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阶台阶，慕玥离走得异常缓慢，她知道刚才李全顺提起玉虚道人的意思，玉虚道人那一次来给她测算说的话，肯定也告诉了宋凌轩，甚至还有更多没有告诉她的话。
会有怎样的猜测，宋凌轩信或是不信，慕玥离也不敢妄下判断，或者说，她不想去判断，一方面，她不想被发现，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另外一方面，她又想他知道，知道她就是宋离，她想看看他到底会怎样对待她。
虽然，过去的不管是爱还是仰慕，或者盲目的崇拜都已经荡然无存，但两个人之间毕竟有那么深的羁绊，十几年的羁绊和牵扯。
心慢慢的变得平静，是异常的平静，有节奏的心跳，手心有些冰凉，但她也没有握成拳头，自然的垂在身侧。
就是这个状态最好，封闭所有感情的状态，无论是喜怒哀乐，无论是仰慕与憎恨，全部都收起来了。她只需要平静的面对宋凌轩，平静的与他讨论慕明德的事情，她要做的，是用宋凌轩的手除掉慕明德。
“咚咚——”短促的敲门，然后便是宋凌轩低沉的两个字：“进来。”
推门而入，书房中依旧是那么浓的龙诞香的味道，香炉放在角落，淡淡的烟螺旋形的上升。
“小女慕玥离叩见皇上。”慕玥离跪下，磕头，一切平静如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保持着埋头在地的姿势，她能感受到宋凌轩在看着她，如芒在脊，等了大约有好几秒的样子，头顶才传来了宋凌轩的声音：“起来，坐在那里。”
宋凌轩靠在卧榻上，此时已经坐了起来，他将手中的折子放到了一边，指了指卧榻前面的一张矮凳子，示意慕玥离坐下。
“是。”慕玥离坐下了，她看了宋凌轩几眼，然后用依旧平静的声音率先开口，“玥离惶恐，不晓得皇上召见，是为何事？”
“玥离？”宋凌轩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一般，顿了顿，一双乌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慕玥离，“叫来是因为，朕想见你。”
最后四个字，不轻不重，偏能敲打在人的心上。
慕玥离也回望着宋凌轩的眼，曾经让她沉迷迷惑并不顾一切追随的眼，这一次那些迷惑却都没有了，她只是避重就轻的道：“是想玥离调查父亲的事情进展如何吗？”
现阶段，她想与他说的，讨论的只有这个而已。
宋凌轩的表情有了那么一瞬的意外，随即收回了那眼眸中包含的所有情感，同样平淡的问了一句：“情况如何？”
“父亲和玉笙寒相交不浅，确有勾结。但我没有实际证据，没有办法证明。”慕玥离静静的道，不管怎样，在对付慕明德的问题上，她和宋凌轩是一路的，“而且我父亲服用百味忘魂丹，虽没有证据证明提供药丸的是谁，但推测之下，应该是玉笙寒无疑。”
这些消息可能宋凌轩知道一些，但对于慕明德服用百味亡魂丹的事，他肯定不知道。
果然，宋凌轩的面色微沉，问道：“你确定是，百味忘魂丹？”
“确定。”慕玥离说得极为认真，声音也很慢，“我岂敢欺骗皇上？”
“嗯，你不敢。”宋凌轩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浮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说不清的情绪在他的语调中漫开，“你，不敢。”
慕玥离微微蹙眉，收回了目光，也许宋凌轩是知道了吧，她就是宋离的事情——真难相信，宋凌轩这样从不信封神明命数之类的人，竟然会相信玉虚道人的话。
“你与玉笙寒关系不浅。”方才的沉默并没有被拉多长，宋凌轩见慕玥离不说话，便开口道，这是一个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玥离身边有哪些人，每日有什么动向，和谁有接触，皇上不是一清二楚吗？”慕玥离静静的道，已经再次抬眼看向了宋凌轩，“我与玉笙寒的关系，皇上自然也是看在眼中的。”
似乎慕玥离说了每一句话之后，宋凌轩都要稍微停顿，才会接着说下去，这一次也不例外，沉默了片刻，他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与从前不同。”
从前，你不会与朕打太极，有什么便说什么，虽然也是委婉的，揣摩过的，但不是现在这样，眼中的疏离防备，那种看到陌生人的感觉，真的让朕都会产生一种是否信错了玉虚道人的话的感觉。
“皇上说的从前，是指上一次么？”慕玥离轻声道，不管宋凌轩心中怎么想的，是否认为她就是宋离，她自己嘴上是肯定不会承认的，“上一次，皇上突然让我去查父亲，一时之间，我是有些惶然的。现在，已经平静，所以可能和上一次的态度有所不同。”
她没有打算与朕相认，没有打算承认她就是宋离，宋凌轩心底明白，但她就是宋离，他偏偏无比确认这一点，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哪怕若是旁人知道他这个想法，一定会说他疯了。
也好，她不承认也好，朕可以与她重新建立关系，比以前更好更亲密的关系。
“在朕面前，不必惶然，这一次，朕不会伤害你。”宋凌轩开口了，声音轻柔，“跟在你身边的人，主要是为了保护你，而不是监视你。”
慕玥离依旧看着宋凌轩，心头依旧没有多少感觉，保护大于监视么，如果真是这样，不是该派战斗力更高的，而不是跟踪能力高的么。
“多谢皇上。”慕玥离动了动嘴唇，吐出这几个字来。
又是一阵沉默，慕玥离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宋凌轩也是一样的感觉，只是他并没有让她走的意思，眼神不时扫到她身上，却又什么都不问，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皇上，如果没有事的话，我……”
“有。”宋凌轩打断了慕玥离的话，盯着她，“朕想知道一个问题，你和玉笙寒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的接触，远比朕知道的多。你知道的，朕不喜欢被隐瞒的感觉。”
慕玥离也盯着宋凌轩，深深的看进他的眼睛之中，是的，他不喜欢别人隐瞒，他要的，是掌控一切的感觉，可玉笙寒是超过他掌控的存在，应该是属于他想抹杀的对象。
到底，玉笙寒多次相助，待他不薄，到底……他可能是她的哥哥……
“是我主动接近他，想弄清楚我父亲与他的关系。”慕玥离开口，声音清脆而平静，没有半点犹豫，“我需要收集证据，我父亲是多疑之人，对我防备颇深，且相府后院并不太平，阻扰我的因素很多，单是从他一方面下手，不够。所以，我也选择了接近玉笙寒。”
这样的解释，足够了吧。宋凌轩眯着眼像是在审视着她的话中的真假，不过，她平静如水的神色实在难以看出，从她进门这一刻开始，便是这个样子，让人无法判断。
“为何，你这么想对付你的父亲。”宋凌轩又问道，语气还是那样低沉，带着危险的气息，像是在试探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不甘心，我生母死得不明不白，我被弃置杂院十五年不闻不问，我要报复。”慕玥离干脆利落，这些问题，是她早就想过的，纵然宋凌轩未必会相信，但是她要这么回答。
“嗯，很好。”宋凌轩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朕的每个问题，你都给出了答案，可能不尽完美，但是好似都是最好的，最合适的答案，对不对？”
慕玥离没有说话，她拿不定宋凌轩是否要在此刻将这张纸挑破，说她就是宋离，然后再用他的手段对付她。
“别担心，朕没有别的意思，朕是在夸奖你。”宋凌轩站了起来，走到了慕玥离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继续替朕查你的父亲，既然已经确认他和梁国勾结，那就尽快找出证据来。朕这边也好安排相信的行动，黄天行案冤屈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翻案了。”
“玥离会尽快的。”慕玥离点头，黄天行案一直是宋凌轩心中的一根刺，那时候他羽翼未丰，没有办法反对慕明德的决定，担下了这弑杀忠臣的名头，不仅是为黄家翻案，更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圣明。
果然，他还是如此，从头到尾考虑的都是他的皇位。
“相府后院，利落些解决了吧，别拖拖拉拉了。”宋凌轩继续道，突然将手放到了慕玥离的头上，慕玥离想要躲开，一抬眼却对上了他的眼，乌黑的眼眸中，透着一种少见的满足的神色，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动作，没有避开他的手。
他将手放在慕玥离的头发上，轻轻的抚摸，薄唇中飘出一句话来：“朕最喜欢看你为朕执剑杀人，完成朕的任务，朕就觉得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心中一沉，慕玥离猛然站起，宋凌轩的手自然被错开，她看着他，嘴角也绽放了一抹笑意：“皇上，你好好看看，小女，慕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