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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矶谷廉介的火气简直大得要爆炸了,将文件丢掷在桌上,但很快又收拢过来。他明白,这是经闲院宫载仁审批了的,甚至就是闲院宫载仁授意搞的,而闲院宫载仁就是天皇在军内的代表;如果自己发火,有人从中挑唆一下,那就不是对作战方案有不同看法的问题,而是对闲院宫载仁、对天皇的态度了。

  矶谷廉介瞟了中岛铁藏一眼,一股鄙夷的怒气又升上来了:东京军界这班高官大多没有打过多少仗,不少人就是凭着优越的出身和各种庞杂的关系逐渐上升到高位的;越是这样,他们越发装腔作势、颐指气使,以掩盖自己的无知;这是帝国的悲哀,也是帝国的祸根呀!

  矶谷廉介想着,竟自无奈地冷笑起来。

  “矶谷君,你……”中岛铁藏看到矶谷廉介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中岛次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矶谷廉介说。

  “你请讲。”中岛铁藏说着,起身往矶谷廉介的杯子里添了水。

  矶谷廉介站起身来:“既然是陆军省、参谋本部研究、总长决定了的,下命令我们执行就是了,干吗还召我来参加会议呢?”意思还是刚才那思。

  “那是为了听取您的意见,听取关东军的意见。”

  “听取我的意见,听取关东军的意见?你们听得进去吗?我看是为了做样子吧!”矶谷廉介说完,又冷笑起来,笑得有点瘆人。

  中岛铁藏不动声色:“矶谷君,如果不是为了听取你们的意见,是不会把您从百忙中请到东京来的。”

  矶谷廉介又问:“中岛次长,纲要和命令有什么区别?”

  “纲要和命令?”中岛铁藏忽然放声笑起来,“矶谷君是参谋出身,现在是关东军的第一参谋,也是帝国的大参谋。参谋,最重要的是讲求严谨。如果纲要和命令没有区别,那要两个说法干什么?”

  矶谷廉介也突然笑开了:“中岛次长,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们真英明。我们关东军坚决执行《诺门罕事件处理纲要》。不管我怎么说,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听,叫我回来,无非是做个样子,好在天皇那里禀报已经征求过关东军的意见!”

  “矶谷君,您可不要这样理解。”

  “我还能作什么样的理解?我只能做这样的理解!”

  “好吧,那我告诉你,《处理纲要》并非大本营陆军部指令,对关东军并无约束力,只供关东军参考。”中岛铁藏说。

  “你说什么?并无约束力?”矶谷廉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又觉得自己没听错。

  “中岛君,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怎么会制定这样一个对关东军并无约束的《纲要》?”矶谷廉介问。

  “矶谷君,关东军与参谋本部并非时时处处意见一致,这样的实例不胜枚举,关东军的意见可以禀报参谋本部,参谋本部的看法也可以通报关东军嘛!”

  “哦,我明白了。”矶谷廉介本想讲几句感谢的话,又觉得参谋本部作出这样的决定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谢谢!”

  从东京返回新京的飞机上,矶谷廉介忽然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搞清《处理纲要》。既然《处理纲要》对关东军并无约束力,参谋本部为什么要搞一个这样的东西,而且是在战争时断时续之时?

  一下飞机,矶谷廉介就径直去见植田廉吉,把会议情况一五一十地作了汇报。

  “什么?你讲些什么?这次会议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东京那些人到底要干什么?”植田谦吉听得一头雾水。

  矶谷廉介此时比植田谦吉显得冷静多了:“参谋本部那班人并不是从根本上反对打诺门罕这一仗,他们不会傻到连掌握对苏作战主动权的重大意义都不懂的地步。”

  “懂?懂还不断设置障碍?”

  矶谷廉介有意停了一会儿才说:“在我再三追问下,中岛铁藏最后说,《处理纲要》并非大本营陆军部指令,只供关东军参考,对关东军并无约束力。”

  “是就是,非就非,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并无约束力,只供参考,有这样指挥部队的吗?我打了几十年仗了,还没听说过部队有此等事情!”植田谦吉怒不可遏。

  矶谷廉介也不劝阻,甚至希望植田谦吉脾气发得再大一些。

  植田谦吉慢慢平静了,想了想,也知道靠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转换了口气:“他真这样说了?”

  “这样重大的问题,我还能听错了?”

  “那……这事的确重大,他们能不给个文字的东西?”

  “他们不会给,要给了,就不是参谋本部了。”

  “他们的真实意思是……”

  “现在皇军在中国大陆作战不顺利,兵力严重不足,参谋本部那班人担心诺门罕打大了,影响整个大陆作战,怕担这个责任。”

  “真是那么回事?”植田谦吉仍然不大相信。

  “是的。司令官您想,这班人要是根本反对打诺门罕一仗,他们把《纲要》搞成命令让关东军执行就是了。可是,他们偏要搞成个纲要,您说……这班人呀,我看是捏着鸡巴拉屎!”

  捏着鸡巴拉屎,这话是谁先说的,植田谦吉好像听人说过,但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捏着鸡巴拉屎,植田谦吉觉得矶谷廉介话虽粗俗,但把参谋本部的做派准确而形象地说出来了:他们不反对打这一仗,但又不愿明确说出来,这样一来,败了没他们的责任,胜了有他们的功劳。但是,植田谦吉毕竟是关东军最高司令长官,他没接过这粗话。

  停了一会儿,植田谦吉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怕担风险就不敢作战,这是帝国军人的风格吗?如果帝国军人个个如此,开疆拓土的伟业能实现吗?”

  矶谷廉介“嗨嗨”地应承着。

  植田谦吉清楚,日本和德国联手消灭社会主义苏联、称霸全世界,这是日本天皇赋予日军的最高作战原则,也是日军最终的作战目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如果变了,日本就将不是日本,天皇也将不是天皇。

  植田谦吉有点像自言自语:“斯大林搞大清洗,为我们提供了难得的机会。如果我们放掉了这个机会,我们就可能永远失掉消灭苏联的机会!”

  “司令官的意思是……”

  “参谋本部既然明确《纲要》不是命令,我们就不按命令来处置。这一仗一定要打下去!有什么责任,包括上军事法庭,都由我来承担!”植田谦吉说得慷慨激昂。

  “司令长官,我是您多年的部下,我愿与您共进退!”矶谷廉介也显得慷慨激昂。

  办公室里的座钟“哒哒”地向前前走着,植田谦吉端起茶杯,慢慢地含了一口,借以使自己完全平静下来。

  矶谷廉介面无表情,注视着植田谦吉。

  植田谦吉放下杯子:“矶谷君,你觉得开战以来,我军与苏军优劣各是什么?”

  “苏军的空军和坦克占了优势。斯大林这人干了许多惷事,但他优先发展重工业,举国体制都是为了应付战争,再加上苏联疆土辽阔,资源丰富,说实在的,我们人力、国力都处于下风,我们要改变空军、坦克装甲部队的落后局面并非一日之功。当然,苏联的主要对手是希特勒,主要战场在西方,不可能把过多的人力物力都投入诺门罕战争。也就是说,我们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和可能。”

  这些是基本的评判,植田谦吉觉得没什么新意,但他不像往常打断对方,而是耐心地听着。

  “前一阶段,除了6月16日空袭榙木察格布拉格之外,我们的飞机、坦克都没有打好。当然,最根本的是力量存在差距。但是,我们的步兵在近战和夜战中要强于苏军,我们的炮兵也比苏军灵活、善战,尤其我们的炮兵还有很大的后劲儿。”

  “你的意思是……”

  “加强炮兵和步兵……我们关东军的炮兵还有三分之二以上没有用上,我们的步兵则有五分之四以上没有用上……”

  “矶谷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植田谦吉情绪舒缓了许多,“调动关东军步兵和炮兵是我们职权范围内的事,不需要向谁禀报,我们就以我们关东军的力量来打赢这场战争!”

  根据植田谦吉的命令,关东军的大批炮兵部队很快聚集于诺门罕一线。

  为了发挥好炮兵的作用,植田谦吉命令关东军炮兵司令内山英太郎和第三重炮旅团畑勇三郎前往诺门罕,参予一线指挥。但总指挥仍是小松原道太郎。

  小松原道太郎与内山英太郎都是关东军属下,以前二十三师团作战使用的炮兵多是师团编成内的,二人没有合作的机会。

  小松原道太郎为了拉拢关系,在内山英太郎抵达诺门罕前线的当天晚上,特地在将军庙为其举办了宴会。虽在前线,但佳肴美酒丝毫不逊于后方。根据内山英太郎的爱好,小松原道太郎还令人从新京找来一批日本艺妓,边歌边舞为宴会助兴。

  第二天上午,小松原道太郎在将军庙前线司令部里召开作战会议,讨论步炮协同、打赢诺门罕之战的问题。

  “内山将军,诺门罕前线集中了关东军的炮兵的主要力量,你这炮兵司令又亲赴一线指挥,这对改变诺门罕前线的胶着状况带来了希望。请你先谈一谈,如何实现步炮密切合作,打赢这一仗。”小松原道太郎显得很谦恭。

  内山英太郎在关东军中也算得个儒将,知道面对强大的苏军,只有精诚团结才能赢得胜利。他对前一阶段二十三师团作战讲了一通夸赞的话。

  小松原道太郎听着,完全明白这是礼节性的,但也理解这是搞好下一步协同必须讲的话,并不反感。

  内山英太郎换了口气:“至于说到下一步的作战,我觉得我们必须首先抓住关键问题。”

  关键问题?小松原道太郎不知内山英太郎所指为何,不动声色地听着。

  “前一阶段的作战情况,各位身在一线比我清楚。我军为何被动挨打,主要是受制于苏军西岸高台地的炮火。我们的炮兵、我们的装甲兵都受其压制,无法发挥。甚至我们西进的浮桥也在其火力控制之下,我们的部队随时都有被东西分割而歼之的危险。”内山英太郎环顾四座,“因此,我认为下一步我们应该集中炮兵的火力,先将苏军西岸台地的炮兵全部摧毁,将哈拉哈河上苏蒙军浮桥炸毁。做到了这两点,西岸苏军就失掉了优势,失掉了退路,我们就可以来个关门打狗!”

  “集中炮兵火力”,小松原道太郎一听到这话,心里便滋生了一股不满,与苏军作战,离开了发挥日军步兵作用特别是近战夜战的作用,根本不可能获胜。炮兵必须配属步兵,为步兵服务,搞什么集中炮兵火力?

  小松原道太郎压住胸中的火气:“内山君,那你觉得步兵应该怎样使用?”

  “步兵?步兵可以在西岸台地苏军炮阵地被摧毁后在炮兵支援下,扫荡东岸苏蒙军。那时,苏蒙军步兵失掉了炮火支援,后退的浮桥又被炸毁,必定军心大乱。”内山英太郎回答的虽是步兵的使用问题,实际仍是炮兵打天下的意思。

  “内山君的想法很好,”小林恒一站起身来,目光瞟了小松原道太郎一眼,“可是,至今为止我们对西岸台地上苏军炮兵的情况并不了解,西岸台地高出东岸50米,我们能摧毁苏军炮兵吗?”

  重炮第三旅团长畑勇三郎支持内山英太郎的意见:“前一段二十三师团、第七师团、第一坦克师团攻击失利,根本原因是西岸台地苏军炮兵。不解决这个问题,下一步要取胜是不可能的。此次奉植田谦吉司令长官的命令,我们仅重炮就加强了40门,只要作好充分准备,将整个西岸台地苏军炮兵阵地覆盖、摧毁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二十三师团作战主任村田昌夫说:“摧毁苏军西岸台地炮兵阵地很重要,但苏军的炮兵远非完全集中于西岸台地,还是要着眼于整个战役、战斗的胜利。也就是说,最后解决问题还是要靠步兵。因此,炮兵作战,最根本的还在于支援步兵。现在,整个二十三师团和配属的步兵分布在40公里的正面,一旦仗打开,步兵将可能从40公里的正面向苏蒙军发起进攻。当然,无疑也会受到苏军炮火的还击。支持这样宽大的正面,炮兵能够不出大的问题吗?”

  “请问,不出大的问题是指什么?”畑勇三郎问。

  “比如,步兵能够得到及时的支援,比如不要误伤了步兵,这不算大的问题吗?”村田昌夫针尖对麦芒。

  内山英三郎接过话来:“支援,我们自然会竭尽全力,误伤不误伤,关键在于随时保持良好的通信联络。没有这一条,步兵进展到什么位置炮兵都不知道,能不误伤吗?而通信联络的问题总不能由炮兵来解决吧!”

  关东军作战课长寺田雅雄听着双方的争辩,觉得都有一定道理。但在离开关东军司令部赴诺门罕之前,矶谷廉介参谋长对他有交待,植田谦吉司令长官的作战思想很明确,首先以炮兵摧毁河西岸台地的苏军炮兵阵地。自己是奉关东军司令部之命前来参战的,首要的任务当然是保证植田谦吉司令官作战思想的贯彻落实。

  寺田雅雄抓住双方争辩的空隙说:“此次临返前线时,矶谷廉介参谋长向我交待过,植田司令官指令此役应先集中炮火摧毁苏军西岸台地的炮兵阵地,继而摧毁苏军哈拉哈河与胡斯台河汇合处的浮桥。植田司令官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取得作战的主动权。”

  显然,寺田雅雄支持内山英三郎的意见。

  实际上,内山英三郎行前晋见植田谦吉,谈了自己的想法,与植田谦吉不谋而合。他之所以没有先搬出植田谦吉来,并不是不想借植田谦吉压倒别人,而是想显示自己是个有独到见解的指挥官,能与最高司令官不谋而合。

  小松原道太郎以守为攻:“既然这样,说清楚就行了,我们执行就是了,干吗先不说清楚呢?”

  寺田雅雄没有理会,自顾说自己的:“此次集中了关东军的炮兵精锐,理应首先考虑如何发挥炮兵作用,可大家没想到一起。我作为关东军代表参战,自然要保证植田司令官的作战思想得以实现,所以不得不讲了那么一些话,请多多谅解。”

  “算了算了,说清楚就行了,我们不都是为了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吗?下面研究如何配合的问题。”小松原道太郎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听小松原司令长官的。”内山英太郎也打起了哈哈。

  7月22日凌晨,诺门罕一带笼罩起了浓雾,这在夏天里是很少有的。

  浓雾袅袅盘巻,涌进圆木被顶的日军炮兵指挥所的坑道里。内山英三郎抬腕看表,7时40分,离预定炮击时间还差20分钟了。坑道外雾气朦朦,十步开外就难辨人影。

  内山英三郎大步跨出坑道,两名参谋很快尾随上来。

  内山英三郎举起参谋递上的望远镜,前后左右转动着,镜头里全是翻动的雾气。

  一名参谋从坑道里急步走来:“司令官,小松原司令电话找您!”

  内山英三郎不情愿地回到坑道,这是今晨小松原的第三次电话了。前两次,内山英三郎看了天气后告诉小松原道太郎,能否按时炮击要到时看天气能否转晴。

  “内山君,快到8点了!”

  8点是昨天商定的炮击开始时间。

  “小松原司令,您那里情况可能也差不多吧,雾大得十来米外就看不清人影,看不清目标,炮弹打出后无法观察到效果,更无法修正,怎么开炮?”

  “怎么开炮?你是炮兵司令,该我问你吧?”小松原道太郎毫不客气。

  “小松原司令,我建议炮击延期,请你听明白了。”

  “延期?怎么延期?延到什么时候?”

  “延到能见度较好的时候。”

  “什么时候能见度较好?内山君,二十三师团、第七师团几万人马已经集结完毕,有的已经进入预定出发位置,说延期就延期吗?”

  “小松原司令,看不清目标,无法修正,数百门大炮就是瞎打!能摧毁苏军的炮阵地吗?能支援步兵吗?我这是为您——前线最高司令官负责!”

  “为我负责?”小松原道太郎的口气明显软了许多。

  “轰!轰!”前面传来了炮声,接着一线几个点上都报告受到苏军炮击。

  “内山司令官,你听到苏军的炮声了吗?”小松原道太郎大声吼叫着。

  “我怎么能听不到呢?”

  “苏军能开炮,日军就不能开炮了?”小松原道太郎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