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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植田谦吉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像对矶谷廉介又像自言自语:“我们关东军为了打赢这一仗,不说倾其全部,也是倾其精华了!”

  “如果通过突袭赢得制空权,为以后的胜利奠定了基础,现在参谋本部说突袭是违令作战,以后则会说是主动作战了。”

  一架架涂抹着腥红太阳徽的日军飞机陆续升空了,20分钟后100多架飞机在海拉尔上空编队完毕,呈一个巨大的菱形向西飞去。

  6月16日早晨,植田谦吉刚刚迈进办公室,一名参谋尾随着送进一份电报。二十三师团小松原道太郎报告,苏军飞机轰炸了阿尔山和甘珠尔庙,造成部分人马和油料损失。

  植田谦吉看着报告,面部表情急剧变化着。

  自5月底开始,苏日两国空军不断发生小规模空战。日军参战的飞机性能较好,飞行员经验丰富,取得了一些战果,迫使苏军飞机很少越境,即使越境也多限于侦察,来去匆匆。此时苏军飞机何以越境轰炸呢?

  植田谦吉的脑海里,很快翻腾起近期得到的情报:朱可夫担任五十七特别军军长,将军司令部前移至哈拉哈河西岸的哈马尔达巴山下,苏蒙军在哈拉哈河东岸部署了20门大炮和30辆坦克,苏军正陆续向前方调动部队、运送战争物资……

  “苏蒙军要主动发起攻击?”植田谦吉的脑海里闪现出这样的念头。

  植田谦吉拿起电话,喊来参谋长矶谷廉介。

  植田谦吉把刚才的电报推到矶谷廉介面前,矶谷廉介已经看过这份电报,不过在植田谦吉面前,他还是重看了一遍。

  “苏军越境轰炸我军,这是第一次,这说明了什么?”

  “司令长官,我认为这说明苏军在地面力量大增的同时,空中力量也得到了很大加强。”

  “对手力量的加强又预示着什么?”植田谦吉大声说着,用右手中指背敲击起桌面。

  矶谷廉介一时摸不着头脑。

  “预示着大战即将爆发!”植田谦吉大声说。

  “对,对,司令长官说得很对!”矶谷廉介明白了植田谦吉问话的意思,忙不迭地回答。

  “这场战争本来是由我大日本皇军主导的,不能让苏军把主动权夺过去!”

  “司令长官的意思是……”

  “我们不能再等待再犹豫了!也不需要再作小规模的试探了!越往后,苏蒙军准备越充分,对我们越不利!”

  “我完全赞同司令长官的判断和决心!”

  “这仗不管怎么打,都要靠我们关东军,不会靠其他部队。我们要主动行事!”

  “是的,应该这样。”

  “矶谷君,我们不能急躁冒进,更不能坐失良机,一旦坐失良机,我们将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是,是。”

  一名参谋应召进屋,植田谦吉口授命令:空军第二飞行集团进入临战状态;第二十三师团全部集结在将军庙;第七师团步兵二十六联队、步兵二十八联队第二大队从齐齐哈尔向诺门罕开进,坦克第一师团两个联队由新京公主岭调往诺门罕,划归小松原道太郎指挥;满军兴安骑兵师在罕达盖一线集结,归第一坦克师团安岗正臣中将指挥;诺门罕前线由小松原道太郎任总指挥。

  日军第一坦克师团是日本最精锐的坦克部队,下属3个坦克联队,拥有282辆坦克和37辆装甲车,驻扎在新京附近的公主岭。师团长安岗正臣中将与小松原道太郎是陆大时的同学。

  日军第七师团是关东军最精锐的机动部队,直辖关东军司令部,长期驻扎在齐齐哈尔,下辖两个旅团4个步兵联队,总兵力25000人。该师团1894年组建后在几次对俄对苏的作战中都取得了战果,在日本享有很高声誉,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学生毕业前大多在这个师团的第二十六、二十八联队实习。

  兴安骑兵师是伪满洲国唯一的一支野战部队,主官是日本人,其蒙古族与达斡尔族军官不少留学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安排停当,植田谦吉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像对矶谷廉介又像自言自语:“我们关东军为了打赢这一仗,不说倾其全部,也是倾其精华了!”

  矶谷廉介感同身受:“但愿司令长官如愿以偿!”

  “当然,我们首先要把制空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对,对!”

  矶谷廉介正要转身离去,植田谦吉又吩咐:“向参谋本部报告,请一些外国的武官、记者来,特别是德国和意大利的,让他们了解我军作战的情况。下一步我们不是要配合作战吗?”

  “好,我很快办。”

  身材肥胖的第二飞行集团长嵯峨彻二中将接到参战命令后,很快将司令部从新京迁到海拉尔,同时将飞行第七、第九、第十二、第十五共4个飞行旅团调往一线,除甘珠庙、阿木古都等机场配置少数飞机外,大部分集中在海拉尔、阿尔山。

  嵯峨彻二心气高傲且自有盘算:这样多的战机集中满蒙边境是前所未有的,瞅准机会狠狠一击,不把苏军空军摧毁殆尽也将给以重创,这将谱写日军空战史上的光辉一页。

  日军与苏军的战斗机长期处于势均力敌的态势。日军的中岛陆攻机比苏军的伊—15小巧灵活,在近战中优势明显,而且日军飞行员中老飞行员多,相当一部分飞行时间在1000小时以上,部分还参加过侵华战争的淞沪战役。但日军无论飞机还是飞行员国内都补充不及,越打越少。而苏军损失的飞机和飞行员都能得到及时补充,逐渐在数量上占有了优势。特别是6月中旬后,苏军补充了部分伊—16战斗机,战斗力得到很大加强。

  6月22日150架苏军战机空袭甘珠尔庙、阿木古都、将军庙一带日军集结地,日军出动了120架应战迎战。23、24两天情况依旧。双方在诺门罕上空大战3天,势均力敌。

  空中战况势均力敌,但日军援机不继,只得加大出动频率,致使飞行员疲于奔命,日军空军的战斗力实际呈明显下降趋势。

  嵯峨彻二不得不叫苦求援。可是,日军参谋本部对通过关东军发来的求助电报每次都回答无机可调。

  在中国大陆,中国空军在战争初期几乎被消灭殆净,但是随着苏联支援的增大,随着部分苏联空军的参战,中国空军正在恢复、重建,每次战役战斗日军空军如入无人之境的状况正在改变,和陆军一样,日军空军捉襟见肘日益突出。

  嵯峨彻二急了:一增一减,关东军空军将日渐被动。

  嵯峨彻二情不自禁地搓动着双手:如若不采取措施,苏军将夺取制空权,那时再来翻盘就困难了。

  嵯峨彻二急赴新京,晋见植田谦吉,汇报了几天空战的详细情况,研判了下一步的趋势。

  植田谦吉两眼盯住肥胖的嵯峨彻二:“看来,嵯峨君认为空军是敌强我弱了。”

  “不错,而且这种状况会越来越突出,我们不能漠视这种现实。”嵯峨彻二额头沁着汗水,有些困难地挪动着屁股,很肯定地回答。

  “要保持制空权,这是战胜苏军的首要条件,丢掉这一条,我们这仗就会艰难多了。”植田谦吉不乏现代战争的知识和理念,深知制空权的重要,“那么,嵯峨君有什么想法,我指的是改变空军敌我态势的想法。”

  嵯峨彻二立马接话:“只有一个办法,越境轰炸,偷袭塔木察格布拉格及附近的苏军飞行基地,把苏军大部分战机摧毁在地面上。”嵯峨彻二说着,右手在眼前划了一个环形,像是割草又像砍头。

  “越境偷袭?需要出动多少战机?”

  “各种机型,总共不能少于100架,否则实现不了战略效果?”

  “不能少于100架?这是超大规模的空袭了。”植田谦吉双目紧闭,思索起来。

  植田谦吉参加过淞沪会战,那次作战双方发生了空战,总共几十架飞机。若按嵯峨彻二的打算,规模可是要大多了。

  嵯峨彻二观察着植田谦吉面部的表情变化。

  植田谦吉想得更深远:出动100多架飞机,这已经突破边境冲突,将战争扩大到两国大规模的交战了;一旦自己批准空袭,也就等于批准了大规模的战争,最后必将担当起对整个战争的责任。

  植田谦吉前后左右盘算着,胸前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嵯峨彻二紧张地等待着植田谦吉最后的决断。

  良久,植田谦吉睁开眼,腮绑子鼓了鼓:“就这么办!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嗨!”嵯峨彻二一个不大谐调的立正动作。

  “我向参谋本部汇报,你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

  “嗨!”嵯峨彻二退出植田谦吉的办公室,急切地返回海拉尔。

  植田谦吉的报告很快报到参谋本部,报到了闲院宫载仁总长手中。

  闲院宫载仁看完电报,面无表情,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身材纤弱的闲院宫载仁大将是裕仁天皇的叔父,被日本上下公认为代替天皇执掌军队的人。他身居高位,皇族背景,外柔内刚,素来说一不二。但闲院宫载仁处置问题冷静,把控全局能力很强。

  日本驻莫斯科武官前几天搞到情报,说苏联已经源源不断往哈拉哈河派出援军,作好大战的准备。

  昨天仍是驻莫斯科武官传来的消息,莫斯科正在大张旗鼓地对战事进行宣传,指挥苏军部队的是骁勇善战的朱可夫。

  “斯大林启用他在政治上并非完全信任的战将,意在打赢这一仗。”闲院宫载仁几次对属下讲过。

  而在中国战场,日军上层激进派“一个月占领华北,三个月占领中国”的誓言已经成为笑话。在台儿庄大战中,日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被歼2万多人。国民党主导下的正面战场抵抗愈益激烈。共产党领导下的根据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晋察冀、晋冀鲁豫、晋绥、江南根据地不仅摧毁不了,反而越来越扩大。就连原来似已消灭的东北抗日联军,也越剿越多、活跃起来了,不要说林区、牧场,就是沈阳、哈尔滨、新京也不时有其活动,似乎与苏联连成一片了……

  为了改变这种被动局面,近期日军参谋本部正在策划长沙会战,以求给中国军队致命的打击。但兵力不足,捉襟见肘,愈益突出。

  闲院宫载仁在巨幅地图前收住步子,右手指划动着,在中国东北一片停下。

  包括张鼓峰战斗在内的交战,使闲院宫载仁看到苏军决非不堪一击,使其对扩大与苏蒙军的战争犹豫不决。而今他担心,深入轰炸塔木察格布拉格会导致战争规模难以控制,从而发展成为对苏对蒙的全面战争,那就会影响对华战争的全局,甚至使战况急转直下。

  鉴于此,闲院宫载仁认为还是将事态控制在边境冲突水准上较为稳妥,是进是退下一步再定,如果德国与苏联打起来了再投入,那就最理想了。

  闲院宫载仁叫来参谋次长中岛铁藏,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让他回电关东军。

  中岛铁藏是闲院宫载仁的左臂右膀,总是言听计从,这不光因为他是闲院宫载仁的下属,也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升降进退完全取决于这位皇叔。

  中岛铁藏很快以参谋本部名义给关东军回了电报:满洲西部之国境纷争,要在境内将敌军击溃,尽力避免事态扩大,不可越境轰炸。

  电报还说,为加强作战上的联络,特派联络官有末中佐27日乘机前往你处协调处置。

  “混蛋!一群胆小鬼!”接到参谋本部回电的植田谦吉暴跳如雷,“帝国开疆拓土需要与俄国人较量,官兵为此含辛茹苦作了两年多的准备,多么好的机会!那帮躲在办公室里的混蛋却要忍让,这是帝国利益的断送,这是大日本帝国军人的耻辱!”

  温文尔雅、年事已高的植田谦吉平时对部属说话也总是慢条斯理的,现今却对上司动了肝火。

  “砰!”桌上的喝水瓷杯掉落地上。

  站立在门外的护兵急忙进来,将碎瓷杯收拾干净。

  站在旁边的参谋长矶谷廉介煽风点火:“司令官,这次俄国人派出的是他们的名将朱可夫,我们正好乘这个时机好好地和他较量一下,让俄国人知道我们关东军的厉害,这也为下一步的行动作些准备。”

  植田谦吉嘴唇上下翕动着,仍未平静下来,因而没听清矶谷廉介说什么。

  “从前几次交手看,俄国人的步兵不是我们对手。他们依仗的不过是空中力量罢了。如果压制住了他们的空中力量,地面战事就将有利于我们!”矶谷廉介说着坐到对过的沙发上。

  “不压制进而歼灭苏军在远东的空军,我们始终处于被动状态!”植田谦吉依然声音很大。

  植田谦吉也回坐沙发上,端起护兵新置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有些后悔,苏军越境轰炸了阿尔山、甘珠庙,日军飞机当然可以越境轰炸塔木察格布拉格,自己为什么要去电请示?简直是烧香惹来鬼叫。

  想着想着,植田谦吉的情绪平静下来,决心也下定了:日苏之间必有一仗,这仗除了关东军还有谁来打,形势再变化,至少也要以关东军为主。对付苏联空军也如此,关东军不解决,靠谁来解决?如果通过突袭赢得制空权,为以后的胜利奠定了基础,现在参谋本部说偷袭是违令作战,以后则会说是主动作战了。

  “要战胜苏军,必须赢得制空权,要赢得制空权必须偷袭。”植田谦吉斩钉截铁地说。

  矶谷廉介说:“打了胜仗就是真理,打了胜仗就没有人再说三道四了。”

  二人没说几句,一拍即合:不理会参谋本部。

  历来日军就有“下克上”的传统。早在1929年日军公布的《统帅》纲领中就明确表示,作战不能单纯考虑政治,在实施过程中应保持独立而不受制约。因此,日军军官表面上“嗨嗨”地应承着,实际上不符合自己意图的就拒不执行。关东军在日军派系中拳头大脖子粗,违抗命令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矶谷君,给大连打电话,让他们拖住那个有、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