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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壹)(13)


  墨兰泪珠在眼眶里转了转,便没掉下来,点点头,依偎到老太太身前,华兰见状也过去轻轻劝慰。王氏转头去看看如兰,不由叹气,如兰正不耐烦地点着鞋子,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外头;再转头看明兰,发现她只呆呆地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又觉得自己女儿其实也还好。

  众人回去后祖孙俩照旧自用早饭,今天的早饭又多了一样新鲜狍子肉和江米熬的肉糜粥。明兰从没吃过这种肉,觉得特别香,不禁多吃了一碗,看小女孩鼓着脸颊吃得香,老太太也忍不住多用了些,一旁的房妈妈看得也高兴。明兰觉得吧,吃饭这种事是需要氛围的,对着个病恹恹扒米粒的林黛玉,就是八戒也会没胃口的。

  吃完饭,老太太又叫明兰脱鞋上炕,这次她给了明兰一本描红册,让她伏在炕几上描红,写一个字认一个,一边写,老太太一边轻声指导。没多久盛老太太就发现明兰记性甚好,一上午可以记住十几个字,尽管人小力弱,字大多歪歪扭扭的,但一笔一画却颇有章法,起笔划横时,自然的会向左先一倾,然后再稳稳地朝右画过去。

  这一来,盛老太太就教出了兴趣,她怕一整天都叫明兰习字小孩儿家会闷,又拎出一本诗集,挑了几首朗朗上口的短诗,一句一句念给明兰听,第一首就是那著名的《咏鹅》,一边念,一边解释诗里面的字意。

  明兰有些囧,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跟着念,两遍跟过之后就会“背”了,盛老太太愈发喜欢,把小女孩搂在怀里亲了亲,老太太年轻时颇有才名,所以当初才会那么看顾能诗会画的林姨娘。明兰被搂得头发散乱,夸得脸红,不过骆宾王七岁能作诗,她六岁背首诗应该属于正常范围吧。

  “明丫儿,知道这诗的意思吗?”盛老太太笑问,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

  “祖母说了里面的字后孙女就知道了:从前有三只鹅,它们弯着脖子朝天唱歌,白色的羽毛浮在绿色的水上,红红的鹅掌拨动清水。”明兰朗声答道。

  “喜欢这首诗吗?”老太太听得笑容满面。

  “喜欢,这诗里既有颜色又有声音,就是没见过鹅的人也好像看见了那三只大白鹅了一样。”明兰努力用幼儿语言来解释。

  盛老太太指着明兰笑道:“好好好,三只鹅……没错,就是那三只呆鹅!”

  两天处下来,盛老太太觉得这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小孙女实是个妙人,她不似华兰那般能言会道,也不似墨兰那般知情识趣,看着呆头呆脑的,偏偏有一种不可言表的意趣,她说的孩子话,乍听都没什么错,还很一本正经,小脸一派认真,可总让人有些想捧腹的意味。

  一上午的脑力体力双重劳动之后,盛老太太中午胃口大开,趁着高兴多吃了一碗饭,明兰为了向新老板表现出愿意多长肉的诚意来,也奋力吃了一整碗饭。那碟油光水滑的冰糖红焖狍子肉因为卖相甚好,居然被祖孙俩同心协力一起拿下了,房妈妈看得目瞪口呆,偷偷吩咐翠屏去准备双份消食的陈皮腌酸梅泡的神曲茶。

  吃完午饭,祖孙俩坐在靠窗的一对宽大的黑檀木錾福寿纹圈椅上歇息,打算消消食再去睡午觉。此时冬季已近尾声,冰消雪融,午间阳光暖意融融,明兰被晒得暖洋洋的,像只毛茸茸的小猫咪一样蜷缩在铺着锦缎棉椅套上,中午吃得很饱,小孩儿红彤彤的稚嫩喜人,盛老太太看着眼睛渐渐眯拢的小孙女,突然问道:“明儿,你觉着你四姐姐真的生病了吗?”

  这句话问得有些玄。

  明兰本来昏昏欲睡,听这问后,努力把眼睛睁大一些,神情有些茫然,说得颠三倒四的:“不……不知道,我本来觉得四姐姐是恼了羞了,所以装病不肯来的——老爷每次来查五姐姐功课时,她就装病来着。可是今早看见四姐姐,又觉得她是真生病了。”

  老太太听了这大实话,微微一笑,对上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拢了拢她头上的碎头发,摸摸头上圆圆的小鬏,道:“若你四姐姐真是装的呢?咱们该不该罚她?”

  明兰挨着祖母的温暖的手掌,摇摇头,伸出白玉般的一对小手,巴住老太太的袖子,轻声道:“不能来老太太这边,四姐姐就算身上没病,心里也是难受的,也不算装病,大姐姐那会儿天天押着我踢毽子,我倒是真装过病来着。”

  明兰其实挺同情墨兰的,估计之前林姨娘得宠时,也经常这样耍脾气,所以当墨兰被拒绝时林姨娘立刻反射性地给老太太脸子瞧,可惜这次撞到了枪口上。

  要知道,盛纮自从升官来登州之后,已经下定决心要整顿门风,他的确喜欢林姨娘和她的孩子,也愿意抬举他们,可是他更喜欢自己的家族和社会地位。老太太前脚刚拒绝墨兰,林姨娘后脚就让一双儿女装病不去请安,这是摆明了下老太太的面子,也是明刀明枪地告诉整个盛府,她林姨娘腰杆硬着呢。

  而老太太迅速地反击,是在逼盛纮在宠爱林姨娘和家族体统之间做个选择,孝字当头,盛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这就好像买股票不能光看公司的运行状况,还要多看国家形势,现在盛府的形势是:盛纮愿意护着林姨娘,但林姨娘必须谨守做妾的本分。

  老太太觉得这个小孙女见事明白,微微有些意外,又温和地问道:“那明儿觉着你四姐姐错在哪里?”

  明兰晃动小脑袋,有模有样地说:“让谁来老太太这边,本就是老太太自己要乐意和我们的孝心,四姐姐不该因为没遂心愿就装病来让您操心。”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把明兰抱过来坐在自己膝盖上,摸着她的小脸道:“我的六丫头呀,你说得好。要知道,在老祖母这里识字学女红都是次的,咱们第一紧要的就是学着明理知事。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有遂心的和不遂心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莫要强求,要惜福随缘,不能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老太太看见小孙女一脸懵懵,表情似懂非懂,觉得自己说得也太深奥了,就不再说下去了,叫崔妈妈来把明兰抱进梨花橱去睡午觉。

  其实明兰都听懂了,盛老太太这人挺悲催的,当初她养林姨娘吧,原想养出个高洁的林黛玉,没想到却养出个彪悍版的尤二姐,心机重、战斗力强,把盛府闹了个天翻地覆,而这一切原由概因一个“贪”字。这次她养的是个庶女,倘若因为跟在她身边就心高气傲起来,还有了不该有的指望,那反而是害了她,所以老太太在这儿给她未雨绸缪呢。

  躺在暖和的炕上,明兰小小地叹了口气,其实盛老太太不用担心,从接受这个身份的那一天起,她就想过自己的将来了。显然这是个很正常的古代世界,森严的等级制度,明确的封建规则,她不可能离家出走去当侠女,也不可能异想天开去创业,更加不敢想象去宫里讨生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人类的幸福感是通过比较得来的,如果周围人人都比你惨,哪怕你吃糠咽菜也会觉得十分愉快,庶女们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一起长大的嫡出姐妹往往会有更好的人生,看着一个爹生的一起长大的姊妹处处比自己强,心里不痛快是必然的。

  但是,如果不和嫡女去比较呢?明兰假设自己出生在一个食不果腹的农家,或是更差,生在一个命不由己的奴仆家呢,比起这些,她已经好很多了,目前的生活至少让她衣食无忧,甚至是微有薄财,父亲也不是乱嫁女儿的烂人,家庭也还算殷实。

  像她这样的古代女孩,人生已经被写好轨迹——按照庶女的规格长大,嫁个身份相当的丈夫,生子,老去。除了不能离婚,很可能得接受几个“妹妹”来分老公之外,和现代倒没很大的区别。有时,明兰会很没出息地想:这样也不错。

  如果生活不顺遂,老天硬要给她安一个悲惨的人生,哼,那就要命一条要头一颗,真的无路可走,她也不会客气。她不好过,也不会让亏待她的人好过,到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她可是被泥石流淹死过的人!

  想到这里,明兰心里反而通透了,舒展着小肚皮,沉沉睡去了。

  第13回 传说中的孔嬷嬷

  又忽忽过得十几日,待一日冬雪初晴,王氏期盼已久的孔嬷嬷终于翩翩而至,据说她原是山东孔府旁支的旁支的旁支后人,从宫女升做女官。这几十年皇帝换了好几任,她却一直安然在六局女官的位置上待着,前几年病老请辞出宫后,一直在京中的荣恩观养老。

  时下,不少公侯伯府或世家望族时兴请些宫中退出来的老宫人到家里来教养女儿规矩礼仪,明兰的理解是增加女儿的附加值。

  这位嬷嬷前后已在英国公府、治国公府还有襄阳侯府教养了几位千金小姐,都说她脾气温厚,教规矩的时候耐心细致,不像别的嬷嬷动不动就要罚要打的,却又能把礼数规矩教到位。王氏没想到盛老太太这么有面子,居然能请到这么有档次的嬷嬷,又到寿安堂谢过几次。

  能在宫里当足几十年女官而没有发生任何问题,明兰估计这位嬷嬷长得很安全,见面之后,果然如此。孔嬷嬷大约比老太太小几岁,体型消瘦,眼睛不大,鼻子不高,一张干瘦的大饼脸瞧着很和气,穿着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只在袖口镶着茸毛皮边,头上也只简单地绾了支斜如意纹的白玉扁方,一身显得很素净。

  她原照着宫中的老规矩要给老太太行礼,忙被老太太扶了起来,她们是旧识,便一同坐在炕上聊了起来,这样长相平凡的一个人,一说起话来却让人如沐春风,一举手一投足都大方流畅,谦谨端庄。盛纮和王氏笑着陪坐在一旁,华兰兴奋得小脸发红,收敛手脚,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墨兰坐得雅致,保持完美的微笑着听两位老人说话,王氏怕如兰不懂事,丢了盛家的脸,所以根本没让她来。

  “盛大人为官明正,治理德方,在京中也素有耳闻,如今儿孙满堂,府上的少爷小姐都芝兰雪树一般,老太太真有福气。”孔嬷嬷含笑着说。

  “居然能把你这大忙人请来,我是有福气。我这大丫头可交给你了,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打罚,不必束手束脚的。”盛老太太笑着指了指华兰。

  “老太太说的什么话,我今日虽有些体面,不过是诸位贵人给的面子,说到底我在宫中也不过是个奴婢。照我看呀,规矩是用来彰显德化,明正伦理行止的,不是用来折腾人的,规矩要学,但也不用死学,用心即可,况且老太太的孙女能差到哪儿去。”孔嬷嬷一边说,一边随意地看了眼华兰,华兰似乎受了激励,端端正正地坐着,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期盼,仿佛用肢体语言表决心一般。

  “嬷嬷此次能来,真是托了母亲的福,回头嬷嬷教导华儿得空时,也与我们说些京里头的事,好让我们这些个常年在外的乡下人长长见识。”王氏道。

  “泉州到登州,从南至北,物宝民丰,天高海阔,太太既见过高山大川,又晓得天南地北的风土,见识当在我这一辈子不挪窝的老婆子之上,太太过谦了。”孔嬷嬷谦和地微笑,这番话说得王氏全身汗毛孔都熨帖舒坦,笑得更加合不拢嘴。

  这位孔嬷嬷话说得很慢,但没有让人觉得拖沓,话也不多,但每句话都恰到好处,让旁人都能听得进去,恭敬又适意,明兰在一旁看了很是佩服。王氏和华兰本来以为会来一个严厉的教养嬷嬷,已经做好吃苦的准备,没想到孔嬷嬷居然如此和气可亲,高兴之余,更感激盛老太太。本来王氏早已备下了孔嬷嬷住的屋子和使唤的下人,可孔嬷嬷委婉地表示想先在寿安堂住一夜,好和老太太叙叙旧,王氏自然从命。

  当夜,孔嬷嬷睡在盛老太太暖阁里。

  “你居然肯来,我本来可不敢请你。”盛老太太道。

  “我真是厌烦那些权贵之家了,每个人都有千张面孔,面上肚里弯弯绕绕的算计个不歇。我这一辈子都是猜人心思过来的,连梦里都思量着那些贵人的肚肠,本想着请辞后能过几天舒心日子,没曾想还是不消停,索性借了你的由头逃出京来,好过几天清净日子。再说我也老了,总得落叶归根。”孔嬷嬷一改刚才的不慌不忙,一副疲惫状。

  “落脚的地方可找好了?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找我。”盛老太太目露伤感。

  “不用了,早找好了,我还有个远房侄子在老家,他没父母,我没子嗣,正好一起过日子。况且你也知道,我也没几天活头了,不想再拘束了。”孔嬷嬷一副解脱的样子。

  盛老太太微有怜意,低声道:“你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当初你都订亲了,入宫的名牌上明明是你妹妹的名字,却被你后娘拿你硬冒名顶了进宫,耽误了你一辈子。”

  “什么不容易?”孔嬷嬷豁达地笑了,“我这辈子可比常人精彩,不说吃过的用过的,就是皇帝我就见了三个,皇后见过五个,后妃贵人更是如过江之鲫,也算是开眼了!还能衣食无忧活到花甲,没什么好抱怨的。倒是我那妹妹,嫁人、偷人、下毒、被休,一辈子弄得声名狼藉,我那后娘为她倾家荡产,最后潦倒而死,我可比她们强多了。”说着呵呵笑起来,“当初听到这消息时,我可偷着喝了一整瓶老窖庆祝!”

  盛老太太笑道:“你还是老样子,瞧着恭敬,内里却落拓不羁。”

  孔嬷嬷微有伤感,道:“不这样,怎么熬得过去。”说着,突然冲老太太怪声怪气道:“倒是你,怎么修身养性到如此地步?当年你那派头哪里去了?”

  盛老太太摇了摇头,无奈道:“纮儿终归不是我亲生的,何必讨人嫌。况且我也乏了,当年折腾得天翻地覆又如何,还不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