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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留恋处,军角催发(2)


他隔着纱帐,低声说:“我知道你我已恩断情绝,只能趁你睡了来和你辞别。轩辕如今看似兵力强盛,可真正能相信的还是跟随我们一路浴血奋战过来的几支军队,归降的军队只能指望他们锦上添花,绝不要想他们雪中送炭。蚩尤的军队已经到了阪泉,我决定亲自领兵迎战,挑选了半天的铠甲,居然挑中了你们为我铸造的第一套铠甲。你还记得当年所有人都反对我们用耀眼的金色吗?”

阿珩体内有虞渊的魔力,黄帝的灵力并未让她真正睡死。她突然惊醒,发现榻边盛放夜明珠的海贝壳张开着,自己竟然枕着竹简就睡着了,脸被咯得生疼。

阿珩正要起身收拾竹简,一抬头,看到一道黑黑的人影投在墙壁上。她心头一惊,掌中蓄力,屏息静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却看见站在母亲榻前的是父王。看似凝视着母亲,可又隔着一段距离和密密纱帘。

阿珩惊疑不定,不明白父王为什么要潜入母亲的寝宫,于是悄悄躲在了纱幔中,静静偷看。

黄帝微微而笑,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不明白一个人想要拥有万丈光芒,就要不怕被万丈光芒刺伤。还有什么颜色比太阳的颜色更光芒璀璨?”

黄帝眼神坚毅,语声却是温柔的,犹如对着心爱的女子倾诉:“统一中原,君临天下是我从小的志愿,如果此生不能生临神农山,那就死葬阪泉。”黄帝走近了几步,伸出手,似乎想掀开帘帐。此一别也许就是生死永隔!可手抓着帘帐停了半晌,神情越来越冷,终还是缩回了手。身形一闪,已经到了院外,两扇窗户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在他回头间,风吹纱帐,帷幕轻动,朦胧月色下,千年的无情流光被遮掩,榻上人影依稀,仿佛还似当年时。

黄帝不知不觉中,冲口而出:“我走了,阿嫘。”竟然如同几千年前一样,每次他上战场前的告别。

大荒第一猛禽重明鸟落下,黄帝跃上重明鸟背,冲天而起,消失在云霄间。

阿珩脚步虚浮地走到榻边,父王要亲自领兵出征,与蚩尤决一死战!

她无力地合拢盛放夜明珠的海贝,呆呆地坐着。

她和蚩尤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她也从不提起他,可是,他一直在她心底,陪伴着她的日日夜夜。

四嫂自尽前留下遗言说四哥已经不恨蚩尤,可母亲知道大哥已死,阿珩怕母亲看到蚩尤受刺激。上一次蚩尤来看她时,她一再求他,不要再来朝云峰。

这几年,在她的悉心照顾下,母亲最后的日子平静安稳。

她也在刻意忽略蚩尤和轩辕的战争,只知道他一直在胜利。

现在,父王要亲自领兵迎战蚩尤了!

阿珩突然跳起,匆匆出去,叫醒朱萸,叮嘱她去照顾嫘祖。

赶去云桑的住处,外间的床榻上,被子卷着,却不见云桑,阿珩来不及多想,直接走到里间,颛顼和小夭并排而躺,睡得十分酣沉。阿珩随手拽了件披风,裹好小夭,乘坐烈阳化成的白鸟,星夜赶往阪泉。

烈阳自虞渊出来后,体内魔力凝聚,速度虽然不能和逍遥比,比其他坐骑却快很多。

阪泉城外,是蚩尤的大军驻扎地,与阪泉城内的黄帝大军对峙。

军帐内,火烛通明。神农的几位大将,四王姬沐槿都在。

蚩尤听风伯、雨师汇报完日常事务后,说道:“黄帝肯定舍不得放弃阪泉,在青阳重伤的情况下,轩辕国内再无大将能和我对抗,按我的预料,黄帝应该要亲自领兵出征了。”

雨师默不作声,风伯神情凝重,沐槿先是兴奋地说:“那我们就能为榆罔哥哥报仇了。”可转而又想到,黄帝可不是一般的帝王,他是轩辕的开国之君,靠着南征北讨,才创建了雄立于世的轩辕国,她的兴奋渐去,心头生起了恐惧,盯着蚩尤问:“你有把握打败黄帝吗?”

蚩尤淡淡一笑,“你明日回神农山,这里不是你游玩的地方。”

沐槿不满地瞪着蚩尤,半嗔怒半撒娇地嚷:“我哪里是游玩?我是来帮你,好不好?难道我不是神农子民?你可别以为我是女子就不行,我告诉你……”

蚩尤打了个大哈欠,展着懒腰站起来,“已经是半夜,都睡吧!”说话间,已大步流星地出了营帐。

沐槿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瞪着蚩尤的背影,一瞬后,神情渐渐哀伤,战场上有今天没明天,她对他有什么气可生的呢?

她回到营帐,洗漱休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自从榆罔死后,她一直盼望着夺回阪泉的一天,如今蚩尤真要和黄帝在阪泉对决,她又害怕起来,万一、万一……蚩尤输了呢?

在战场上,输,就是死亡。

沐槿坐了起来,黑暗中发了一会儿呆,没穿外衣,只裹了一件披风就悄悄出了营帐。

因为蚩尤的命令,蚩尤的大帐周围没有一个侍卫守护,沐槿很容易就溜了进去。

虎皮毯子上,蚩尤闭目酣睡,沐槿脸色酡红,用力咬了咬唇,轻轻褪下衣衫,走向蚩尤。

刚接近蚩尤,蚩尤的手已经掐到了她的脖子上,眼睛也随即睁开。

看到半裸的沐槿,蚩尤愣了一愣,掌间的灵力散去,冷冷说:“不要随便接近我,刚才我若先发力后睁眼,你已经死了。”

沐槿就势握住了蚩尤的手,半跪在蚩尤身边,“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和大家一起扔石头打你,和他们一起叫你禽兽、妖怪。”

蚩尤把手抽了回来,淡淡说:“你深夜过来,就为了说这个?如果是想道歉,不必了,我不在乎你们怎么叫我。”

“这些年我一趟趟来,你难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其实,我那时并不讨厌你,我甚至觉得你能驱策猛兽很厉害,我只是气恼你从不肯讨好我,我是王姬,容貌明艳,人人都对我好,唯独你对我冷冰冰的,我气恼不过,才领着大家一起欺负你,那个时候太年少,不明白自己心里其实是想亲近你,如今后悔也晚了。”

沐槿脱下了最后一件衣衫,身子贴向蚩尤,含着眼泪柔声央求:“几百年了,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什么都没指望,可是我害怕、害怕以后再没机会,害怕我会后悔。就一夜,就今日一夜,我明天就回神农山,你若胜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若败了,我会永远记着今夜,了无遗憾……”

沐槿也不知道是怕,还是羞,身子一直打着颤,眼泪也是一颗又一颗不停地滚落,她凭借着女性的本能,无师自通,犹如水蛇一般缠绕挑逗着蚩尤,身子柔若无骨,肌肤腻若凝脂,呵气如兰,在蚩尤耳畔喃喃低语:“蚩尤,就一夜,就今日一夜!”

温香入鼻,软玉在怀,柔情似水,沐槿不相信蚩尤能拒绝她。

蚩尤却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坚定地推开了她,起身拽起一件衣袍,盖到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沐槿。

沐槿一腔最真挚的少女热情被打得粉碎,仰头盯着蚩尤,满面泪痕,却再无勇气尝试第二次。

蚩尤面无表情地说:“我派侍卫立即送你回神农山。”

“不用!”沐槿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营帐。

蚩尤默默而坐,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无喜无怒,无忧无惧。

他拿起枕头下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袍,手轻轻抚过,犹如抚摸情人的肌肤。

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蚩尤不耐烦,灵力挥出,“你怎么又来了?”

“蚩尤。”阿珩身子向后跌去,所幸蚩尤只是想把沐槿送出帐外,并不是想伤她,心急之下,他飞跃上前,赶在阿珩跌倒前,又抱住了阿珩。

蚩尤又惊又喜:“阿珩,真的是你吗?”几年不见,骤然相见,犹如置身梦境。

阿珩也是似喜似悲,好似不认识蚩尤一样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垂下眼帘,含笑问:“你刚才说谁又来了?难道半夜有美女入怀吗?”

蚩尤似笑非笑,“不就是你嘛!”

阿珩瞥了他一眼,低声说:“我眼神不济,烈阳却眼尖地看到沐槿衣衫零乱地从你营帐里出来。”

蚩尤刚想解释,阿珩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如果真是沐槿,你就没有那么多束缚和顾忌了。有时候,我倒是真希望你能和沐槿在一起。”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冒险星夜入敌营。你后悔过吗?”

阿珩没有回答,只是靠到了他怀里。

蚩尤抱紧了她,“不管发生什么,我心里只有一个你,以前是你,现在是你,以后仍是你。”

阿珩说:“我父王决定亲自领兵出征。”

蚩尤说:“我知道,这本就是我的计划,逼得黄帝不得不在阪泉迎战我。他在阪泉杀死了榆罔,我也要在阪泉给榆罔一个交待。”

“你不怕输给我父王吗?几千年来,黄帝从没打过败仗!”

“我的确很有可能输给黄帝,不过我不怕这个,我杀人,人杀我,本就是天道,我倒是比较害怕赢!”蚩尤抬起阿珩的下巴,盯着阿珩的眼睛,严肃地说,“我若死了,你无须迁怨你的父亲,黄帝若死了,也求你宽恕我,这只是两个男人的公平决斗。”

阿珩眼眶红了,“我特意来看你,你就是告诉我你必须杀我的父王?”她用力推开蚩尤,转身想走。

蚩尤急忙抓住她,“我们难得见一面,上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多少年了?阿珩,你真舍得就这么走了?”

阿珩神色凄伤,既不说走,也不说留。

蚩尤看到她的样子,柔肠百转,心中也是极不好受,迟疑了一下问:“我这一生过得畅快淋漓,没有任何憾事,可即使我死了,有一件事我仍然放不下,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少昊……”

阿珩猛地回身抱住了他,“不许说死!”胳膊越圈越紧,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罢了,罢了,管他是什么,反正我就是一只野兽,也不在乎那些。”蚩尤低头吻着她,在她耳畔喃喃说,“其实,你冒险来看我,已经说明你心里放不下我。”

阿珩拉着蚩尤往营帐外走,“有人和我一块儿来见你。”蚩尤不解,倒也没多问。

僻静的山林中,烈阳守着沉睡的小夭,看到他们过来,主动飞去了远处。阿珩把小夭抱给蚩尤,蚩尤嘴上说不在乎,可真看到小夭和少昊酷似的模样还是很不舒服,不愿意接。

阿珩把小夭强塞到蚩尤怀里,小夭睡得死沉,阿珩摇醒她,“叔叔要上战场了,和叔叔道别。”

小夭勉强睁开眼睛,觑了蚩尤一眼,“叔叔。”打了个呵欠又闭上,双手环抱住蚩尤的脖子,头往蚩尤肩头一靠,继续睡。

阿珩还想叫醒她,蚩尤说:“别叫了,叫醒了该哭闹了。”

阿珩轻轻叹了口气,只能由小夭去睡。

蚩尤绝顶精明,心中起疑,不禁就着月色细细审视小夭的五官。因为小夭和少昊酷似的容貌,蚩尤从来不愿仔细看她,第一次发现小夭额间有一个淡淡的桃花胎记,他心中一动,问道:“阿珩,小瑶是不是我的孩子?”

阿珩张了张嘴,欲说未说,忽而狡黠地一笑,“你活着,活着就能知道她究竟是谁的女儿。”

蚩尤虽然没有得到渴望的答案,却比知道任何答案都喜悦,阿珩要他活着!

他右手抱着小夭,左臂长伸,把阿珩拖进怀里。

阿珩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握着女儿的手,侧靠在他怀里。月光泻入山林,温柔地照拂着他们。

阿珩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是天长地久。

可是,彩云易散,好梦易醒。

“竟然是你,高辛的王妃,轩辕的王姬!你、你个****,真不要脸!”沐槿乘坐雪雁从天而降,声音尖锐,充满了愤怒,“蚩尤,你怎么可以和她……你喜欢谁都可以,她可是轩辕的王姬,早就成婚了!”

阿珩默默不语,只是赶忙用灵力设下禁制,不让小夭听到任何声音,蚩尤的眼中却有了怒气,“滚回神农山!”

沐槿恨恨地说:“我现在就去告诉风伯、雨师他们,看看有几个神农将士能接受这个轩辕的****?”

沐槿转身就跑,蚩尤动了杀机,张开五指,灵力虚引。阿珩立即抓住他,“她是炎帝的义女,榆罔的义妹!”又频频叫沐槿,“王姬,你听我说几句。”可沐槿的冲动性子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告。

“沐槿,站住!”

一声清冷的喝斥传来,悲怒交加的沐槿竟然停住了步子,迟疑地看向四周,“云桑姐姐?”

云桑姗姗出现,沐槿指着阿珩,怒气冲冲地控诉:“原来勾引蚩尤的妖女是这个早就有了夫君的****。”

云桑淡淡说:“我早就知道了,风伯和雨师也不会在乎蚩尤喜欢的是谁。”

“那些被轩辕摧毁了家园,杀死了亲人的神农百姓会在乎!姐姐,你忍辱负重嫁到轩辕是为了什么?在这里浴血奋战的神农士兵又是为了什么?所有神农百姓都指望着蚩尤打败黄帝,匡复神农,他却和轩辕的****偷偷摸摸在一起,我一定要告诉所有士兵,让整个神农都知道!”

“沐槿,大战就在眼前,你若现在把此事昭告天下,神农军心散了,被黄帝打败,倒是出了你心头的恶气,可神农呢?你这就是为了神农好吗?”

沐槿愣住,云桑轻叹了口气,“在你眼中,不是对就是错,不是爱就是恨,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如果真能这么简单,倒是好了!很多时候,对错难分,爱恨交杂,既是朋友也是敌人。听姐姐的话,乖乖回神农山,好好修炼,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今日我说的话。”

沐槿是个直肠子,性子冲动,可自小最服的就是云桑。此时,虽然心中不甘,恨不能立即狠狠地惩戒勾引了蚩尤的轩辕****,却也明白蚩尤和黄帝的决战就在眼前,不能胡来。她狠狠地瞪了阿珩一眼,跃到雪雁背上,飞向神农山。

阿珩向云桑行礼道谢:“幸亏你在,大嫂是跟着我来的吗?”

云桑说:“我的坐骑可赶不上烈阳的速度,我先你一步出发,却比你晚到。”

阿珩不解,她以为云桑是发现她行踪诡异,跟踪而来,可听云桑的意思显然不是,难道她也是来见蚩尤?

云桑走近了几步,和他们面对面,压着声音说:“前段日子,我悄悄去了一趟高辛,去见那个被酒和药侵蚀得神智昏乱的诺奈。今日夜里我是来见雨师,听说他是你倚重的左膀右臂,心腹大将。”云桑的语气是陈述式,眼睛却紧盯着蚩尤,好似说的是一句问话,在蚩尤眼睛里寻找着答案。

蚩尤淡淡一笑,眼中却锋芒冰冷,“打仗需要大量兵器,高辛是轩辕的盟国,神农即使有钱,也很难从高辛购得兵器。雨师不仅神力高强,还擅长制造兵器,幸亏有他,我们才有源源不断的好兵器。他现在的确是我的左膀右臂。”

云桑好像已经在蚩尤的眼睛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如释重负,“那就好。”紧接着,她却面色哀凄,眼中竟然有了泪光,赶在泪珠落下来前,猛然转身,疾步离去,“我走了,阿珩,你也快点离开,对你、对蚩尤,都太危险了。”

阿珩低声说:“我要走了。”蚩尤把小夭轻轻放到阿珩怀里,在阿珩额头亲了一下。

双目交视,蚩尤和阿珩都沉默着,眼中千般不舍,一瞬后,却不约而同,都是一笑。如果这是离别,他们都想对方记住的是自己的笑颜。

阿珩抱着小夭跃上了烈阳的背,冉冉而去,她握着小夭的手,对蚩尤挥了挥,在小夭耳边低声说:“小夭,和爹爹再见。”

小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蚩尤。

阿珩一直面朝蚩尤而立,他送着她,她亦送着他,两人在彼此眼中越去越远,越去越小,渐渐地,眼中都只剩了寂寞长空,一天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