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每天在心里想的就是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呢?我妈妈是谁啊?想不出来的时候我就去问外婆,得到的永远是一顿臭骂。印象里,外婆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尤其是当我问到妈妈,她的火气就会一下子蹿上来,她会用沙哑的声音嘶吼着告诉我:“不要问你妈妈,你妈妈都不要你了你还问她干什么?你听到没有,她不要你了!她不要你了才会把你送到我这里!你没有妈妈!”外婆就这么成功地把她对我妈的恨转移成我对我妈的恨,我开始相信,我没有妈妈,我妈妈不要我了才会把我丢给外婆养,我开始痛恨她,如果不是她,我不用活得这么委屈。r
七岁那一年,妈妈从苏州回到家乡小镇看我和叶紫,我躲得远远的,拒绝跟她讲话。她越靠近我,我就越是闪躲,忍无可忍我就对她大喊大叫:“我恨你!你不是我妈妈!外婆说我没有妈妈!”r
我清楚地记得,直到我妈妈从村口离开,我都没有再跟她多讲一句话。画面定格在那一刻,十六年前的苏北农村一片破败,一个女人孤独的背影,和一个七岁小孩看着她的背影哭得歇斯底里,鼻涕流进了嘴巴里。我总是难以相信,那个小孩就是曾经的我,因为长大的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哭。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r
天很快黑下来。每天都会有天黑,从来不会例外,就像某些必然成为现实的诅咒,不管你怎么努力,还是摆脱不了。于是我惧怕黑夜的时候就会让自己安静下来,像接受命运一样坦然接受黑夜,这样就不会慌张。r
我还伏在梓鸣的肩上,过了好久才记得抬起头来,“走吧,我妈让我带你回家吃晚饭,商量一下订婚的事情。”r
“好。”他讲话的语气总是这么温柔,从我十年前跟他相识那天起,一直就没有变过。我有时候就在想啊,温柔是没有限度的吗,如果有一天他的温柔都用光了,会不会变成像我爸爸那样的男人,对着女人挥拳头,以此为荣过完下半辈子。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会选择隐忍,因为我跟我妈是截然不同的女人,尽管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液,刻着她的基因。可我永远不会变成另一个她,就算我知道这大逆不道,可我还是想说,我多多少少有点看不起她,她拉低了女性尊严的底线。r
“你先上车,我去买点水果,小紫喜欢吃山竹是不是?”r
“嗯。”我点点头,“再挑个大一点的哈密瓜,我嫂子爱吃。”r
“行。”r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进水果店,看着他挑选水果,车就停在水果店门口十几米外,所以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他手指修长且灵活,侧脸的时候能看得出来鼻梁高挺,他正过脸挑哈密瓜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眉头微蹙,不止这么一瞬间,有很多的瞬间,我都恍惚以为,我们是朝夕共处了几十年的暮年夫妻,我们会手拉着手一起进坟地,这是多么美满的结局,人生偶尔也需要些美满,否则怎么慰藉这半生潦倒。r
“发什么呆?”他拉开车门,“我把整整一箱山竹都搬进了后备箱,足足够那丫头吃到腻。”r
他的语气里几乎有些自豪,他总是这样,为一些小事情得意,我就是喜欢他这点,野心勃勃的男人让人脊背发凉,所以我更喜欢这种容易满足的,带着点“憨”去过日子的男人,很讨喜。天啊,我居然想到了“憨”这个字眼,原谅我吧。r
“你哥和你嫂子今天也来?”r
“嗯。”我点头,“如果不出意外,你还能看到一出好戏。”r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r
“别急,等会儿不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