼的脉脉含情,徐志摩也未必能将那时那景刻画得如此生动。遇上她便是在黑暗前途探见了光彩,便重新懂得了生命和爱;方知天是高、草是青。他的一颗心纵使被她的火焰烧得焦烂,却仍像飞蛾扑火那般需要她的温暖。
他们终究再度相见,他用诗人的浪漫温暖她的情怀,她用细语柔声道尽相思血泪。这短暂的甜蜜太过来之不易,却更坚定了他们坚守爱情的决心。如若跌入尘埃,便该在尘埃里绽放,如若跌入尘寰,便应在尘寰里尽洗铅华。
独自画眉,独自梳妆;独自听檐雨,独自研墨浓;独自细嗅花香,独自黯然神伤。独自在彷徨中等待,越等待,心中便越爱。这良辰美景地,这花团锦簇天,这姹紫嫣红开遍,敢问一句良人归不归来。
终究人是逃不过宿命,该孤独时便要自己看风景。如若时光眷顾,送来一场狭路相逢颠倒众生,便也会在冥冥中夺走安稳和还有回不去的曾经。陆小曼与徐志摩都是痴心人,偏偏这世界,最怕认真。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绵绵,此爱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