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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山盟犹在,情缘难续(2)


风伯站在城头,击节而叹:“好汉子!我若能战死在他手中,死而无憾!可恨!可恨!”

“可恨什么?”风伯眼前一花,一个红色的身影飞落在城楼上。

“蚩尤!”

“大哥!”

七嘴八舌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蚩尤赶忙对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可已是晚了,阿珩睁开了眼睛,一看周围全是人,一双双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她。她不禁脸色通红,挣扎着下了地。

风伯重重打了蚩尤一拳,“这是嫂子吗?”

蚩尤一手扶着阿珩,一手笑着回敬了风伯一拳,男儿心、兄弟情,纵别后天地变色,也一切尽在不言中。

风伯指指雨师,“赤松子,外号雨师,是你失踪后我结拜的兄弟,我兄弟就是你兄弟。”男儿间的信任无需多言,一句话交待了一切。

雨师外貌虽然丑陋怪异,言谈却彬彬有礼,和蚩尤行礼问候。

风伯竖着拇指,指指远处,笑嘻嘻地对蚩尤说:“别告诉我,你眼巴巴地赶来送死,不过你……”他打量着蚩尤的身子,摇摇头,“好像就是来送死的。”

洪水的浪头已经高得像一座山峰,随着“山峰”的增高,应龙的力量越来越弱,洪水的浪头在轻颤,众人都明白,只要浪头打下,随着整个“山峰”的倾倒,所有人会立即死无葬身之地。

“山峰”的抖动越来越剧烈。

蚩尤急速地说:“水不能堵,只能因势诱导。这么大的水不可能调自远处,我一路过来时,看到获泽河、沁河和丹河的河床都已干涸,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洪水一分为三,让它们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并不能消解水患,可至少能让一些人活下来。风伯,你带人负责获泽河;雨师,你负责沁河;我来引导丹河。”

几个灵力高的属下盯着越变越高的水峰,面色如土,喃喃说:“这不可能做到,搞不好会和那条妖龙一样,灵力枯竭后依旧葬身水底。”

蚩尤朗声大笑,“若能轻易做到还有什么意思?凭一己之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丈夫本色!”

风伯把披风抖了几抖,披到身上,笑对蚩尤说:“我没问题,希望过一会儿还能看到你小子,别把自己喂了鱼。”

风伯面上插科打诨,心里却很担忧蚩尤,可又明白其他人绝无能力面对这样的洪水,这不仅仅是灵力的问题,更是胆识和魄力。

几人正要分头行动,大风袭来,只见狂风中,祝融、共工、后土依次而至。

共工人未到,洪亮的声音已经传来,斩钉截铁地说:“我来引导丹河水。”除了善于操纵水灵的水神,大概再没有人敢如此自负。

后土笑对蚩尤说:“雨师和风伯早有默契,让雨师去帮风伯,我和祝融来引导沁河。为防轩辕趁乱攻城,泽州城就拜托大将军守护了。”

蚩尤愣了一愣,朗笑着拱拱手,“多谢三位。”

祝融高傲地站在毕方鸟上,面带嫌恶地说:“我不是帮你,我巴不得你赶紧死了!”

风伯哈哈大笑,对雨师叫道:“走了!”话语声中,众人什么都没看见,只感觉两道风从身畔嗖一声刮过。

千百年来,神农族的四大高手一直各自为政,争斗不休,在灭城之祸前,蚩尤、祝融、后土、共工第一次同心协力。天下间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民族的英雄齐心合力、慷慨应敌更激励士气?

自从榆罔死后,日渐消失的自豪感再次充盈了神农人的胸间,所有士兵发出震天动地的叫声。

应龙的整条龙躯都已经被鲜血浸透,龙头痛苦地昂起,无力地看着好似已经与天齐高的洪水。

往事一幕幕纷沓而来。在那个金色的小池塘中,一条虚弱丑陋的半龙半蛇的怪物对所有的鱼宣布,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一条令所有水族都尊敬的龙!

上千年的修行,无数次风雨交加中,雷电的焚烧中,用灭骨之痛渐渐褪去半个蛇身。

所有的壮志、梦想……

“呜——”

悲伤的龙吟声中,应龙的龙头无力地倒下,水峰坍塌,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泼天大水却没有砸到应龙身上,一条巨大的青鱼挡在了他上方,漫天青色的水光被它的灵力逼得扭曲变形,原本凝聚在一起的水光变作了三道,向着三个方向而去。

青色的鱼摇着尾巴和鱼鳍引导着水缓慢落下。

轰轰——轰轰——

青色的大鱼替应龙挡去最大一次冲击后,急速游走。水从应龙的身躯上轰然流过,仍很可怕,可应龙毕竟是龙,即使重伤,这样的水也伤害不到他。

应龙用水族的语言,无声地道谢。青色的大鱼却理都不理他,身体变小了一些,像陀螺一样快速地旋转,一边旋转一边冲向前方,一道巨大的漩涡在他身体周围形成,卷动着水都随它而去,远离了泽州城。

应龙微笑着闭上眼睛,任由水浪带着他重伤的身躯流向大海。在他的龙身前仍能趾高气扬的鱼大概只能是传说中的北冥神鲲。这种万年不见的家伙都出现了,这场水患应该能化解。

因为祝融、共工、后土的刻意掩藏形迹,夷彭没有看到祝融、共工、后土他们,只是看到一条青色的大鱼突然出现,原本要毁灭整个泽州城的洪水竟然被三股强大的灵力牵引着,向三个方向流去,最后涌入了三条河道,虽然沿途也摧毁了无数良田屋舍,令荒野大水弥漫,可就像是三条被驯服的恶龙,即使作恶,也只是小打小闹。

夷彭很是震怒失望,应变却非常迅速,立即命轩辕休带兵进攻。神农族即便设法引开了洪水,可全部的力量都放在了引水上,泽州城的防守应该正薄弱。

当大军趁乱袭到泽州城下时,他们突然看到城楼上端坐着一个红袍男子。

“蚩尤,是蚩尤!”

轩辕族都知道,蚩尤打仗时,不开战则已,一旦开战就会十分残忍嗜杀,几乎不留活口。甚至很多人说他红袍的颜色格外耀眼夺目,是因为他喜欢用人的鲜血浸染自己的衣袍。听说蚩尤死时,轩辕的大将们都松了口气,可现在突然看到蚩尤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城楼上,都傻了眼。

轩辕休惊慌地问夷彭:“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如今怎么办?”

夷彭本来十分肯定此时的泽州城防守薄弱,可蚩尤在城头临风而立,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让他犹疑不定。

进攻?不进攻?

蚩尤笑问:“你们到底打是不打?”

夷彭对轩辕休说:“不如先退三十里,五哥觉得呢?”

轩辕休忙道:“我也是这个想法。他们的粮草维持不了多久,迟早要投降,我们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夷彭嘴角微挑,看着蚩尤,阴沉地一笑。

蚩尤看到轩辕族的士兵开始后退撤离,暗松了口气。其实他此时站立都困难,完全是咬着舌尖在强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神族将领都可以打倒他。

躲在暗处的阿珩终于放下了心,她举目望去,泽州城外的荒野到处都是水,无数农田屋舍被摧毁。一场战争似乎不管怎么打,从某个角度来说都是输。

共工带着神族士兵最先回来,果然不愧是水神,只有几个下属轻伤。

一会儿后,祝融和后土也领着士兵回来,后土面色泛白,祝融十分狼狈,冠发凌乱,衣袍上绣着的烫金五色火焰都被淤泥模糊,士兵有两个重伤。看来不管神族的灵力再高,和自然孕化的相克之力争斗都不容易。

紧随其后,风伯和雨师领着兵士说说笑笑地回来了,一群人因为灵力耗竭,走路都是歪歪扭扭,可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完全不像是刚从死地走了一圈的人。

大劫化解,人人都十分兴奋,笑声不绝于耳。

风伯挨着墙根,一屁股坐到地上,“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我说,咱们要不要来点酒庆祝一下?”

刹那间,喜悦的气氛荡然无存。没有一个人说话,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祝融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驾驭着毕方鸟离去了。

共工想说点什么,又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几百年的争斗下来,他和蚩尤之间虽不如祝融和蚩尤的仇怨深,可也绝对不浅。他沉默地对蚩尤拱拱手,驾驭坐骑鳛鳛鱼离开了。

风伯喃喃说:“当我什么都没说!”

后土笑着对蚩尤、风伯和雨师客气地说:“轩辕的军队还在我营帐外徘徊,我也告辞了,酒就下次喝吧。”化蛇载着后土消失在云霄中。

一直微笑不语,站得笔挺的蚩尤突然喷出一口血,直直向后栽去,昏死在地上,风伯赶紧大叫巫医。

巫医查看了一下病情,神色惨变,哆嗦着说:“精气全无,元神溃乱,只怕、只怕……要准备后事了。”

风伯呆住,魑魅魍魉一把抓住巫医,抡拳要打,“你说什么?”

躲在暗处的阿珩再顾不上回避,快步而来,查探着蚩尤的身子。

阿珩说:“他重伤在身,没有静心修养,反倒强行耗损精元,用寿命换取灵力,如今伤上加伤,很严重,再不及时救治,的确有生命之险。”

风伯忙问:“蚩尤的修炼方法和我们都不同,我也不敢乱送灵气给他,有什么办法能帮上他吗?”

阿珩想了想说:“你相信我吗?如果相信,把蚩尤交给我,我会治好他。”

风伯不清楚阿珩的身份,但从蚩尤的言行中也约略感觉得到蚩尤爱的女子大有问题,否则以蚩尤任情不羁的性子,何至于这么多年一直苦苦压抑?

风伯有些犹疑不定,一直沉默不语的雨师嘶哑着声音说:“你是蚩尤选择的女人,我相信你。”风伯看雨师向他点点头,想到蚩尤现在危在旦夕,也立即说:“我相信你。”

“那就把蚩尤交给我,等他再回来时,灵力会比现在更高!”阿珩抱起蚩尤,叫来阿獙和逍遥,对他俩低声说:“去九黎。”

九黎的山上都是怒放的红色桃花,云蒸霞蔚,肆意热烈,比朝霞更绚烂,比晚霞更妖娆。

白色的祭台伫立在桃花海中,古老沧桑,肃穆庄严。

桃花林内,微风拂面,落英缤纷,祭台四周的兽骨风铃叮叮当当,时弱时强,时断时续地响着。阿珩抱着蚩尤,沿着白色的石阶快步走上祭台,把蚩尤放到祭台中央。逍遥和阿獙自觉回避到桃花林,去戏耍休憩。

天色黑沉,距离日出还有三个多时辰。

阿珩枕着蚩尤的胳膊,躺在他身畔,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此时切切实实地感受着他的气息,一年来的焦灼不安、担忧挂虑才真正平复。

他们俩自从相见,一直没有机会说话,没见他之前,有很多话,见了他之后,反倒发现无话可说。

阿珩依偎在蚩尤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睡着。

东边的天空渐渐透出一线鱼肚白,太阳就要升起了。

厚厚的云积在天与地的交接处,太阳在努力挣扎着冲破一切阻碍,让光明照向大地,使万物得以生长。

阿珩坐了起来,专注地凝望着太阳,好似能感受到它的努力和挣扎,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云海翻腾起涌,波澜壮阔,却无法再束缚住光明。

太阳最后用力一跃,冲开了一切黑暗,整个天际光芒绽放。

阿珩丝毫不回避刺眼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太阳,手紧紧地握着蚩尤的手。也许黑暗之后仍是黑暗,可只要坚持,无数个黑暗的尽头会不会有一线光明呢?

蚩尤缓缓睁开了眼睛,身周霞光潋滟,繁花似锦,可这一切的美丽绚烂都比不上——她握着他的手,坐在他的身边。

他由衷地笑了,喃喃低语:“阿珩,我们又回家了。”

阿珩手指放在他唇上,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她低头凝视着他,没有一句言语,眉梢眼角的情意却将一切都说明了,丝丝缕缕,缠绵入骨。阿珩的灵力带着太阳的力量缓缓流入蚩尤的身体,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在舒展,眼睛渐渐闭上,他的神识沉入温暖的黑暗,被厚厚地包裹起来,就好似化作了一颗种子,只等有一块肥沃的土地,就可以再次发芽,茁壮成长。

蚩尤的伤势稳定了,阿珩却痛得身子直打哆嗦,她的两只胳膊连着肩膀都被灼伤,有的地方火红,有的地方焦黑,好似被烈火焚烧过。

阿珩忍着疼痛抱起蚩尤,走进桃花林,逍遥落到她面前。

阿珩道:“蚩尤上次的伤非常重,若没有一个比归墟灵气更充盈的地方锁住他的灵体,他只怕已经魂飞魄散,我想了很久,也许只有传说中的圣地北冥,是你救了他吗?”

逍遥昂着头,得意地叫了一声。

“你与他之间,他肯定不会向你道谢,不过我要谢谢你。”阿珩把蚩尤交给逍遥,对逍遥行礼,“他为了来见我,耗损了太多精元,若不赶紧调理,后患无穷,随时有可能灵毁体崩。如今天下诸事纷争,以他的性格,只怕不会静心养伤,我强行把他的灵识封住,麻烦你带他去北冥,等他再次醒来时,身体就会真正康复,灵力也会因祸得福,更上一层。”

逍遥抓起蚩尤,展翅而起,飞向天际。阿獙歪头看着高空,长长地嘶鸣。

阿珩站在桃花树下,仰头目送着他们,直到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依旧痴痴而望。

半晌后转头,看到阿獙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她,似乎在问,明年桃花盛开时,是不是就又能和蚩尤、逍遥一起玩了?

阿珩心酸难耐,眼泪冲到了眼眶,阿獙并不明白黄帝和炎帝的战争改变了整个大荒的命运,更不懂得青阳的死已经把她和蚩尤隔绝在了天堑两侧,大江可以船为渡,高山可以鸟为骑,亲人的尸骨,何以跨越?

桃花纷纷扬扬地落着,拂在她的脸颊、肩头,过往的一切栩栩如生地从她眼前掠过,去年的今日,她还兴冲冲地布置着他们的家,憧憬着长相厮守。

没想到,家仍在,缘已断。

从此之后,年年桃花盛开时,他们却永不会再相逢于桃花树下。

阿珩泪落如雨,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桃树干上写道:“承恩殿上情难绝,桃花树下诺空许,永诀别,毋相念。”