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中国诺门罕:1939全文阅读 > 第16章

第16章


  日军将会不顾一切,死打烂缠;苏军面对东西两面受敌的态势,诺门罕之战如果和日军打个平手,算不了胜利;只有大胜日军,将其打怕,苏军今后才能摆脱日军的纠缠,达到作战的目的……

  显然,此时斯大林对于诺门罕之战的战略目标已经很清楚了:通过此战避免今后东西两面受敌……

  朱可夫想:战争是很奇妙的,胜利往往会带来骄逸,失败往往会激起斗志,关键都在指挥员。

  得知日军偷袭的消息,朱可夫二话不说登上吉普车,从位于哈拉哈河西岸哈马尔达巴山下的指挥部返回塔木察格布拉格机场。一路上,朱可夫一言不发,目光凝滞,心里却像一锅沸水。

  巴维尔跟着返回。

  快到机场,远远望去,东一处西一处冒着黑烟,被炸坏的指挥塔、房舍、跑道一片狼藉,官兵们正忙着清理。

  朱可夫铁青着脸走进指挥塔,塔里无人,冒着强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玻璃窗没有一块完好的,细碎的玻璃渣撒满了一地,各种指挥设备东一堆西一块的,被炸断一条腿的桌子旁留着一滩血,显然有人负伤或牺牲了。

  朱可夫从地上捡起一个被炸坏的对讲话筒,看了看,平时就是通过它指挥飞行员升空作战的,现在只剩下一个圆把了。朱可夫想把它扔在地上,转念又没扔,巴维尔接过放在桌上。

  静静地站了几分钟后,朱可夫走出指挥塔破损的玻璃门,往前走了几步。这里地势较高,四周的情景一下子跳入眼帘。

  机场上布满飞机残骸,有的在燃烧,有的只剩下零散火星,有苏军的,也有印着刺眼的太阳标志的日军的,但苏军的显然要多得多。

  苏军驻蒙古空军第一○○飞行团团长德米特利上校和第二十二驱逐机团长诺沃谢洛夫中校急匆匆地来到指挥塔下,立正、敬礼。

  “为什么你们对日军的偷袭毫无防范?”朱可夫厉声责问。

  “防范、我们随时有4架值班飞机……”德米特利结结巴巴。

  “4架值班飞机?4架值班飞机起多大作用?为什么大批飞机没有及时升空作战?”朱可夫双眼像要冒火瞪住二人。

  “我们的对空监视设备太差了……升空了,只是没想到日军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飞机……”德米特利的额上冒出冷汗。

  “没想到日军来了这么多飞机?我们的飞机还击了吗?”

  “还击了,还击毁了10多架日军战斗机,可是……”

  “可是什么?”

  “我们的飞机处于下首,日机居高临下……”

  “日机居高临下……日机居高临下……”朱可夫下了一道水泥铺就的坡路,走到一架飞机的残骸旁,捡起一块还在发烫的残片,握在手上。

  德米特利稍有平静,再次说明:“我们没想到日军会进行这样大规模的偷袭……”

  “没想到日军大规模的偷袭?”朱可夫的目光从飞机碎片转移到德米特利的脸上,“偷袭是战争的一种形态,无论空军还是陆军,作为一名指挥官不想到行吗?”

  “是,是。”二人一迭声地应着。

  朱可夫站上旁边一道土坎,环顾四周。

  巴维尔从朱可夫沙哑的声音里感到他口干舌燥,拧开盖子递上了行军壶。

  朱可夫没有理会,巴维尔只好收回。

  朱可夫面部搐动了一下,表情抑郁而痛苦。

  连日视察,野外奔波,熬更守夜,朱可夫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他这样做,是与日军抢时间。漫长的运输线和根本没有路径的荒野,使苏军兵员、物资的输送带来前所未有的困难,处在艰危之中。而日军集结依靠满洲的铁路和公路,距离上大占便宜。

  按照他的命令,苏军空军不时出击,轰炸阿尔山铁路沿线油库、车站,轰炸将军庙和阿木古郎,迟滞安岗坦克师团,西岸的重炮也不时袭扰东岸日军一线工事,这些都是为了打乱日军的布防,为了争取时间、争取主动,也想通过主动出击,以攻为守,防止日军偷袭。没想到就在这样的时刻,日军出其不意的偷袭毁掉了苏军前线的空军大部力量,这将使苏军丧失了制空权。丧失制空权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这是雪上加霜呀!

  “现在还能升空作战的飞机有多少?”朱可夫问。

  “军长指的是我们团还是整个前线?”德米特利问,未等朱可夫说明,他又说,“我们团还有10多架,整个我军前线还有四五十架。”

  “飞行员呢?”朱可夫的目光投向远方。

  “在这次日军偷袭中我军飞行员损失的数额为飞机的一半左右,也就是说现在还有100余人。”

  朱可夫心里在默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利剑般的目光又投向两名指挥官:“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两人对视了一下,说不出来。

  “如果在这里说不出来,那就到莫斯科去说吧。”朱可夫把“莫斯科”说得很重。

  两人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朱可夫的意思很明白,要将他们送交军事法庭。

  “军长同志,我们的错误不需要辩解,我们应当受到处罚。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德米特利固执地提出要求。

  朱可夫慢慢往前起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几乎撞到德米特利:“什么意思,你还要说什么?”

  “军长同志,你误解了,我没有推御责任的意思。我的本意是总结失败的经验和教训,找到确切的原因,给我的下任一些警示。”德米特利身体笔直,双手摁在裤缝上。

  “给下任一些警示?”朱可夫哼了一声,“我倒是愿意听一听您给下任的警示。”

  德米特利分析失利的原因,开始有点结巴,后面利索了:“从指挥员人员的方面讲,我作为团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我们越境轰炸以后,就应当格外警惕日军的报复行动,有必要把机群尽可能分散到后面几个野战机场,以减少损失。值班飞机也应该增加一到两倍,可我没有增加那么多,我没想到日军倾巢出动……另外,我们远东空军存在着致命的弱点,这次是总暴露。”

  “什么致命弱点?”朱可夫依然是质问,但口气缓和了一些,也含有咨询的意思。

  “对空监视、通讯联络、战机性能和驾驶员经验等都适应不了快节奏、大规模的作战。坦率地说,我们在远东的战机和飞行员都不如日军。我们完全有必要增派性能更好一些的飞机,有必要对年轻的、没有战斗经验的飞行员进行训练……”

  和一些听不进不同意见的指挥官不同,极度愤怒中的朱可夫听着,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失职的指挥员并非没有头脑。

  “我很同意您的分析,飞机的性能、飞行员的训练都非常重要。可是,我永远不会认可,那就是我们的飞机、飞行员问题解决之前,只能等待敌人来消灭我们!”

  朱可夫正说着,机要参谋进来递给他一份电文,朱可夫匆匆一看,对参谋说了什么。

  参谋退出,朱可夫又对德米特利说:“上校,你立即回到您的指挥部,着手研究战地训练计划。我们的飞行员是很勇敢的,他们甚至驾机与日机相撞,但他们的作战能力急需提高。”

  “是,军长同志!”德米特利高兴得溢出泪水。

  “我将下达一个命令,把尚能升空作战的飞机组织起来,一分为二轮流值班,一旦日机来犯,就坚决回击!注意,值班飞机不是4架,而是现存总数的一半!”朱可夫又说。

  “是!”德米特利回答,“这是个很有必要的命令,要不我们就更其被动挨打了!”

  “至于补充、更新战机问题,只有催促国内了。”

  见德米特利要走,诺沃谢洛夫急了:“军长同志,那我呢?”

  “你的问题好办。空袭那天凌晨,你竟然不在驻地,在桑贝斯喝了一晚上酒。你还适合在这里指挥一个驱逐机团嘛?我会让人很快把你送到莫斯科军事法庭的。”朱可夫的语气咄咄逼人。

  “不,不……将军同志,我们团里几个领导轮流休假,那天轮到我了。我……我承认自己的错误,您可以解除我的职务,但我要求您能容许我做一名战斗机飞行员。我曾经是个优秀的飞行员。”诺沃谢洛夫额头冒汗,羞愧万分。

  朱可夫抬手指着天空说:“你曾经是个优秀的飞行员?”

  “是的,诺沃谢洛夫同志的飞行技术在全军是首屈一指的。”德米特利抢着说。

  “朱可夫同志,我请求给我严厉处分,也请求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诺沃谢洛夫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处分必须在把错误的大小搞清楚之后,我现在还不能说给你什么样的处分。但我作为军长,我可以给你继续参战的机会。”

  “谢谢,谢谢军长同志!”诺沃谢洛夫泪水夺眶而出。

  “我先让你参战,作为一名飞行员,而不是团长。至于处分等打完仗再说。”

  “谢谢军长!谢谢军长!”诺沃谢洛夫边说边用衣袖擦拭泪水。

  “军队不能没有处分,军队也不能只有处分。现在需要你们的不是请求处分,而是亡羊补牢。”朱可夫说着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组织好部队,作好对付日军再次偷袭的准备,绝不能让他们二次偷袭成功!”

  “是”,“是!”两人说着敬礼走开了。

  朱可夫向巴维尔交待:“你赶快回去,找到电话通过军司令部传达我的命令,各高炮部队进入阵地,各部队值班火炮必须占一半,严防日军再次来袭。命令其他部队搞好掩蔽伪装,防止日军空袭。”

  “是!”巴维尔刚要走,又转过身来,“司令员,您……”

  “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巴维尔离开,朱可夫向一座土岗走去。

  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特别是担任高级指挥员后,朱可夫养成了一种独特的习惯:激战前他会一个人静静地把即将开始的战争想一遍,要怎样打,要达到什么目的,要特别关注哪些环节,都在脑子里过一遍,需要减去的减去,需要补充的补充,需要特别注意的就特别注意;战斗结束后,他会背上手风琴,到空无一人的小河边,到小鸟鸣啁的树林里,拉上一阵子,让绷紧的脑子在悠缓的俄罗斯民歌旋律中放松下来。

  朱可夫站在土岗上,思绪拉长了。

  眼前的场面说明什么?说明日军发动大规模战争已成定局,大规模的战争很快就会爆发;日军此次偷袭成功,在迄今为止的世界空战史上是空前的,实际上已经控制了诺门罕前线的制空权,从而将给苏蒙军地面部队造成被动;哈拉哈河西岸台地上的炮兵阵地的优越性将在日军空军的轰炸下完全消失……

  日军偷袭成功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诚如德米特利所说,苏军空军对空监视、通讯联络、战装机性能、飞行员经验都很欠缺呀!但是,对日军的警惕性是最为致命的。

  朱可夫的脑子里像雷达天线迅速旋转着。

  1924年7月考进列宁格勒高等骑兵学校后,他听教官讲过日俄战争的情况,1938年在中国工作期间,他了解了日军的作战特点,而这次到前线的所见所闻使他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日军在对外扩张理念、****思想的主导下,将会不顾一切,死打烂缠;苏军面对东西两面受敌的态势,诺门罕之战如果和日军打个平手,算不了胜利;只有大胜日军,将其打怕,苏军今后才能摆脱日军的纠缠,达到作战的目的。

  巴维尔回来了,他已经通过空军机场的电话,向军司令部传达了朱可夫的命令。

  “巴维尔!”朱可夫大声喊道。

  “到!”巴维尔三步并两步地赶过来。

  “记录电报!”

  巴维尔很快打开随身携带的黑皮挎包,拿出纸笔。

  朱可夫很快向莫斯科报告日军空袭情况和当前的局势,要求支援诺门罕前线的空军迅速到位,以尽快夺回制空权,确保地面部队固守台地的炮兵优势。要求增派的装甲兵、炮兵迅速到位,要求往前线运用各种作战物资加快速度。

  接着,朱可夫口述了长长的一串货单。

  巴维尔记完,刚合上纸笔,朱可夫又说:“日军的偷袭,使诺门罕我军陷入了被动局面,这些补充,尤其是空军人力、战机的补充必须尽快。诺门罕离欧洲战场很远,但它与欧洲战场关系至关密切。对于侵略成性的日军,对于侵略成性的日本,如果不打怕它,我们就将面临连续不断的挑战。”

  看着巴维尔记完了,朱可夫又说:“我请求给我处分,因为在被袭事件中我负有领导责任。”

  巴维尔有些不情愿地记下了这句话。

  他们返回哈马尔达巴山下的军指挥部后,巴维尔去通信室的帐篷发报。

  朱可夫在军指挥所帐篷里走来走去,忐忑不安:斯大林、伏罗希洛夫、总参谋部会赞成自己对战争目的预期吗?会很快调动那么多部队、物资投入诺门罕之战吗?

  巴维尔走来,报告电报已经发出,并递上通过同学从莫斯科搞到的一些资料。

  朱可夫凑近悬吊在床前的电灯,翻看起来。

  资料有些出自沙皇时期,有些出自十月革命后,都是苏俄专家、学者撰写的关于日军的。

  朱可夫的目光停留在一份史料的开头:“1904年2月8日午夜,日军趁深夜俄军疏于防范,以偷袭方式,用16枚鱼雷攻击俄军3艘舰只,揭开了日俄战争的序幕。而此时,俄军远东舰队的高级军官们正汇集在旅顺灯火辉煌的宾馆里,庆祝舰队司令夫人的命名日。”

  接下来是中国的淞沪作战。

  再接下来是七七卢沟桥事变。

  朱可夫继续往下看,看着看着,不觉脱口而出:“日军真是世界上最贯于偷袭的军队了!”

  看着看着,他又情不自禁地念叨起来:“日军不是当年的日军了,但这支军队完全秉承了善于偷袭的特点……”

  朱可夫放下手中的资料,走出帐篷极目东望:茫茫漠野刮起了大风,大风激起了沙尘,沙尘袭过的空间是一片褐色,没有沙尘的空间似乎是黄色,而阳光直射的空间一片白色,整个日军占领的土地光怪陆离。

  朱可夫觉得,现在占据那片土地的日军也是这样光怪陆离。

  朱可夫想着,再次自言自语:“当然,我们也不是当年的俄军了。”

  雪笳的气味弥漫了克里姆林宫里最重要的这间办公室,斯大林口含烟斗坐在硕大的办公桌前,桌上铺展着一份文件。

  这是特工搞回的情报:日本政界、军界对扩大战争高度一致,但对今后的战略存在很大分歧,一派主张“北上打苏”,一派主张“南下打美”。谍报人员建议苏军在远东作战中狠狠打击日军,将其打怕,让其放弃“北上打苏”的计划。

  斯大林的目光停留在文件的落名“拉姆扎”上。

  “拉姆扎”是共产国际和苏联驻日本谍工组织的代名,这是只有斯大林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高度机密。

  这个红色间谍组织的负责人叫佐尔格,其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俄罗斯人。一战结束后,佐尔格取得了汉堡大学的社会学博士学位,加入了德国共产党。1924年10月,他来到母亲的故乡,加入了苏联共产党,先在共产国际,后被安排在红军总参谋部四局即苏联红军的国际情报部工作。1933年9月6日,佐尔格以德国《法兰克福报》驻东京特派记者的身份进入日本,很快和思想左倾的日本人尾崎秀实取得联系。同时,他也积极地和一些在日本的德国人交上了朋友。

  佐尔格认识了德国驻日本大使馆的武官尤金·奥特上校,后来奥特提升为少将,并担任了德国驻日本大使,这为佐尔格获取情报提供了很大的方便。留希波夫叛逃到日本后,日本邀请德国派人参加审讯,德国使馆派的就是佐尔格。苏联根据佐尔格提供的情报,很快对远东防线作出了调整。

  斯大林将烟斗搁在玻璃烟缸上,走到对面墙上的大地图傍,边看边在地图上划动着,从西面波罗的海沿岸一直到东面的符拉迪沃斯托克。

  “笃笃!”响起了敲门声,伏罗希洛夫急步匆匆地走进斯大林的办公室。

  “斯大林同志,朱可夫又来电了。”

  斯大林抬起头来,谙熟斯大林每一个动作的伏罗希洛夫准备读电报。没想到和平时不一样,斯大林招了招手,拿过电报回坐到桌旁看起来。

  伏罗希洛夫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斯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