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炮陷入谣言僵局之后，我有人帮衬，却只挡了几天的灾，月底时他仍旧被雷豪以“安抚民心”的借口踢出总厂，分派到温州市下属的平阳厂区做了技术员。阿炮失魂落魄地订了车票，决定于11月1号出发，那天正好是温州打工界统一放假时间，交情好的工友可以送上一程。
远送的队伍只有两个人，阿炮神情失落。我替白白受冤的他叫屈，临行前叫来胖子许尚一起帮阿炮收拾行李，送到牛山北路的客运中心。
“那个，小飞家里人怎么说……不会拿了聘礼反悔了吧？”公交车上，我小心翼翼地打听阿炮的婚事。
阿炮怔了一下，龇牙苦笑：“厂里的谣言幸好没有传到丈母娘耳朵里，我……我也不知道谁造谣，小飞是个好姑娘，她不会背着我……背着我跟其他男人来往的。”他似乎在自言自语，满心疑虑却无从下手去揭开谜团。
到了客运站后，三人先后下车，朝车站大厅走去。许尚前两天感冒一直未好，哈欠连连，徒手擤鼻涕。
“我这次在平阳县城工作，离黄龙很近，坐车四五十分钟就到了，你俩什么时候过来玩我一定请客，一条龙！”阿炮偶然挑动两撇眉毛，一脸猥琐地朝我挤挤眼，“我有媳妇，你俩各方面条件也不错，该抓紧娶个暖被窝。”
许尚猛地哼出一长串鼻涕，甩手抹在身边的电线杆上，然手搓了搓双手，鼻音混厚说：“你去平阳的话，小飞她娘家人怎么交代，是一起过去住吗？”
阿炮就一五一十地把安顿事项跟我们说明白了，他和小飞的婚期定在下月，到平阳租一套一年一万五左右租金的房子，算是对丈母娘和两个舅子有个交代。我问起阿炮的工资是否有变，他努嘴沉默许久不肯说。
……
许尚在阿炮上车后，立马勾住我的肩膀，提议去吃一碗热腾腾的兰州拉面。我偏过脸避开他那只擦过鼻涕的手，皱眉答应。客运中心周围面馆三三两两，价格高低不齐，找到兰州拉面店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
忙碌的打工生活让人崩溃，我们最珍贵的每月一号，就这样过去了半天。
许尚最容易满足，起初埋怨我拉他来当苦力，后来看在拉面的份儿上，就赏赐了我一个笑脸，问我下一站要去哪儿逍遥。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白眼翻天，伸出胳膊肘顶了顶他发达的胸肌，反问一句，“不然你想怎么折腾？”
“去看穆欣她妈吧，都是在一块儿混的朋友，人家家里人生病，你不好好献献殷勤，怎么讨喜？！”许尚居然还拿穆欣开玩笑，当真以为我跟穆欣在玩有偿暧昧的游戏。
我一心反驳分辨，许尚偏偏不信，鼻音哼哼地拖着我上了87路公交车，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把硬币，数也不数地全扔进了自动售票箱。司机鄙夷地扫了我俩一眼，友情提醒道：“喂，你这一毛毛丢进来，我们到时候难数啊……”
“没别的零钱了。”许尚耸肩吐了吐舌头，抬手按住我的肩膀往车上仅有的空位上坐下去。他仿佛是逃票常客，总有不重复的理由不给或者捎给公交车钱，除了碰上牛掰的老娘客收票，基本能省则省。
胖子的行为引来乘客的一阵唏嘘，好在大家没有过多议论，只多瞧了我这个高高瘦瘦的几眼，然后回归各自的思绪，或闭目养神，或浏览窗外街景，或低头滴滴滴地玩智能手机。我臊得微微红了脸，重新掏出两个钢镚儿扶着头上的把手走到车前头，严肃地补了票。
大约过了十个站点，许尚带我下车后，一面嘲笑我不懂精打细算，一面沿着大街前进，连续两次左拐，过了一座长桥后，进入类似别墅群的庄园。
“穆欣家住在这边？”我尾随许尚向前推进。新奇劲儿和乡下人进城没什么两样，我头一次和土豪有交情，用“尾随”两个字仅为了表达我对白富美佩服得五体投地。
许尚难得嚣张一回，抓住机会向我显摆说：“开得起宝马的妹子，住这里不稀奇，我这是第二次来……前阵子闹出阿炮戴绿帽子的事情，我和穆欣联系不上你。她妈住院半个月多，回来后的第二天，大家就商量着去探望探望……对了，阿凯和他女朋友也来过了，就差你一个。”
我傻笑一声，明白他的意，但同厂工作的阿炮也是我兄弟，我为兄弟两肋插刀，脱离群众队伍实在迫不得已。许尚扫了我蛋疼的面色一眼，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然后继续双手并用地为我指路介绍。
庄园外围没有大题字，沿着两米宽的窄路向里摸索了一段路，看到两个面对面设立的警卫亭，许尚提前给穆欣打了电话，然后把电话转给值班警卫接听。耽误了数分钟后，我俩才被放行入园。
“像在拍电影，呵呵，开门是不是有管家、保姆、女仆之类的出来迎接？”我居高临下地搭着胖子的肩膀，开了个玩笑。
许尚仰头诧异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这边庄园的确每家每户都有保姆和司机，女仆么，我是没看到，只有阿凯说自己那天在后院看到了一个修剪花草的，水灵灵的模样不错。”胖子一脸神往，他的鼻涕和口水都出卖了那份可怜的节操。
终于，两人停在了D区6幢别墅前。我左右观察，发觉这里设置的一米多高的铁栅栏纯属多余，放弹跳高手面前，简直小菜一叠。我凑近铁栅栏，踮脚伸长脖子想细探里头的情况，被许尚一把拽了回来。
“小心触发警报！”胖子成功唬住了我。
深蓝色别墅的二楼东侧阳台，一个身着粉色睡衣长袍的女子向我们挥了挥手，然后嚷了一声：“你们来了，我让人下去开门。”
高度差迫使我脑袋向后仰起，凝着日头下那个腰线抢眼的女子。她披肩的长发大概刚刚洗过，正拿着吹风机呼呼吹着造型。
正对着阳光的缘故，我一时没认出穆欣。许尚扯了扯我的衣角，示意我大门已开赶紧进去。我土鳖似地勾着背钻进比自己略矮些的铁门，和传说中的司机兼管家的老男人打了个照面。
“请跟我来。”大叔面无表情地鞠了个躬。
进门后，头一个大叔自动撤离，宽阔的客厅里有个挺拔的背影，那人在沙发上低头正处理事物。许尚咳嗽一声，对方竖起脖子，不慌不忙地扭头打量着我们。原来客厅接待我们的换成了年轻的男子。
因在屋外被阳光刺了眼，我恍惚中还未认出人脸，对方已然离座，公式性地笑着迎了上来：“我们见过面，上次……在我们老板的车上。”
我精神一凛，反复揉了揉眼睛，看清楚这个白衬衫深色西装的雄性生物后，呆呆地点头应了一句：“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