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却像被谁点了穴一样定了在那里,他面无表情。r
我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然后我的手也粘到了玻璃,有些甚至嵌到了肉里,但是不痛。r
然后我听到自己说:“我们不如通通去死吧!一了百了!”r
可是没有人回应我,我的声音就这么孤独地飘在空气里。r
我爸就在这个时候被解了穴,他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再转过去看着我妈,他说:“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女儿,她连我都敢骂。”r
我冷笑一声,眼睛里却有温热的东西在骚动,“我为什么不敢骂你!你以为我想做你的女儿吗?做你的女儿究竟有什么好?做你的女儿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事实上,我们也根本就没有什么父女情分!我在乡下的那十二年你管过我吗?那个时候我根本都不知道有你这个爸爸!搬到苏州来你给过我一次好脸色吗?你现在凭什么来跟我显摆你是我老子!去你妈B的老子!”r
我以为他会甩我耳光,结果他没有。他只是笑了,然后他对我妈开腔:“她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你以为她还会把你放在眼里吗?”r
这句话让他成功了,因为我妈很快向我投来凶狠的目光,她一字一句对我说:“你想找什么茬?”r
是的,她是对我说的,不是对我爸爸说的。她问我,我想找什么茬。r
我多想鼓掌,为他们伉俪情深鼓掌,多么感人啊,三个人的战争,他们终于选择了内部团结。r
我想这儿应该没我什么事了,谁要死谁要活都没我什么事,于是我捞起沙发上的外套,回到属于我的黑夜和马路。r
我胡乱地上了一辆公交车,甚至都没看清它是几路车,所以我不知道它会把我带到哪里去。管他呢,就这样吧,反正我也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好。我甚至觉得,这辆陌生的车,让我觉得心安,我只需要投一枚硬币,就能获得平静。或者说,这马路上奔跑着的任何一辆公交车都会让我心安,因为它们不是撕咬着的野兽,不是洪水,也不是雷电,它们像虫子,在安静地蠕动,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动作。r
我从车窗看自己的影子,我真不愿意承认这是我自己,多惨烈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简直像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从坟墓里出来的,并不都是小龙女,也会有干尸,我想我现在的样子跟后者比较接近。我的眼睛看上去不自然,因为我一直在跟它们作斗争,比如每次在它们想喷出液体的时候我都会狠狠地压回去,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应该这么做,这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习惯,斗争这个东西,果然是会上瘾的。r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个下午我也是这么漫无目的地上了一辆公交车,然后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吃了安眠药。现在想想真觉得蠢,为什么吃安眠药要跑那么远去吃,为什么吃完了还乖乖回家,就像逃跑的士兵在接近自由的关口又折回去了,傻孩子,亲爱的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折回去也是死罪难免啊,你不会因此得到饶恕的。坦白说,我不是没有后悔过,白白放走了一次大好的机会,这个机会是此生都不会再有的。因为如今的我,已经充分被“好死不如赖活着”给感化了,这个世界以它独有的方式教会我:活下去吧,看看人们是怎么厮杀致死的。r
所以我活下来了,见证战火,也见证战火之后——属于街灯和公交,还有夜行人独有的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