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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们租的客房即将到期,星期天早上,我和爸爸必须退房。剩下的几天里,我必须在去和留之间作出选择。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一方面,我无法割舍亲情,另一方面,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怎么能回去?

  更为可悲的是,没有一个人理解我。爸爸自然不必说;艾玛也只是一个劲地劝我留下,而不考虑一旦我无缘无故失踪爸爸妈妈该多么着急。她也不再抱怨时光圈里的生活多么令人窒息,她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只要有你在,就什么都好。”

  佩里格林女士更指望不上。她唯一的回答就是不能替我作出决定。当然,她还是希望我留下来,因为留在这里,不仅我自己是安全的,其他人的安全也多了一层保障。但我不想做时光圈的看门狗。我怀疑爷爷之所以离开,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如果留下来,我就不能继续学业,不能像其他年轻人那样做自己年龄段该做的事情。但是,如果回去了,我的生活又会怎样呢?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和常人不一样,告诉自己一旦被幽灵抓去,这条小命就没了。因此,我一定会每天都提心吊胆,晚上噩梦连连。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比辍学更为可怕。

  我想,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吗?波特曼爷爷在时光圈外与空心鬼战斗了五十年,我可不可以像他那样在与空心鬼的战斗中活下去?这时,一个悲观丧气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脑海。

  傻瓜,他受过军事训练,有着钢铁般的意志,还有满满一柜子的枪支。他是无人可敌的勇士,你怎么能和他比。

  我可以去射击场练习枪法,可以学习空手道,遇到空心鬼,我就一枪射死它,或者把它打死。一个乐观的声音说。

  你是在说笑话吧?在学校里你都保护不了自己,不得不请那个红脖子混混做你的保镖,还谈什么一枪射死别人?如果真有一天你真拿枪对着别人,被吓得尿湿裤子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是的,我做不到。

  你是弱者,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告诉你你到底是谁。他知道你无法承受。

  闭嘴,闭嘴。

  连续几天我都在这样的问题上反复思考,依然无法下定决心。与此同时,爸爸已经彻底失去了继续写书的动力。他变得越来越消沉,在酒吧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一晚上能喝六、七瓶。我从没见过他喝这么多酒,也不想在他酗酒的时候和他在一起。他心灰意冷,要么一个人喝闷酒,要么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一些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在那段时间,你妈妈想离开我,”一天晚上,他跟我说,“如果不是我及时制造出一些惊喜,她肯定已经离开了。”

  我开始逃避他。不知他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行踪。我撒的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容易通过。我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难过。

  与此同时,在时光圈里,佩里格林女士开始实施禁闭。她规定,如果没有大孩子的陪伴,年纪小的孩子哪儿都不能去,必须呆在屋子里;年纪大的孩子必须结伴而行;每个人都必须让佩里格林女士知道自己的行踪。去时光圈外面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

  孩子们分成几个小组,轮番放哨。他们透过窗户注视外面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有人走近,立即拉下警报,佩里格林女士的房里便会响起铃声。每当我来到这里,不分什么时候,她都坐在房子里,等我向她报告,比如外面怎么样?有没有异常?是否有人跟踪?

  孩子们渐渐有些松懈。年纪小一些的开始打闹,年纪大一些的开始公开抱怨制度太严格。屋子里不时发出一声叹息,这是米勒德,他无所事事,只能到处闲逛。休肚子里的蜜蜂再也呆不住了,它们嗡嗡嗡地到处蜇人,休干脆把它们关在大门外,这样,每当休坐在窗户旁,他的蜜蜂便趴在玻璃的另一侧。

  奥利夫说她的铅鞋子不见了。她飞上天花板,像虫子一样爬在屋顶上,故意撒下几颗大米,大家抬头看到她时,她便乐得哈哈大笑。大家被她烦死了,再也不管她,也没人拉她下来,她只能顺着吊灯或窗帘慢慢降落到地上。行为最怪异的是伊诺克。他把自己关在地下实验室,在泥人身上做起了史无前例甚至是骇人听闻的实验。他从泥人身上掰下两条腿,接成一条长腿,想变出一个蜘蛛侠,又把四颗鸡心塞进一个泥人胸膛,想造出一个永远不会停下来的超级泥人,但都徒劳无功。泥人被他折腾得一个个东倒西歪,地下室快成了医院。

  佩里格林女士和以前一样,还是闲不下来。她叼着烟斗,瘸着腿,对楼里的房间逐一检查,清点人数,生怕哪个孩子不见了。至于艾弗塞特女士,她大部分时间是昏迷的,偶尔醒来,便在房子游来荡去,喊着名字,四处找她的孩子。大家不得不抓住她,把她送回床上。围绕着空心鬼的目的和意图,大家展开了猜测。有人比较悲观,认为空心鬼的目的是创造一个能吞噬整个地球的超级时光圈,也有比较乐观的,认为空心鬼只是想找几个玩伴,因为它们太孤独了。

  最终,整栋楼都变得死气沉沉。关了两天之后,大家已经筋疲力尽,没人愿意多说一句话。为了让大家振作起来,佩里格林女士想尽了一切办法。上课的时候,她尽量把课讲得生动一些;做饭的时候,她想方设法让值班生多做出一些花样;打扫卫生的时候,她充分动员大家,让大家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是,这些事做完后,孩子们便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要么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要么心不在焉地翻着早已翻烂的书本。

  我从没见识过贺瑞斯的绝活,直到有一天晚上,值班的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我们冲到阁楼上,发现他坐在椅子上,正在惊慌失措地手舞足蹈,像在做一场噩梦。起先他只是尖叫,但很快就说梦话了。“海水沸腾了,天空降下烟灰,大地冒着滚滚浓烟”,他呓语道。几分钟后,梦魇结束了,他看上去筋疲力尽,又睡了过去。

  他这样不是一次两次,因为佩里格林女士有他发作时的照片。孩子们见过这样的情形,知道该怎么处理。在佩里格林女士的指导下,大家架起他的胳膊,抬起他的腿,把他抬到床上。几个小时候,他醒来了。大家问他昨晚梦见了什么,他说不记得了,还安慰大家,只要他不记得,梦里的事就不会发生。孩子们没有怀疑,因为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担忧。但我感觉他是有意瞒着大家。

  在凯恩霍尔姆这样的袖珍小岛上,任何失踪的人都不会被人们忽略。星期三早上,马丁

  的博物馆没有开门,晚上也没像以前那样准时去神父之穴喝酒。人们以为他生病了。凯文的老婆去找他,发现他家大门敞开,他的钱包和眼镜放在厨房台面上,但屋子里空无一人。人们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第二天,他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有。人们开始分头寻找,希望他只是喝醉了,希望能在哪个棚子或船底下能找到他。但大家刚出发,岛上的短波广播传来一个消息:有个打渔的发现了马丁的尸体。

  那人到达酒吧时,我和爸爸也在。当时已过中午,他要了一杯啤酒。几分钟后,他开始讲述发现马丁尸体的经过。

  “当时,我正在塘鹅栖息的那块岩石附近矫正我的渔网,”他说,“我感到很沉,好像水里有个东西。因为平时捞到的都是小鱼小虾,我以为绊倒了蟹笼。我拿起鱼叉,在水里试探着。终于,一个东西上钩了。”我们把凳子搬到他旁边,一个个就像幼儿园等着听故事的小孩。他接着说:“原来是马丁。看样子,他是从悬崖上跌下来的,又被鲨鱼咬了。谁知道他深夜穿着睡袍去悬崖上干什么呢。”

  “他没穿衣服吗?”凯文问。

  “穿着睡袍,”打渔的说,“那副打扮,不像个下雨天外出的人。”

  人们低声为马丁祈祷。过了一会儿,围绕他的死因,大家分析了起来。几分钟之内,屋子里变得烟雾缭绕,似乎每个人都是福尔摩斯。

  “他可能喝醉了,”一个人说。

  “可能他发现了杀羊凶手,追到了悬崖边上,”另一个人说。

  “会不会是那个新来的家伙?”打渔的说,“他在外面宿营,你们不觉得他行为可疑吗?”

  这时,坐在高脚凳上的爸爸挺了挺胸。“我看见过他,”他说,“就在两天前。”

  我吃惊地转向他。“你没告诉我,”我说。

  “看见他后,我本打算躲进一家杂货店,准备在他靠近的时候抓住他。但这个家伙转身走上了另外一条路,看样子想出镇。情急之中,我故意撞了他一下,想把他激怒。他停下来,看着我。我和他脸对脸,质问他到底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告诉他,他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大家都在议论他。”

  凯文从吧台里面探出上半身,“后来呢?”他问。

  “起先,他想动手打我。但看了我一眼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就匆匆走开了。”

  爸爸被人们包围了。大家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鸟类学家是干什么的,这个人为什么住在帐篷里,等等。我只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我心里藏了很久。“你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比如他的脸?”

  爸爸想了想,说:“他戴着太阳镜。”

  “是在晚上吗?”

  “是的。那个人看上去像刚从地狱里出来。”

  一股不祥之感向我袭来。爸爸几天前经历了一件危险的事情,他自己却全然没有发觉。我必须尽快告诉佩里格林女士。

  “哈!都是瞎猜,”凯文说,“凯恩霍尔姆岛已经上百年没发生杀人案了。为什么你们都认为他被谋杀了呢?没有道理。我敢打赌,等他的验尸报告出来,肯定会说他是自然死亡。下个世纪说不定他又投胎了呢。”

  “可能是被潮水卷走的,”打渔的说,“海上正起着风浪。天气预报员说,这将是几十年来最凶猛的一次。”

  “又是天气预报员,”凯文嘲讽地说,“我从不信那些傻瓜。”

  对于未来,凯恩霍尔姆岛的居民都看得很暗淡,所以他们干脆顺其自然,能快乐一天就快乐一天,从不知忧伤为何物。但这次的暴风雨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这天晚上,持续了一个星期的阴雨终于演变成凶猛的暴风雨。天空漆黑一片,黑云似乎准备随时压下来;海面上波涛汹涌,咆哮着,似乎准备随时将小岛吞没。马丁的死和暴风雨让小镇变成了第二个禁闭之城,各家各户都关上门窗,人们都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港湾里,渔船随着波涛上下起伏,似乎想挣脱船锚,乘着风浪漂向大海深处。

  因为天气的原因,内陆的警察不能马上过来取走马丁的尸体,人们犯难了。该怎么处理马丁的尸体呢?大家讨论来讨论去,决定暂时存放在鱼店,因为鱼店有一个冰室。就这样,马丁的尸体和那些大马哈鱼和鲟鱼存放在了一起。

  在爸爸的严格限制下,我不能离开神父之穴;但佩里格林女士要求我随时向她报告岛上的可疑情况。如果马丁的死亡还算不上离奇的话,那么别的就都算不上了。因此我必须出去。那天晚上,我向爸爸谎称感冒发烧,把自己反锁在房里,然后通过窗户,顺着排水管爬到地上。在天气这么恶劣的夜里,街道上空无一人,我再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我把夹克上的帽子套在头上,紧紧地捂住帽子,以抵抗风雨的侵袭。

  到达儿童之家后,佩里格林女士看了我一眼,知道出情况了。“发生什么事了?”她问。她的眼里充满了血丝。

  我把一切如实告诉了她,包括人们对那个家伙的各种猜测。她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她带我来到起居室,喊了几声,叫孩子们过来。大家跑过来了。还有孩子几个没听见,她只能一瘸一拐地亲自去找。大家围在起居室,一个个焦虑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艾玛和米勒德逼着我,问我怎么回事。“什么事让她这么着急,还把大家叫到一起?”米勒德问。

  我跟他们说了马丁的事。米勒德抽了一口凉气,艾玛交叉着双臂,焦急地看着大家。

  “真有那么糟糕吗?”我说,“我的意思是,那个人不会是空心鬼。?空心鬼不是只抓特殊儿童吗?”

  艾玛叫了一声。“告诉他吧。你说还是我说?”她对米勒德说。

  “一般情况下,空心鬼更喜欢吃特殊儿童,”米勒德解释说,“但为了维持生命,它们有时也会吃别的,只要是新鲜的肉类,它们都能吃。”

  “空心鬼所到之处,都会留下成堆的尸骨,”艾玛说,“它们不得不四处流浪。因为如果不经常换地方,它们就会引起注意,并被人抓住、杀掉。”

  我听的脊椎发冷。“它们多久吃一次东西?”我问。

  “它们要经常进食,”米勒德说,“为空心鬼找食物是幽灵最主要的任务。如果能找到特殊儿童,那是最好不过了,但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只能找到普通人和动物。幽灵混迹在人群众,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任务。”米勒德神情严肃,用语专业,似乎在谈论某种野生啮齿类动物的繁殖方式,而与当下的危机无关。

  “它们帮助空心鬼害人性命,没被抓住吗?”我问。

  “有,”艾玛说。“我敢打赌,如果你关注过新闻,一定知道这件事。有一个幽灵,人们在他家的冰柜里发现好几颗人头,当时他的锅里正用文火熬着汤,像在做圣诞大餐。在你所生活的世界,这还不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记起来了。这是一个发生在密尔沃基的连环吃人案,凶手的作案手段如出一辙,作案现场惨不忍睹。关于这一案件的晚间特别报道曾轰动一时。

  “你是说……杰弗里.代莫尔?”

  “那个道貌傲然的家伙就叫这个名字,我记得,”米勒德说,“有趣的是,尽管已经很多年不做空心鬼了,但它从未改变吃肉的嗜好。”

  “我还以为你们对未来的事毫不知情呢,”我说。

  艾玛狡黠地笑了。“那只鸟总是把未来世界好玩的事情留给自己,但你尽管相信,我们总有办法知道。”

  这时,佩里格林女士回来了。她一只手抓着伊诺克的衣领,另一只手抓着贺瑞斯。两个小家伙一路嚷嚷着,显然刚被训斥过。大家马上默不作声,等着佩里格林女士训话。

  “刚刚从雅各布口中得知,我们可能面临一个新的威胁,”她一边说,一边向我点点头,似乎对我的工作很满意。“是光圈外面,有一个人死了,死亡的情形很可疑。尽管不能确定他的死因,不能因此认为我们的安全受到了威胁,但我们必须认真对待。命令没有解除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出大门一步,即便是为了准备晚餐而摘菜或抓鹅也不行。”

  孩子们齐声抱怨着。佩里格林女士不得不提高嗓门,“未来几天都会这样,对于你们是个很大的挑战。希望你们继续保持耐心,”她说。

  大家纷纷举手以示反对,但佩里格林女士不再解释。她独自离开起居室,去检查大门是否关好。我惊慌地跑过去,追上了她。如果岛上真有危险,那么,只要我踏出时光圈,马上就会被杀掉;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撇下爸爸,没有人保护他,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处境比我更危险。

  “我得回去一趟,”我说。

  她把我拉进一间空房子,关上门。“小声点,”她说,“你得守规矩。我刚才的命令对你同样适用。任何人都不准出门。”

  “但是……”

  “目前为止,我已经给予了你充分的自由,你可以想去就去想来就来,因为考虑到了你的特殊情况。但你被跟踪了,这已经使我的孩子们面临危险的境地。我再也不准许你给他们带来危险,这也是为了保护你自己。”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生气地说,“渔船不会自己起航。小镇上的人,还有我爸爸,都手无寸铁。如果真有幽灵,而且恰恰是我预料中的那个,那么,我爸爸已经和它起过一次冲突了。如果它要抓人给空心鬼吃,你认为它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